第二天,果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玄元观作为京城第一道观,每日不知有多少香客进香,事情一闹出来就立刻引起了无数的围观者。周然找来的几个人,那是真的是豁出去命去了,完全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加上证据十足,安排好的人再一烘托,道观里的当事人直接被打了个半死。

这下可不就闹得更大了。

玄元观里有名的“道长”呢,叫人给打得半死了,那肯定要揪住人去衙门啊。群情激动——想看热闹——的香客门就簇拥着“行凶者”和“受害者”去了官府,让玄元观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事情就这么暴露在了人前。

如今的顺天府尹可是卫逸的人,自家老板对这些道士什么态度他可清楚的很,当即当着百姓的面开审,那问出来的一个个内幕哦,哪怕他混惯了官场,听得都觉得这些道士欺人太甚,更别说一旁旁听的百姓了。

于是一切毫不意外地,都朝着孟霏想的方向走去,卫逸一派抓住机会,直接就派兵围住了玄元观。

矛盾彻底激发了。

中午,吃完午饭,孟霏说头有点疼,要回去休息。

没有人怀疑,张若薇还要去陪她,被孟霏婉拒了。

“我睡会儿就好。”

等人一走,红缨就拿来了准备好的衣裳,叫孟霏准备穿上,孟霏和青杏先走,红缨留下殿后。

按计划,红缨会在晚饭后宣布她人不舒服要休息,应付完老夫人和卫逸等人后再出门与她们汇合。

一路出城门的时候也没有引起任何的怀疑,假路引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孟霏在途中还遇到了好几波眼熟的西北军出身的巡查卫队,没有一个人认出她。

周然得意地扬着眉毛:“姐,论化妆术,我可是这个。”他比个大拇指,朝自己比划,“别说是这些跟你不熟的,我保证,你现在这模样,就是卫逸,也认不出来。”

孟霏现如今被打扮的脸色略微发黄,柳眉变成了剑眉,眼角飞翘,唇色艳红,一身利落打扮,活脱个商户家泼辣掌家小娘子,哪还有安国公夫人平素那端庄自持的模样。

不说别人,就孟霏自己看见也恍惚了一下,这神采飞扬的人儿,是谁啊?

守规矩的日子久了,孟霏自己都差点忘了,大学时期的自己是个怎样爱玩爱闹的女孩了。

孟霏挺喜欢这装扮了,翘起大拇指:“你这手艺,绝了!”

周然更是自得:“姐,我还会好些妆面,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老年的也行,你想要个什么样,我就能给你打扮成什么样。”他摇头晃脑的,笑说,“这可是我千锤百炼出来的化妆手艺。”

青杏哇哇地称赞,孟霏也是忍不住笑:“你厉害!”

但两人心里头都明白,周然为何会有这手艺,其实是他为了遮掩自己混血的面容而练出来的手艺。

没人想触碰他伤口,于是大家都默契不提,只是嘻嘻笑着,说着离开后要做的事。

周然兴致勃勃的:“姐,你不是说你想去海上走走?我跟你说,咱们船坞现在已经有两艘海船了,超级巨大的大海船,足足五根桅杆呢,拉起全帆,全速前进时,那速度能甩老式船一大截,到时候我带你出海,我知道个海湾,那里海豚特别多。”

“那边水果特别多,冬天都很热,好些水果不易保存,以前我没能给你送过去,这次去,你可要好好尝尝……”

孟霏满心期待:“这次去,你就是东道主了,那可得好好招待我,好吃的好玩的,全上来。”

周然不乐意听了,皱起好看的眉毛:“什么我是东道主,那里都是姐姐你的,你才是主人,你这次去,那是回家!”模样严肃地不得了。

孟霏就笑,哄孩子一样哄道:“好好好,回家!”周然这才笑了,还要说点什么,前面马车突然紧急停了下来,车厢好一阵晃动。

车夫惊叫一声:“哪来的孩子,突然跑出来,也不怕被马撞着。”还有孩子在外面哭。

孟霏拉开车窗帘,却是一群小孩子在路上玩,一个孩子疯跑着窜到了路中间,直接被马撞了一下,这会儿躺在地上正大哭呢,其他孩子也被吓得不轻,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周然皱眉下车,孟霏想了想,也跟了下去,叫周然给那孩子检查了一遍,亏得车速不快,只是擦破皮,骨头没事。

小孩子见他们衣着光鲜,低头道歉,还有他们的父母看见情况不对来道歉,对着孩子横眉怒目的,更有直接上手打的。

孟霏拦住了他们:“孩子年幼不懂事,我并不在乎,不必如此责打。”随手一摸,摸出一把糖递给孩子们让他们拿去分,只告诫了那差点闯祸的孩子:“今天是你运气好,车速不快,若不然,你可要吃大苦头了。万一你要是惊了马,马车飞跑,这一路的行人都可能受伤……为了自己,为了别人,以后可别这么鲁莽了?!”

孩子点着头,眼睛里全是泪。他娘千恩万谢的,抱起孩子走了。

孟霏拉着周然转身准备上车,却听得后面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孟霏回头,只见一个六十几岁面目慈祥的和尚站在一棵树下,正双手合十念着佛号,见她回头,轻轻一笑,和蔼可亲如一位慈祥爷爷。

孟霏便也点头微笑回应,再要上车离开,却听后面叫道:“孟檀越,请留步一叙。”

所有人登时变了颜色,周然上前一步挡在孟霏身前,阴沉着脸,喝道:“老和尚,你是谁?”

那和尚依旧微笑着:“周施主,在下并无恶意,还请莫要惊慌。”

周然却更加紧张起来,这人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要知道,为了逃脱顺利,他和孟霏都乔装打扮过,化的妆容穿的衣裳,哪怕时熟人都认不出来,可是这和尚——周然脸上露出明显的戒备,眼底却沉静一片,手也悄悄摸上了长剑。

孟霏却大概猜到了对方是谁:“普智大师?”

“阿弥陀佛!”普智和尚又是一声佛号,低声道,“孟檀越,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然眉头紧皱,对于这位佛门高僧,他早闻其名,但……想起道教那群家伙,哪怕普智和尚名声极好,他反而戒备越重。

“姐姐,别去。”他眼底满是杀气,“我有把握,把他留在这里。”

孟霏沉默许久,摇摇头:“走吧。”

普智和尚特意等在这里,肯定不会是只是单纯想见见她而已。

老师说,孟霏还挺好奇,他为什么而来!

路边的一块平整草地,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郁郁葱葱,几块还算干净的石头矗立一旁,普智和孟霏几个就坐在上面,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普智和尚毫不遮掩地打量了一番孟霏,又是一声佛号:“早闻孟檀越之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天选之子,气度非凡。”

孟霏可以听得出来,他的话语充满了真诚,居然是真心实意在夸赞自己。她越发闹不明白这和尚的来意,天师道对她喊打喊杀,这些和尚应该也差不离才对,但这普智和尚看起来,并无恶意。

她无意多纠缠,愿意跟他坐下来聊天,是有事要问:“大师为何来找我?是想要同郑昊一样来杀我,还是别有目的,大师不妨直说。”

周然和青杏在一旁紧紧盯着普智,若是普智真有什么异动,他们会马上扑过去。

普智和尚摇摇头,却扔出了一句:“檀越可想回家?”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如被雷劈了一样,呆在了原地。

孟霏脑子最迷糊,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惊声道:“你能送我回去?”

普智和尚又念了一声佛,才道:“我可勉力为之。”

孟霏的大脑一片浆糊,却是敏锐抓住了关键点,回家!“我想回去!”她几乎是瞬间回答道。

“姐姐!”

“夫人!”

周然和青杏两声惊呼带回了孟霏的思绪,她转身看着他们,看到他们眼底里的着急和惊慌,这才发现自己答应的太快。

她刚才都没考虑他们的想法。

但很快,青杏低头抹去了眼底的泪珠,冲着普智和尚喊道:“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别想糊弄我们,我们夫人想回家不假,但你若要假借名头害我们夫人,你且先杀了我。”

周然也是强压着心头酸涩,深呼口气,道:“和尚,你可别信口开河。”

普智和尚叹息一声:“我并不能保证能送檀越回去,但我想与檀越就此做个交易。”见孟霏面露惊异,他苦笑一声,“我别无他求,只求夫人能高抬贵手,留我玄门一丝道种。”

孟霏心中一跳,嗤笑道:“大师何出此言……”

普智和尚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浅笑着:“玄元观。”

孟霏满口辩驳之语停在舌尖,最后,只是说道:“大师未免高估了我,我便是有心破坏,又如何能坏你玄门道种。”

普智和尚苦笑着:“檀越不能,卫施主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