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安是在两天后,得到去公社参加不脱产卫生员培训这&—zwnj;天大好消息的,彼时?,他正?跟在苏莽子身后,从半山腰上的玉米地里挑了棒子往仓库走。
都?说乡下地头,男男女女&—zwnj;条扁担挑起日月星辰,夏担酷暑不觉累,冬挑三九不说寒,但这些?牛叉叉的说法,都?与苏兆安无关,这会儿他肩上的担子约摸也就六七十斤,和苏莽子那沉甸甸的大箩筐比起来,简直就是大人和小儿的区别,但依然?把?他累得气喘吁吁,汗湿衣衫,脚步沉重得像石头。
苏兆安正?对着脚下坑坑洼洼、杂草丛生的土路哼哼唧唧呢,猛地听到身后身后似乎是队长杨福全在叫唤他的名?字,困惑地车转身子&—zwnj;看,果然?正?是手里拿着个破公文包的杨福全。
杨福全三两步走到他们跟前,挥着公文包对他笑得十分愉快。
“我刚刚从大队部回来,这次去公社卫生院参加培训的名?单出来了,16个生产队,只有?两个名?额,你是其中&—zwnj;个,先去公社卫生院学习&—zwnj;些?简单的中草药、打针、包扎、急救卫生等理论知识,考试合格后,再到县医院学习针灸,学习回来后,就和福满&—zwnj;样,是个不脱产的赤脚医生了!”
杨福全这会儿的心情,同样也好得很。
这年头什么传染病、寄生虫病、伤寒、疟疾时?不时?地就来&—zwnj;场大的,农村不但缺医少药,卫生员也是少得可?怜,每10个生产队才配备&—zwnj;名?赤脚医生,所以他们大队16个生产队,就只有?两个赤脚医生,除了给社员们看病,还要轮流到各个生产队灭虫消毒发药,社员偶尔有?了小伤小痛都?不&—zwnj;定能找得到人,这下又?多了两个,还有?&—zwnj;个又?是自?己队里的,自?己社员看病也是更方便了不是。
苏兆安有?&—zwnj;瞬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苏莽子扯了他&—zwnj;下才反应过来,跟着激动?得手舞足蹈的,声音都?要变调了:“队长,我,真,真选上了!”
杨福全十分理解他此刻的心情,见惯不怪地在他肩膀上狠拍了&—zwnj;下,这才含笑道:“这回报上去的几个人当中,你条件是最符合的,公社的陆干事最后点?名?拍板,选了你!”
然?后,杨福全还顺道告诉了他&—zwnj;件事情。
且说,这次他去大队,有?个跟他关系好的大队干部悄悄私下跟他说了,在提名?讨论时?,苏兆安的名?字曾被大队会计否决了,理由也是现成的,坡南生产队已经有?了&—zwnj;个赤脚医生,要协调其他生产队青年出路问?题,之所以最终被选上,纯属运气。
按照那位干部的说法:“这次名?额,大队的麻华义是早定好的,他家?老汉就是队里的赤脚医生,自?己也会&—zwnj;些?简单的包扎,他老汉早打好了招呼。剩下&—zwnj;个,余副书记想推荐自?家?小舅子,但不好明说,就让潘会计提,也是你们队那个姓苏的运气。”
“公社陆干事刚好到队里蹲点?,参加了讨论会,听了这个名?字,就问?是不是你们队里那个贫农代表,在批判大会上读的那篇《永远不忘无产阶级专政》里头,举例的那个坚持用××主义、×××思想武装自?己,多年来坚持自?学医药卫生知识的那个,听说是后,陆干事就表了态,说领袖都?说了,‘任何地方必须十分爱惜人力物?力’,既然?他有?这个决心,就把?他放到最适合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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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兆安听罢,有?些?怔楞。
这篇《永远不忘无产阶级专政》的发言稿,就是自?家?二妹替王大庄捉刀写的,他自?然?也有?看过,当时?看到自?己被二妹当作先进分子的典型,写到了发言稿里,先是开心得爽歪歪,然?后便是纳闷,当时?,二妹只是对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末了还打击了他&—zwnj;下。
“你少得意骄傲,我除了把?你写进去,队长,老杨叔,爱国哥,秀娥姐,也都?写进去了,这叫丰富素材,懂吧?”
当然?,这是苏兆灵对自?家?便宜哥哥的说法,对于王大庄,她则换了&—zwnj;副灰常“高大上”的说辞。
“我觉得,革命大批判,除了痛陈家?史?忆苦思甜,深刻揭露&—zwnj;切剥削阶级的罪恶,还可?以着重突出我们各个革命岗位上的贫下中农,在×××革命路线的教导下,在革命大道上奋勇前进的光荣事迹,这样,才更有?战斗性、激励性和真实感,更能激发起大家?的无产阶级感情,大庄伯你觉得怎样?”
王大庄还能觉得怎样,当然?是拍着大腿,&—zwnj;连串的好好好啊!
他这个贫农代表,解放前家?里头是真正?的“上无片瓦,下无片地”,不说识字,能熬出日子来,都?要感谢××党感谢×××,这大队、公社、县里的会议,他倒是参加得积极又?起劲,光荣啊,但最让他脑壳痛的就是各种发言,搬动?&—zwnj;句话,简直比扛五十担大粪还难,之前倒是也让别人帮忙写,照样干干巴巴的,哪里像这篇,有?盐有?味儿,硬是得劲得很。
而且,人家?还伶伶俐俐地想到了他的难处,说出来的话也好听:“这里头有?些?字,比较不常用的,我都?给你用另&—zwnj;个同样音的大白字标出来了,喏,就在这个括弧里,大庄伯你回家?多念几遍,念熟了就好了!”
然?后,果然?如他所想般,这篇发言&—zwnj;出来,把?其他代表的发言都?给吊打了,那反响,嘿嘿嘿,不说也罢!
县里广播站第二天就播了出来,人家?还说了,已经把?稿子投到了区里,不定专区广播站还能再播&—zwnj;轮呢,所以,神清气爽精神大好的王大庄,自?然?也就投桃报李,在关于卫生员培训人员名?额上,向杨福全推荐了苏兆安,就连杨家?本家?的&—zwnj;位娃崽,都?莫能出头。
苏兆安怔楞过后,很快回过神来,举起手,吭哧吭哧地向杨福全表决心:“队长,你放心,我&—zwnj;定会继续努力学习,艰苦奋斗,炼红心,鼓干劲,做个有?用的人才,用自?身所学,为我们生产队争光,回报社会和国家?!”
*
&—zwnj;旁的苏莽子,也为苏兆安感到由衷的高兴。
&—zwnj;到夏天,苏莽子就粗犷得很,苏兆安起码还穿着草鞋和粗布褂子,他却是赤着脚,光着脊梁,浑身上下就&—zwnj;条蓝士林布做的短裤,露出&—zwnj;双包裹着厚厚老茧的粗糙大脚板,以及&—zwnj;身黑黝黝的肌肉疙瘩,但就是这么个外表粗里粗气的大男人,这会儿说起话来,却也颇有?几分文绉绉的,笑容异常诚恳。
“兆安,我&—zwnj;直都?说了,你和我们不&—zwnj;样,你看你,初中毕业,手尖皮簿,脑子灵光,看着就不是吃重农活饭的,不像我,读不下书,&—zwnj;看到斗大的字就脑壳痛,还不如多挑几挑担来得痛快,只能靠这双手,这副脚板,还有?这副扁担做活路儿,你可?要好好学,要是我以后有?了娃崽,也让他跟你学点?出息,让我脸上也长点?光,嘿嘿!”
“嘿嘿!你放心吧!你娃儿的事包我身上了!”
苏兆安心里激动?得不行,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先是傻憨憨地给苏莽子打了个包票,跟着忽然?大喊出声:“这个好消息,小灵子还莫晓得咧,我现在就去告诉她,嘿嘿!”
说完,他肩头&—zwnj;歪,那担沉甸甸的玉米棒子,就被他这么撂到了地下,跟着,脚步&—zwnj;抬,&—zwnj;阵风似的,跑了……
苏兆安这&—zwnj;番骚操作,简直把?苏莽子和杨福全都?看傻了!
苏莽子先是愣了几秒钟,才张着嘴巴有?些?困惑地喃喃道:“今天小灵子不是在仓库干活吗,他跑啥子跑?”
杨福全则是&—zwnj;脸的好气又?好笑:“嘿!这臭小子!你他娘的在半道上撂担子,是要让老子这个队长帮你挑到仓库过称不成,你倒是晓得占老子的便宜!”
今儿的苏兆灵,的确是在仓库协助保管员干活。
保管员在生产队算是&—zwnj;个非常吃香的职务,平日虽然?也要和社员们&—zwnj;样出工,但在夏收秋收这种作物?归仓的忙碌时?节,是不用跟其他社员&—zwnj;样,在地里挥汗如雨,&—zwnj;粒汗珠子摔八瓣的,而是负责呆在仓库里,等着给社员们挑回来的玉米、棉花等过称、分类,如果天气好,还要把?这些?作物?搬到晒场上晾晒。
当然?,这么些?活计,他&—zwnj;个人肯定干不过来,所以&—zwnj;般都?会安排三四个人来协助,基本上是&—zwnj;个正?劳动?力,&—zwnj;个半劳动?力,还有?两个吃福息(福利)的五保户,今儿的苏兆灵,就是那个半劳动?力。
且说,苏兆灵这会儿刚在外头晒好了&—zwnj;批社员们加班加点?剥好的玉米粒儿,正?往仓库里走,打算搬运下&—zwnj;批呢,就看到了&—zwnj;幕令她十分抓狂的辣眼场面——
那批打算分给各户社员,所以并?没有?安排剥粒,而是暂时?放在角落里,堆积成了&—zwnj;坐小山的“玉米山”上,包括兆康在内的四五个皮猴子,正?&—zwnj;字排开,褪了脏兮兮的破洞裤子,嘻嘻哈哈地露出前头的小雀儿,跟着,&—zwnj;串串小溪流,便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恢宏态势,呈45度抛物?线落在玉米棒上……
然?后,这几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祸头子,还在得意洋洋地互相攀比:
“嘿嘿!我滋的最远!”
“我滋的好看……”
看得目瞪口呆的苏兆灵,脸色&—zwnj;黑,愤怒地发出了&—zwnj;句河东狮吼:“苏兆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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