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莹伸手接着窗外的雪花,搞不懂不过是睡一觉,怎么就回到了自己幼时。
回想那经历的一生,有过荆钗布裙任西风凌虐,也有过凤袍加身享万千尊荣。那一生,虽算不得极合自己心意,但所经历的一切,足以载入史册与历代贤后并论。
“小姐,天冷,还是将窗户关了吧。”萧莹贴身侍女画屏关切道。
萧莹轻轻捻了下指尖,只剩一片莹润。说到底,这金陵城中的雪还是小了点,还不等落地,便已化了。若是换做北地平城,恐怕她指尖的这水早已结冰了吧。
萧莹拿出随身携带的丝帕,擦拭干净手上的雪水。
就在这时一小丫头抱了几支梅花进来,“后院的梅花开得正好,夫人命奴婢折几支给小姐赏玩。”
“放在这吧。”萧莹指了指身侧的窗台,小丫头放好之后,躬身退出。
玉白的瓷瓶上方点点殷红,梅花朵朵竞相绽放,在这飘雪的日子里更添几分意趣。萧莹来了兴致,探手摆弄赏析。
一阵冷风吹来,那瓶中的梅花微微打了个颤儿,画屏忙探身欲将窗户关上。
“不要关,”萧莹止道,“这屋子里怪闷的,透透气也好。”
虽值隆冬,萧莹的房间却一点也不冷,四处摆放的炭盆将屋子里烘得暖暖的,还真有些气闷。
画屏仍心有顾虑,“小姐已吹了好一会的冷风,回头若是病了,夫人可要怪奴婢们伺候不周了。”
“我的身子骨好着呢,哪里就那么容易生病。”萧莹不以为意,继续摆弄着瓶中的梅花,“倒是五姐姐,听说又病了。”
“可不是,昨儿给老太太请过安,回房就倒下了。刘姨娘没当回事,以为休息阵就会好些,可谁知夜里竟发起热来,直说胡话,这才赶紧请了大夫诊脉熬药。弄的人仰马翻的,那文澜院里可是一夜不得安生呢。”画屏热络得汇报着。
萧纹身子骨极弱,偏又生了副玲玲心肝,平日里总爱多思多想。想必昨日老太太对她说了些什么,这才来得如此一场大病吧。
萧莹沉思了一会,吩咐道:“画扇,你去将前个大姐送的那些补品找出来,给文澜院送过去。”
画扇沉吟道:“小姐,太子妃娘娘送的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就这么送给五小姐,实在可惜了点。再说,五小姐生病那可是时常的事儿,若回回如此,小姐,咱们耗不起的。”
画屏也帮衬道:“小姐,夫人一向不喜刘姨娘母女,您若是待五小姐如此亲厚,恐怕惹了夫人不快。”
这画扇画屏二人乃是从小在萧莹身边伺候着的,画屏为人热络,画扇性情稳重,这二人一张一弛,处理起萧莹房中的事情来极为得体,再加上衷心耿耿,事事又以萧莹为先,是以极得萧莹器重。
萧莹笑道:“画屏过虑了,母亲不是刻薄之人。五姐姐怎说也是我同父姐妹,照看她一番在情在理。画扇,勿再推辞,速去。”
“是。”画扇福了一礼,领命而去。
“小姐遣了画扇去为五小姐送东西,这可是给足了脸面。只是……”画屏欲言又止,东西给出去倒也罢了,她真正担心的是小姐伤了与夫人的母女情分。
这府中谁不知道,国公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当年若不是刘姨娘爬了床,哪有今日的五小姐。
萧莹捏了捏画屏的脸蛋,笑言:“好丫头,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但你放心,小姐我行事并非没有分寸,这点小事,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作为女儿,萧莹又怎会不知母亲心中的疙瘩。刘姨娘就是插在母亲和父亲中间的一根刺,让他们曾许下的诺言俱化作了一场空谈。
但萧莹更加知道,母亲所恼怒的人不是刘姨娘。就算这些年来,母亲没有给刘姨娘一个热脸,但文澜院,倒不曾苛待了去。
这刘姨娘也并非不知恩情之人,整日窝在文澜院里,从来没有多生事端,惹得母亲烦忧。是以在这护国公府大房的内院倒是最干净的了,并没有三房那么多的阴私在。
“是奴婢多心了,以小姐的聪慧,又有什么能为难到小姐呢?不过五小姐这次病情来势汹汹,恐怕松鹤堂那边惹出来的事不小,咱们还是该当心为好。”
看,就连画屏这个丫头都看出来了萧纹这次生病没少有松鹤堂的手笔。
萧莹轻蔑一笑,“虽然老太太和五小姐谈话的时候我并未在场,可想来也知道,那边在打什么主意。”
“小姐说说看,奴婢们也好早些做好防备。”
“让你们明白也好,不过你们听听也就是了,不必为此做些什么。”萧莹道,“五小姐身子虽弱,但平日也未曾弄出这般大的阵仗来,由此可见,老太太此番图谋必定不小。画屏你想想,年后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画屏低头思索,“若说大事,莫过于宫中几位公主挑选伴读之事了。咱们府中三老爷官职低微,四小姐和六小姐是没有这个资格了。莫非老太太是想让五小姐当上那公主伴读不成?可老太太也不想想,五小姐不过庶出之女,怎么可能当那公主伴读?”
“怎么不可能?”萧莹眉毛一挑,“以咱们护国公府的尊荣,必是要出一位姑娘来当那公主伴读的。五小姐虽说是庶出,但也是爹爹的骨肉,届时若我错了参选的期限,这入宫陪伴公主的名额不就落到了五小姐头上?”
“呀,”画屏恍然大悟,“怪不得五小姐会生病,原来那边打的是谋害小姐您的主意。这么大的事情,奴婢们怎能不事先做些什么?就算小姐再聪慧,也不能等着人家害你啊。”
画屏手中的帕子一绞再绞,真是急切得不行。
萧莹宛然一笑,“放心,她们不会有出手的机会。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当那什么公主伴读。”
不等对方出手,萧莹就会自己想了法子躲避参选。这样一来,对方又有何理由来害她呢?
“这样一来,岂不是遂了老太太的心意?这不是白白送了个便宜过去嘛,就算是那边图谋不轨,咱们也不会就此怕了。”
说起这个,画屏腰杆挺的笔直。这倒也是,在这府中论起尊荣谁的分量也比不过萧莹。
松鹤堂那位名义上是萧莹的祖母,可到底也就是个继室罢了。
若这护国公府是老太爷挣下来的,她倒还有些分量。
可偏偏不是。
当年梁帝昏聩无能,倒行逆施,惹得天下是民怨沸腾,各路诸侯纷纷揭竿而起,举兵反梁。
那时的皇上还只是街边的一名乞儿,因为饥饿昏倒在路边,恰好被萧莹的父亲萧继业碰见,就把他救回了家中。
后来,萧继业就和皇上投了缘,干脆做起了拜把子的兄弟。
等皇上准备在乱世中起义驳一番前程的时候,萧继业二话不说就领了自己嫡亲的兄弟萧振业跟随他建立起一支义兵。
后来,这支义兵不断壮大,四处征讨,还真打下了天下,成立了如今的大燕朝。
萧继业也由此被封为护国公,大女儿萧静更是被立为太子妃,这萧门的荣宠一时让人艳羡无比。
松鹤堂那位,却是在萧继业四处征战的时候嫁入萧家的,那个时候,皇上的义军已经占了金陵城,南北攻守进退皆宜。虽然仍有诸多势力割据,但形势却一片大好。
林氏有心谋大,狠下心来嫁给足以做自己父亲的萧一山,成为了萧继业的继母。这些年来,膝下也只有三老爷萧兴业这一个儿子,说起来是全无根基。
可萧莹就不同了。
萧继业夫妻除了萧莹和身为太子妃的大女儿萧静外,还育有三个儿子。老大萧荣,在府中排行最大,老二萧良,行三,老三萧晋,行四。
萧静和萧荣三兄弟都是在大燕朝建立前出生的,那时萧父萧母的日子极不安稳,自然没有更多心力来照顾这些子女。
等萧莹出生,彼时已是永安十年,天下大定,萧家长房自然便将萧莹视为宝贝疙瘩。父母疼爱,兄长呵护,姐姐照拂,这可真是护国公府里的头一份了。
“并非是我惧怕那边,只是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也无需再因当上了公主伴读而增添光彩。再说那宫里又怎会是好呆的地方,院墙高,规矩大,不能行差踏错一步,还不如我在家来的舒坦呢。”
“这倒也是,”画屏点头表示赞同,跟着萧莹进过几回宫里,光那股子氛围就让她大气都不敢喘,不去也好。“既然小姐不愿去,那这个机会咱送给五小姐便是。”
“五姐自身处境不易,若真能当选公主伴读,对她也算是幸事一件了。”
萧莹神思微晃,这一世她有心避选,应该就不会成为二公主的伴读了。
二公主是赵寰的亲妹妹,上一世这个时候的她和赵寰并没有多深的情分,两人真正熟识起来还少不了二公主的牵线搭桥呢。
如今她当不了二公主的伴读,自然就会和赵寰的联系少了起来。
或许,她可以因此而改变日后被皇上指婚给四皇子的命运。
上辈子对她来说,总是辛酸苦楚大过称心如意的。今生能有所改变,也算是承蒙上天眷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