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段绳子折三折垂入井中,井口外余一尺,若折四折,尚差二尺才到井口,问绳长及井深各为多少?”

 我笑着推了一把桌上的算筹,笑盈盈地看着对面抓耳挠腮的郁轩。“这个…这个…我昨天还记得的…”郁轩摆弄着满桌凌乱的竹制算筹,却不知如何下手。

 呀的一声,房门忽然被推了开来。我讶然抬头,正看见晏平提着一桶水站在门口。显然他没有料到屋里有人,更没想到正对上郁轩那双要杀死人的眼睛和从我手边收回的手,竟呆在那里。

 “干什么?”郁轩恼怒地问。“我来打扫房间。”晏平低声回答。从他脸上的表情我就可以猜测,定是某人想要捉弄他,故意派他这个时候前来。“既然二位少爷在此,我就先告退了。”

 晏平行了一礼,就要退去。“既然来了,就进来打扫吧。”郁轩戏谑地看着晏平,冷冷地道。晏平听了,轻轻答了声“是”便提着水桶进来。他手腕上本搭了块抹布,当即在水中浸湿拧干了,跪在地上开始擦地板。

 “算出来了吗,绳长和井深各为多少?”我假装没有在意晏平,依然笑着催促郁轩。“堂堂郁少侠,不会连几根算筹都对付不了吧。”

 “谁说我对付不了?我变个戏法给你瞧。”郁轩说着左手拿起一根算筹,右手虚劈了几下,那根算筹竟被生生分为数根竹签。

 “咳咳,咳咳…”我正要拍手称赞,一旁干活的晏平忽然轻微地咳嗽起来,想是穿得单薄,又被冰冷的井水刺激了当年受刑的旧伤。“咳什么?不许咳!”郁轩眼见兴致被打搅,狠狠地向晏平喝道。“是…咳咳…”晏平一边咳嗽着,一边答应。

 “告诉你不许咳!”郁轩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不近情理,却死命地在我面前撑起少庄主的架子“你要是再咳影响我算数,我就把这些竹签子钉到你手指头里去!”“是。”

 晏平果然死命地压抑住了咳嗽,默默地继续擦洗地板。“还是我来教你吧,你要是再算不过我,我就去跟高叔叔说抢了你管账本的差事哦。”我依旧笑着对郁轩说话。

 “账本就是加加减减,哪里用得到这么复杂的算法,分明就是你欺负我…”郁轩宠溺地看着我,笑容如阳光般俊朗。

 “我哪里敢欺负轩哥哥,谁让我从来都是被人欺负的命呢…”我故意哀怨地道,知道这样说话最能让郁轩头脑不清。果然,郁轩又是满脸追悔的表情,口中却玩笑道:“怎么这样小性儿呀,欺负你的可不是我,是…”

 “咳咳咳咳咳咳…”晏平再也无法强忍,忽然爆发出一阵猛咳,整个身子伏在地板上,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花瓣。“欺负你的,就是这些北离狗!”郁轩忽然被晏平的咳嗽引发了怒气,上前一把将晏平揪到桌子前,摔在地上。

 “刚才跟你怎么说的?”晏平又努力地压制着咳嗽,慢慢跪直了身体,然后惊恐地望了望郁轩满手的竹签。“不给你点教训,你这个北离的大少爷还记不得我的吩咐!你以为现在北离嚣张了,你也可以嚣张吗?”

 郁轩说着,一手将晏平冻得发红的右手拉起来摁在桌子上,一手将一根竹签猛地钉入了晏平的指尖!

 “呃…”晏平跪在地上的身子猛地绷直了,脸色顿时煞白。他狠命一咬下唇,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生生压制下去,只有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上滚滚而落。

 “好,够硬气!”郁轩说着,不顾晏平指尖上的鲜血滴落在桌面上,持起一根竹签从他另一根手指中插了进去。

 晏平痛得全身都抽搐起来,牙齿将下唇咬得出血。然而郁轩似乎一定要把全部六根竹签都用上,死死按住晏平凭本能想抽回的手,一根根地把竹签插入了他的指尖。

 当他的右手五个指头都被竹签插满时,晏平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郁轩余怒未消,拎起水桶,将小半桶水泼在晏平身上,纵然是极度的痛苦,晏平还是被冷水浇得醒了过来。

 “还有最后一根。”郁轩毫不怜悯地抓起晏平的左手,摁在桌子上。晏平不断地颤抖着,似乎连哀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将痛得无神的眼睛转向了我这边。

 我的心里蓦然一痛,想也不想地道:“轩哥哥,算了。”“算了?昀弟你难道忘了这些北离狗是怎么欺负你的吗?”

 我此刻才想起来是谁把晏平置于这种境地,不禁好笑我居然会为了他求情,当下不再言语。然而郁轩却误会了我的意思,将晏平的手一推:“去把地板打扫干净了。”

 他一放手,晏平就支持不住倒在地上的水渍中。他痛苦地喘息着,用左手抓起了抹布,然而右手指尖的血仍然不断滴落在地板上。

 “不擦干净不许停止!”郁轩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我转头看了看郁轩。这个人,倒是爱憎分明得很,刚才流露的掌劈竹签的武功也颇为了得。

 若是以后要与他为敌,一定不能当面硬来。正在思虑,猛听到水桶打翻的声音,定睛一看,晏平又倒在地板上昏死过去。

 郁轩看了看我,终于叫人把晏平抬了出去。当天下午开始下起大雨,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晏平,不知他的伤有没有人医治,也不知是否有人会将他抱进屋子去避雨。

 出于幸灾乐祸的想法,我撑了把伞,独自又走到仆人居住的小院去。院子里没有人,只有密集的雨丝冲刷着石板地。

 我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了几声微弱的呻吟。仔细一看,那缩在屋檐下的角落里的,岂不正是晏平?看他浑身湿淋淋的样子,定是被冷雨从昏迷中浇醒,独自爬到屋檐下去的。

 走到屋檐下,我收了伞站在晏平旁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或许是我的手太冷,他竟然醒了过来,由于高烧,他原本就很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水气。

 “昀少爷…”他微弱地叫了一声,微微抬起了手。奇怪,为什么他每次都能一眼认出我来?我正诧异,却猛地看见了他抬起的右手,指尖里血红的竹签竟然还在!

 看来根本就没有人给他医治过,这样下去,他肯定活不了多久的。告诉自己不过是为了不想让他死得太容易,我取出随身固本护牡牡ひ艘豢旁谒炖铩?“昀少爷…”他哽咽着,泪水从眼角慢慢滑落。

 “怎么,怪我当时没有救你?”我故意问道。“不…昀少爷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晏平喘息了一下,费力地接下去说“何况我知道,昀少爷…也很难…”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仿佛被一根刺扎了一下,眼前清秀柔弱的少年,纵然被我封住了记忆,仍然一如既往地单纯而善良。相反,我在他面前,只有显得越发的肮脏和卑鄙。一把将他滚烫的身子抱起,我走进屋内把他放在炕上。

 看着他惊恐的目光,我安慰道:“有人来就说是我让你睡这里的。”说着,我便要离开。“昀少爷…”他悲伤地看着我,却不敢开口央求我留下陪他。那样荏弱的样子,真让人恨不得抱住了细心呵护。

 “别怕,我去找大夫来给你治伤。”看着他安心地陷入了昏睡,我无奈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拾起雨伞。唉,要装好人,就得受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