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

作者:水虹扉

归晴这些日子一直随任侍卫习武,身手反应都比从前敏捷许多。他向旁边一侧,躲开那双大手,然后将宫灯探出,照向那突然出现的人。当看清眼前人时,归晴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声音哽咽:“苏、苏大哥…”

 仇心穿着一套堪堪能蔽体的破烂衣服,鬓发蓬乱,瘦得不成样子,赤着脚,身上到处都是污痕血渍,下巴上生满密密胡茬。

 “归晴,你还好么…他们有没有将你怎样?”仇心颤抖着手,抓住归晴的肩,焦急询问着。这次,归晴没有避开,眼眶慢慢潮湿:“我、我很好…你怎么会来这里?这里真的很危险。”

 “一直担心你…我在押送途中逃跑之后,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回到这里,又足足在王宫外徘徊了半个月,才找到机会潜入。”

 仇心一把拉过归晴的手,声音痛苦得微微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害你受了那么多苦…我现在才明白,当初的决定多么愚蠢,除了伤害别人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是佑非在,也一定会笑话我…不过现在好了,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

 “苏大哥,你快走吧…我、我不能离开。”归晴打断他的话后,声音渐渐低下来“我一直找的拂霭…在这里。”

 “本来,隐隐约约猜到一点的…却没想到,竟真的是这样。”仇心松开归晴的手,后退一步,幽幽长叹“也罢…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今后,我会到佑非身边,不问世事,一生在山间结庐伴他…你自己保重。”

 两人都知道此处不宜久叙,互道珍重后便要各自离散。谁料就在此时,几枝利箭破空而来。仇心和归晴两人,身形狼狈地避开这几枝利箭的同时,只见方圆约八丈开外,无数支火把在暗夜中骤然点燃,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而火把之下,上千枝羽箭扣在弦上,闪着寒光的箭头正对准着他们。连阵形都摆好了。显然,这里早有埋伏。持火把弓箭的人群,慢慢朝围在中间的两人靠拢。归晴和仇心紧紧靠在一起,额头上都渗出了密密汗水。

 ***空气中漂浮着死般的寂静,只有噼噼啪啪的火把燃烧声,和浓重的松香气息无尽弥漫。静王站在云锦殿的高楼之上,望向御花园内突现的火光,唇边泛起抹微笑。

 在押解仇心的途中,故意派人在他耳边放出谣言,说归晴在王宫中受到如何不堪的刑罚逼供。

 接着,又故意在押解中懈于看守,让他逃跑成功。仇心回到牵萝,在宫墙外徘徊了半个月之久的情况,每天都有密探向静王报告,他的一切行为举动,实际上全在静王的掌握中。

 那个让仇心潜入宫中、找到归晴的破绽,是静王遣人放出。最后,仇心将归晴约到御花园相见,也是静王预料中的事情。

 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有给仇心留下第二个可以轻松来去的地点。这番计谋说来简单,但为了做到真实可信,瞒过仇心,其中当然下了不少功夫。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和众人一起出现在御花园,观看好戏。

 ***仇心捉住归晴的双手,被围困在利箭组成的圆阵中,动也不敢动。归晴阅历尚浅,不知利害,有几次起了冲出重围的心,被仇心看出,连忙捉住他双手,不让归晴妄动。

 他非常清楚,如果此时有什么反抗行动,下场必是万箭穿身,绝难逃出。与其鲁莽,不如伺机而动。就这么僵持着,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又听得阵人声鼎沸从圆阵外传来。

 然后,圆阵东方队形忽变,裂开了道口子,只见绿梓推着衍真,伴着静王及一众将领侍卫来到仇心归晴面前。衍真看到仇心和归晴握在一起的手,脸霎时惨白,胸口不由自主地绞痛起来。

 仇心在押往边关途中逃脱一事,衍真早在半月前就从静王那里得知。但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甘冒天大危险,跑来王宫中见归晴。而归晴、归晴是怎么想的…冯衍真,你何时变得如此心胸狭隘…是的,在没有弄清楚事实之前,一定要相信归晴…

 仇心是刺杀静王的要犯,众人皆知。如果在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下,让仇心和归晴一起被关押入狱,就绝对是一起定罪。

 仇心在名义上是已经被处死的人,现今众人看他还活着,定会起疑。如果这次仇心归晴一起被关进天牢,再想将人瞒天过海从中救出,难上加难。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归晴脱离险境。至于仇心将来会如何,甚至会不会被当场射杀,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归晴,想必你还不知道…此人是朝廷要犯。”衍真深深吸了口气,望向归晴,语调中充满严厉责备“还不快过来!”

 静王惊诧地望了衍真一眼。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衍真居然还能冷静判断,放弃仇心,不顾一切为归晴开脱。的确,众人只知刺客是仇心,并不知有归晴。只要归晴此刻走到衍真身边,衍真随便编个什么故事,再装模作样地当众小惩一番,此事也就算堪堪带过。

 归晴看了看衍真,又看了看周围密布的上弦铁箭。他虽全无城府机谋,却也能感觉到此刻情势严峻。

 如果此刻自己弃仇心而去,无异于将仇心一人留在刀山火海。当初是仇心救他性命,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仇心独自身陷险境。所以他看着衍真,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给我过来!”衍真见他如此,急得眼睛都红了,重重拍着木轮椅扶手,对着归晴大吼。如果他能行走,恐怕早亲自冲进场中,将归晴拽离这场险境。归晴的眼底渐渐泛上泪水。

 自认识拂霭以来,从未见他像现在这般,神色近乎疯狂。可见,他应该是着急到了极点…但是、但是…若自己此刻真的依他所说,弃仇心安危不顾,又算得什么呢…

 静王见归晴露出犹豫难断的神情,心知如果要后面的计划顺利,事情不能再拖延,于是朝左右断喝一声:“将他们与本王拿下!”

 “慢!”一个还带着三分稚气的少年声音,这时凛然响起。接着,一道弧形、银蓝色的诡异光芒在衍真面前划过。绿梓站在衍真身后,左手勾住衍真下颔,右手将一弯蓝莹莹的奇形兵刃抵在他的颈项间,眼神灼灼似电:“你们谁敢动手,我就杀了他!”

 容貌还是原来的平凡容貌,但绿梓此刻散发出来的气势,绝非平常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太监。在场众人虽不知道静王与衍真恩怨,却揣摩平常细节,清楚他在静王心中的重要性,当下皆犹豫着,没有人敢上前去拿仇心归晴。

 静王愣了片刻后,轻轻扯起唇角微笑…拂霭,难得你情急之下,思虑还如此周全…一计不成,就换成拿自己的命要挟本王么?本王就不信,若不依你,那小太监真下得了手…

 但静王刚想到这里,脸色随即大变。绿梓手中弯刀锋刃,已陷入衍真喉间,一道粗粗的血线横现,鲜血顺着衍真脖颈缕缕流下。

 依目测判断,那道伤已经极度接近喉管和大动脉,刀刃又锋利,持刀人稍有不慎或抖动就会直接切断…而人一旦伤到那种要害,就是神仙也再难救返。

 那小太监,能够熟练运用刀法,既达到要挟结果,又不致人死地,如此拿捏得恰到好处,显然绝非庸碌之辈…无论如何,不能拿衍真性命冒险。***“你要如何?”

 静王望向绿梓,尽量保持声音和态度的平静。“放他们,还有我一起离开,就这样。”绿梓横刀在衍真颈项前,毫不示弱地回望静王。

 “好,只要你放了他,一切有商量。”静王看着衍真颈项间缓缓流下的鲜血,一颗心跳得几乎突破胸腔,态度明显退让。“你可能这样做吗,殿下?”绿梓忽然咯咯笑出声来“放了他,且不说这两人,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绿梓话音刚落,众人听得一阵巨响。接着,只见位处王宫东南偏隅的落日殿处,一片火光冲天。静王见此情形,霎时脸色铁青。牵萝投降天朝的全部皇族,包括牵萝王及其后妃皇子,全部居住在落日殿。

 若他们猝死于此时此地,牵萝的民心无疑将大乱。况且就算颂布诏告解释,天下人也不会尽信,不知会出现多少流言谣传,对天朝的统治将造成极不利的影响。

 “毫无骨气风节,贪生投降异族的皇室,倒不如尽灭的好。”绿梓仍然笑着,望向身旁静王“殿下,是不是?”说完,他竟自顾自推着衍真,走到仇心归晴的身边。

 静王死死盯着绿梓,过了片刻,方从牙缝中狠狠挤出几个字来:“你们走…不过,他若有三长两短,本王绝对不会放过你们!”“殿下放心,我还不至于蠢到撕了自己的护身符。”绿梓仍将兵刃横在衍真脖颈,回答的口气倒是云淡风清。

 “传本王令,所有人马上赶到落日殿救火!”静王又看了看衍真,眸中全是担忧伤痛,却蓦然转身,朝落日殿的方向走去。

 眼前形势所逼,不容他有第二个选择。围着仇心归晴的兵士们收起强弓铁箭,拿着火把渐渐散去,仇心和归晴方从这场戏剧性的变化中清醒过来。胸中纵有千般疑问,也来不及多想和多说些什么。此刻,没有比逃出王宫更重要的事情。

 虽是绿梓救了他们,但归晴见衍真受伤,难免心痛不满。当下沉默着上前,不轻不重地推开绿梓,撕破衣袖,替衍真包扎好颈部伤口。

 然后,他推着衍真,和仇心绿梓一起朝王宫外快步离去。绿梓见此情形,知道他对衍真情深,也不过苦苦一笑而已。***

 四人连夜匆匆离了王宫,出了牵萝王城北门。北门之外,除了一条敞途,皆由山峦所围。为了避免途中遭遇追杀跟踪,四人弃敞途不行,改为翻山越岭。

 据绿梓所说,这山间往北有四五日的路程,就可到达安全之所。三人虽对绿梓没有完全信任,却暂时无它法可想,只能听他安排。

 山路崎岖难行,衍真的木轮椅根本无法在其上行走,将轮椅就地藏好后,一直由归晴背着他。仇心见他身小力弱,几次想要替他,却次次被拒。已是夕阳西下。四人经过一日一夜的狂奔,离开牵萝王城已有两百余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