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一夜安稳。

至于另一魔安不安稳,他便顾不得了。

睡着前狐狸趴在他枕侧,早晨怀里便多了团毛茸茸的东西。

湿漉漉的舌头舔过脸颊,带着点凉意,林枫蹙了蹙眉,抬手先挡了下,继而缓缓睁开眼。

小白狐睁着双无辜的眼瞧他,低低地叫。

林枫揉着狐狸绒绒暖暖的毛发,笑道:“早啊,小白。”

饶是见多识广的狐妖,也被这简单直白的称呼惊得抗议了声。

林枫浑然不觉,抬手将它放至一边,起身:“半夜那人有来过吗?”

小狐狸道:“嗷!”

林枫穿衣的动作顿了片刻,小狐狸又蹭上来,他抚着它的脑袋笑着问:“你不是妖吗,怎么只会这般叫?好像从昨夜就未听你开过口。”

小狐狸叫声变得委屈,林枫猜测:“莫不是你修为有损,暂时无法化形了?”

小狐狸点头。

林枫默了会儿,叹道:“对不住。”

狐狸摇摇脑袋,又用嘴巴去拱他的手心,凉凉的舌尖掠过掌纹。

林枫笑着缩手:“别舔了,痒的。”

门外被叩了两叩,一妖声音带颤:“公、公子可起了?另一公子托我来……”

话未说完,纸窗一影子便挡住清晨的光亮,将小妖拂至一边:“几时了还睡?快些起来,走了!”

林枫看了眼天光,至多辰时。

他瞧着门外的人影嗤笑,也不知是谁日日睡到巳时方起,难得早一次,竟有脸说他。

人影负手踱了几步,又抬手敲门:“林枫!”

过了片刻没听里面有动静,师重琰转眼盯着一旁唯唯诺诺的小妖:“你们,莫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小妖垂首欲泣:“奴、奴家怎敢……”

“开门。”师重琰命令道,“给我破了这法术。”

小妖迟疑:“这……”

胶着间,门吱呀一声自屋内打开。

林枫抱着白狐走出,没看门口的人,打着哈欠道:“大清早的,吵死了。”

见人全须全尾地走出来,师重琰隐秘提起的心陡然落下,视线对上他怀中白狐,又微微泛涩。

“喊你这么久都不应声,在屋里做什么?”师重琰道。

林枫问他:“穿衣不需要时间么?”

师重琰脱口而出:“何事需要脱衣?”

林枫看他是癫了,短促笑道:“你睡觉不脱衣?”

师重琰对此避而不答,只道:“瞧你是被这里的狐狸精勾了魂舍不得走了。也罢,怨不得你,毕竟初出茅庐。”

“是啊,怎比得上您老练。”林枫反讥。

小妖们暗搓搓嗑着瓜子,就知道昨晚的热闹今早还有得瞧。

月娘差人端了早点给二人,也没吃几口,画舫已被水鬼推着缓缓靠岸。

码头早起干活的人已然挥汗如雨,师重琰起身:“走,敢把本尊往妖窟里推,找那老板娘晦气去。”

他似长满刺的荆棘就待扎人,还未踏出一步,袖子被人扯了扯,一个脆生生的童音道:“哥哥,你有东西忘了。”

师重琰诧异低头,抬手便提起一粉雕玉琢的小童,是个人的模样,灰色的耳朵和尾巴却都露在外头。

他也不怕,被拎着还指指地上的箱子,憨憨笑道:“月姨姨让我给你的。”

“这小孩是谁?”师重琰先没理那箱子,倒奇怪地问。

林枫两步上前一把救下:“哪有你这样拎着孩子的?”

“孩子?”师重琰哂笑,“你瞧瞧他的耳朵和尾巴再说话?”

“妖的孩子也是孩子。”林枫一手娃娃一手狐狸,“怎么,你一个魔竟还瞧不起妖不成?”

“本尊是瞧不起妖吗?”师重琰哼道。

林枫一滞,也哼了声。

也是,他哪里是瞧不起妖,分明是瞧不起自己以外的世间万物。

“这孩子母亲是妖,父亲是人,生下来便被遗弃,是我收留的。”月娘自屋内款款而来,轻灵的声音打断了二人毫无意义的争吵。

她走近了方对二人欠身:“昨夜答应的补偿,匣中珠宝请公子随意挑选。”

小孩在林枫胳膊里动了动,林枫一松手,他便跳下去,摇着尾巴抱住月娘的腿甜甜道:“月姨姨~”

月娘抚着他的头顶,素手微抬,地上箱子应指而开。

林枫登时被里头珠宝反射的阳光晃晕了眼。

他在魔教时都没能瞧见如此多的宝物,也不知都被藏在哪。

若他能有这么多钱财……

林枫想了一半,慌忙打住念头。

多少前人毁于一个“贪”字,切莫重蹈覆辙。

这令林枫心动的一箱珠宝,师重琰眼神都没变一下。

他抬指挑剔地捡了两颗珠子出来,摇头道:“可惜,本尊只看得上这点,嘶——就这两颗珠子作为补偿,不够啊。”

月娘一滞,心底微微叹息:“尊上想要什么?”

师重琰把玩着两颗珠子,目光扫过船身,似是苦思冥想片刻,才道:“我瞧这船上也没什么……哦,对了,倒真有一物。”

他指着林枫怀里的白狐:“我瞧这小狐狸成色不错,不若让我们带它走,便一笔勾销。”

林枫只觉他还在置气:“你又想做什么?”

“本尊想做件狐皮大袄成不成?”师重琰逗他。

林枫熟练地翻了个白眼。

月娘秀眉微蹙:“尊上这是要我用雪言的命换全船的安危,是吗?”

“你很清楚嘛。”师重琰不再跟林枫打趣,背着日光,一边唇角笑得邪气,“这狐狸叫雪言?名字倒好听。”

“你说不会将我等之事传出我便信?至少,得留个质子不是?”

月娘抿着唇,没有作声。

嗑瓜子的小妖们也停了,互相看着,不知所措。

抱着月娘腿的小孩把自己贴得更紧,害怕得小声唤:“姨姨……”

林枫迟疑道:“倒也不必……”

怀中狐狸与他同时开口,叫了两声,就见月娘蹙眉瞧过来:“你当真愿意?”

白狐点头。

林枫惊讶,师重琰也颇觉意外。

这狐狸愿意?什么意思?还有妖主动愿意做质的?

他斜眼去瞧林枫。

呵,看来这小道士真了不得啊?才过去多久,竟让一只狐妖这般死心塌地?

师重琰瞬间想收回自己方才的要求,却听月娘已经道:“好雪言,委屈你了。”

她转而对师重琰重重行礼:“如此,雪言便劳烦尊上费心。只愿尊上事情解决后,能遵守诺言,将雪言送回此处。”

堂堂魔尊几度出尔反尔,饶是他面子也有点挂不住。

师重琰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是自然。”

船已靠岸半晌,月娘带人送他们,临行前道:“对了,芳娘是我姐妹,多年来时长照顾我生意,与我互相扶持,但绝无害人之意,还请二位不要前去寻她麻烦。”

师重琰踏上下船的木梯,回首嗤笑:“你们这些妖,怎的这般做作。”

月娘一怔。

“分明就是害人,还说得无辜,你们绝无害人之意,难不成是旁人逼着你们去害他们的?”

林枫没料着他临走还出言嘲讽,怀中还抱着一妖,有些尴尬。

船上月娘等妖也面露窘意,师重琰只睨着他们道:“同样是害人,我魔族要害人就是光明磊落地害。做便是做了,遮遮掩掩作甚?”

被拿了珠宝带走了妖质还得被教训,月娘也只能道:“尊上说得是。”

约莫就是窃贼碰上强盗吧,林枫琢磨着,做出如是类比。

一个偷偷摸摸地偷,一个光明正大地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