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言有人撑腰,底气顿时足了,又化作人身躲在林枫身后,同瑶华一道叉腰,啐道:“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软柿子好欺负的?”

“阿狸莫怕,我师兄在呢。”瑶华昂首挺胸地安慰他,“马上就教那蛤|蟆好看!”

“喂!”她对河神一抬下巴,神色矜傲,“死到临头了,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谷玄之本凛神除恶,被她几乎话闹得牵起嘴角,温声道:“瑶儿,你退后。”

瑶华朝河神示威一哼,乖乖退到谷玄之身后。

谷玄之朝向河神,一路而来沾湿的衣发已然半干,指尖凝力,宽大袖袍无风自动。

“掀船翻浪吞人在先,活人生祭在后,血债累累,你可知罪?”他沉声发问。

河神见势不对,面露狞色,谷玄之一符击出,对方却顷刻化作一道乌青的烟,被符拍散又聚成团,直扑向洞口。

众人散开,任凭那股青烟在洞口无头苍蝇般冬撞西撞,屡屡被无形屏障断了去路。

河神重又化作人形,捂着额头,怒目道:“你们布了结界?!”

不待有人回应,他森然道:“吾乃河神,尔等竟敢……”

师重琰听着他一遍遍强调自己身份,心中不屑。

区区河神算个屁,他还魔尊呢,他挂在嘴边炫耀了么?

再者,瞧他这般模样,哪里还像个河神。

妖魔都不稀得多瞧他一眼。

谷玄之声音还算得上温和,平淡道:“晚辈竟不知,沦为妖邪的神也算得河神么?”

河神气极的眼中布满血丝,冷脸对他。

“你既走邪路,便该料得下场。”谷玄之亮银剑身反着湖底微光,晃在河神阴森脸上,“凡为妖邪,祸害世人者,吾等皆替天行道,诛杀殆尽。”

剑身抬起时,河神陡然发问:“我有何错?”

“我本为河神!”他面露痛色,抬手捂脸,露出的另半张脸咬牙嘶吼,“是世人弃我,害我至此!”

他厉声喊:“你道我为妖邪?呵!殊不知世人皆为妖邪!”

“我也曾佑得一方安宁,可我换回了什么?!”

“世人不懂感恩,不懂敬畏!”

“我掀翻货船、卷浪吞人,他们才知敬我、畏我!”

“他们予我供奉,我予他们风平浪静,有何不对?!”

“他们心甘情愿,我以德报怨!有何不对!”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谷玄之蹙眉:“不知悔改,冥顽不灵。”

一人质问:“你看看被你拘来的女子!你将她们囚于此,你害她们至此,她们何错之有?!”

瑶华也道:“谁抛弃了你你找谁去就是,欺负女孩儿算什么本事啊?”

河神置若罔闻,只冷笑道:“是了。世人无情,为求自身安宁,舍弃旁人性命算得什么?”

瑶华被这颠倒黑白因果的说辞弄得愕然:“明明是你……”

“是我救了她们!”河神猛然放下捂住脸的那只手,怒睁双目嘶声辩道。

瑶华往后一缩,横剑相对,警惕瞧他。

只见他半张脸尚是人样,方才被挡住的另半张脸已然肿胀变形,河底幽光下阴森可怖。

“是岸上的人类抛弃了她们!是我给了她们容身之处!”伴着怒喊,他人身如膨胀泡沫般扭曲,很快伸长到洞顶,转瞬间就看不出原来模样。

河神真身的模样,像极了一只顶天立地的巨大蟾蜍。

只是这蟾蜍过于丑陋,蟾蜍本身就不太美观,长疮流脓的蟾蜍更是令人作呕了。

昔日河神沦落至此,不论前因如何,林枫只觉可悲。

滴滴答答的粘液自上落下,林枫听见身旁人嫌弃出声,被师重琰一扯,后退数步一道远离。

水底洞天显然已不够化出真身的河神施展,刹那间腥风大作,众人不得不捏诀去挡,河神发怒,击破洞顶,结界也应声而碎。

“师兄!!!”瑶华在罡风中大喊,“洞里还有那些女子!”

“守好结界,护她们周全!”谷玄之对瑶华道,“我去擒了妖物!”

河神逃窜,谷玄之提剑去追,林枫一个没瞧住就见师重琰已经跟上,分外熟稔地喊道:“师兄,我来助你!”

林枫见他要去添乱,忙也想跟上,被雪言抵着风紧紧拽住袖袍:“道长莫去!危险!”

“可!”他焦急往前看,却陡然被一重物撞得连连后退,带着身后雪言一起,三人顺风跌跌撞撞滚作一团。

所有弟子皆在半塌的洞内,谷玄之布下结界,留下句“待在此处莫动”,便御水追去。

师重琰趴在林枫身上,极低声骂道:“谷玄之那厮……竟敢推我?”

“师兄那是不想你捣乱!”林枫也低骂,“你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去了作甚?给蛤|蟆当口粮吗?”

师重琰一听,赖在林枫身上不起来了,口中笑道:“你不妨自己掂掂我几斤几两?”

林枫无言。

身下秀气脸蛋几乎贴于地面的雪言艰难拍地道:“二位行行好……起来说话行么?肠子都要被你们压出来了!”

师重琰还欲使坏,瑶华却已快步而来,将他扶起关切道:“枫师兄还好吗?没伤着吧?”

师重琰只得随她起身,温和笑道:“无碍。”

林枫顺势而起,当了好一阵肉垫的雪言这才得以解脱,坐到墙角连连咳嗽。

结界流转微光,结界内一派平和,只闻洞穴深处女子疯癫的呜咽哭笑之声,结界外河神震怒,风起云涌。

曾为神,即便一朝沦为妖邪,亦是不可小觑。

河底暗流涌动,众人抬头望向结界透明穹顶,俱是忧心。

“我们不用出去帮师兄吗?”一人不安询问,“这妖神这般吓人。”

“我出去只会帮倒忙……”瑶华咬着唇,须臾叹息,“瑶儿错了,瑶儿不该整日研究糕点吃食,该好好修炼的。”

另有人说:“不必担心师兄,师兄法力超群,青玄剑出万鬼殁,可是说着玩的?”

林枫知干焦急也无用,提议道:“诸位,不如我们先去瞧瞧被掳来的女子。”

众人应声。

几道剑气横过,囚笼被齐齐斩去半截。

笼中女子大多神志不清,见来人只会往后锁去,缩至极角方被脚上锁链绷住,再退不得。

“太可怜了。”瑶华击溃锁链,见女子脚腕磨出血痂,咬牙道,“那东西真是死不足惜!”

更多锁链应声而落,有女子似乎明白过来来人是救她们的,更大声呜咽出声,含糊不清地道谢。

一女子拽着最近的师重琰衣袖,他瞧着女子抠着泥污的甲缝,面上温和,暗自极力将衣袖抽出:“不谢不谢,应该的,客气客气。”

“枫兄。”林枫忽的肃然喊他。

师重琰顺他看去,只见结界之外黑水席卷,怨气冲天,竟不知何时是另一番天地。

“这是……”有人惊道,“那妖物召了水底厉鬼!”

“厉鬼?”林枫心中一紧,“谷师、谷公子他……”

溺水之人意外横死,怨气本就重。

单只水鬼不足为惧,然若有人刻意激其怨气,众鬼集聚,那便分外棘手。

隔着结界,尚能听见水鬼凄鸣,强大的怨气将河水都染成乌黑,压得众人喉底发紧。

林枫抬手,被师重琰不着痕迹地压住。

他朝林枫摇头:不可。

林枫欲挣,他贴近耳语:“不想像那蛤|蟆一样被你师兄戳死,就别动手。”

“他不会。”林枫道。

师重琰笑:“他会。”

林枫深知自己师兄嫉恶如仇,何况自己还占着魔尊的壳子。

但若师兄因自己一念贪生而命丧此处,林枫亦是此生难安。

林枫手腕紧绷,另一手在身侧无声张开,欲召出佩剑。

就在此刻,旁人惊呼一声,林枫心底顿松,赶忙抬眼去看。

只见结界之外,厉鬼渐散,微光映照下的河水流动如常,墨般浓郁的怨念被一道青芒化开,渐渐恢复原本颜色。

耳畔锥心的鸣叫似还贴着耳膜嗡嗡作响,周围人已经欢呼出声。

瑶华等不及,第一个跳起往洞口而去:“大师兄!”

结界消散,谷玄之御水归来,众人紧跟瑶华拥上,纷纷喜形于色。

“河神已死,洞府为它法术所化,不就便会坍塌。”谷玄之一刻没停,“带上被囚的女子,速速出水。”

“是!”瑶华应着,刚往回走出一步,忽觉不对,“师兄你脸色不对,你受伤了吗?”

“无事。”谷玄之声音听着无碍,“莫再耽搁,快去。”

瑶华点头,方转身,便听剑戟击地脆声,回首失声:“大师兄!”

林枫闻声转头,脑中一空,一声惊恐的“师兄”险些也脱口而出。

师兄是端雅的。

他从未见过素来站立如松的谷师兄这般模样。

他似是强撑未果,以剑撑地,俯身半跪,张口便吐出鲜血,于一尘不染的衣襟晕出刺眼的红。

瑶华几乎急哭了,抬手去扶便摸了满手的血:“怎么办……师兄你撑住,我这就给你输灵力,你撑住啊!”

谷玄之只来得及对她很轻地抬了抬嘴角,身体一松,整个重量落在瑶华肩头。

瑶华僵了片刻,哀声大哭:“师兄——!!!”

师重琰皱了皱眉,心道你家师兄还没断气呢,喊得倒如同哭丧一般。

他余光见林枫急急走上前,听他对瑶华道:“我来。”

师重琰刚把一女子负上背,轻啧一声。

他眼睁睁看着林枫毫不费力地背起谷玄之,也不顾对方血污弄脏自己后背,走得比谁都快。

师重琰望他背影,心中冷哼。

说着不喜欢,又这般紧张作甚?

呵,他且瞧他嘴硬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你们你们……害

作者悠悠叹出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