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师父救我!”

“好痛,好痛好痛……”

“我不是妖魔,我不是,我不是!!!”

烈日当空,一呼一吸间皆是血腥味。

少年单薄的身躯在酷刑中几欲扭曲,血污染透白衫,哭喊声撕心裂肺。

“魔族孽障混入我派,若我等容你,便是毁我仙门百年名声!断不得留!”

即便耳边荡着自己的惨叫,无情的断罪与责难还是声声落入耳中。

“赤霄长老果然深明大义。”一人道,“此时当应及时止损,莫因一时心软饶了他,这事儿若传出去,难免会有对贵派的风言风语啊。”

少年双目赤红,手脚被铁链所束绑于柱上,正对面至高处便是自己高高在上的师父,被唤作赤霄长老的人。

旁边另一人吵得如同街边麻雀,少年从牙缝中挤出几字:“我派的事,与你何干!”

那人一怔,指着他手指发颤:“看看,都这般了还嚣张,如何留得?”

赤霄长老也冷眼看他。

少年心头冰凉:“师父……”

又一道法术降下,少年已连痛声都发不出,唇角早已咬破,细长的眼微眯,死死盯着前方。

“孽畜,你为魔族,我早已不是你师父!”高处仙风道骨的那人语气悲痛,用最正义凛然的姿态决然道。

“继续行刑!”

……

蚀骨的灼热不知何时潮般褪去,丹府之处的感觉与先前已经全然不同。

易髓般的疼痛过后,全身关窍都仿若被打通,灵力流转充盈。

师重琰渐渐清醒过来。

许久没如此痛过,竟是做了那般恶心的梦。

那嘴脸何等可笑。

分明遭受折磨的是他,对方倒是一脸替他伤痛般的苦大仇深。

不得不说,那时与如今,倒真是相似。

这些所谓名门正派,这许多年过去还真是丝毫未变,果然早日荡平才是正道。

师重琰心中生出杀念,缓缓睁开眼。

抬眼是粗陋的茅草顶,身下木板硌得慌,身上也只简朴地盖了件衣服。

他还未起身,雪言漂亮的脸蛋便突兀地悬至他上空,盯着看了会儿,转头喜道:“道长,他没死!”

“废话。”师重琰撑着床板起身,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真只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一层垫物都无。

“这是哪儿?”他摸了半手掺着木屑的灰,嫌弃问。

“逃难路上随便找的弃屋,有地方住就别挑剔了。”林枫自旁边走来,声音有些飘,手中端着碗水,“喝点水,你烧了一夜,别渴死了。”

师重琰的确烧了一夜,口干舌燥,也顾不得这碗看上去脏兮兮的还有几道裂纹,拿过便灌。

“你还真是个魔。”师重琰喝完水,抬袖擦过嘴角,开口第一句便是笑着这般说。

封印既除,一夕之间由人转魔,他此刻便能久违地感受到体内魔息涌动。

“我知道。”林枫淡然接受。

他们离开天清山不久,师重琰在半空就晕了过去。

林枫彼时心神不稳,几度险些坠落,强逼自己再御剑离天清山更远了些,确认无人追来,才寻到山中这一破屋落下。

师重琰昏了一夜,他睡不着,便守了一夜。

独坐之时,想了许多事情。

师父师弟因他而死,被最亲的师兄构陷,他愤怒、怨恨、不甘。

但在床上人几度无意识痛苦□□时,所有悲愤顷刻被担忧取代。

他未曾经历过,不知这是何种苦痛,连师重琰都挨不住,想必是分外痛苦。

而这痛苦,本该是他来挨的。

他只能握住师重琰发烫的手,缓缓输送灵力,试图能缓解一些体内汹涌的博弈。

热水没了,雪言去一旁生火烧水。

师重琰醒来后,倒是觉得这身子变得轻松不少。

他下床伸了伸胳膊又踢踢腿,随便施了个法术将漏出个洞的屋顶补齐了,乐道:“嚯,原来你不是天资低,我就说,哪有人的法力低到那种地步,随便施两个术就能用光的?”

虽说这点法力比起他自己那身体的,还是只如同涓涓细流。

“本尊替你挨了这么一遭,可疼死了。”他对林枫一抬下巴,“小道士,你打算怎么补偿?”

林枫轻缓地一笑:“以身相许如何?”

只是声音虚弱,比气若游丝就好上那么一丢,听着不情不愿,倒像师重琰在逼良为娼。

师重琰嫌弃地啧道:“你这听上去都快死了,娶了你岂不是要本尊做鳏夫?”

林枫只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雪言白净的脸上因柴烟染了两抹灰,粗略看去倒像个当地村里的美貌丫头。

他瞧着林枫心疼,小心拉了拉他衣袖,轻声细语道:“道长,别想了。”

师重琰听见,挑起眉毛又用手指勾起林枫的下巴,昂头问:“还在想你那个负心薄幸的前情郎?”

他笑道:“早与你说,跟了本尊不就好了。”

雪言急得瞪他,林枫闻言,轻轻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懒得辩解,也懒得回应他的调侃,双眼又无神垂落。

“我在想,”他盯着自己的手指说,“我在想,师兄为何如此恨我。”

起初的愤怒过后,留下的便是刀割过后伤处的隐隐作痛与失落。

自小,谷玄之在他眼中都是完美无瑕的。

他在林枫无助之时拉他入怀,与他类似亲情的温暖。

那是他追随仰望多年的光,却一朝变作利刃,以万丈光芒将他打入黑暗,刺得体无完肤。

“就算我是魔族,他恨我,我懂。”林枫仍在盯着自己的手,虚虚握着,“那又跟师父和师弟有什么关系呢?”

“凌渊他们,又何其无辜。”

雪言见不得他钻牛角尖的可怜模样,道:“哎呀,你还想他作甚,有些人表面上人模人样的,兴许他就是个变态呢。”

林枫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想反驳,勉强没开口。

师重琰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瞧他,晃了晃,须臾换了只脚,冷哼了声。

“你不若猜猜,他当真只是为了除去你么?”

林枫拧起眉:“此言何意?”

“除去你,兴许,”师重琰道,“只是顺带的呢?”

林枫眉头不展,默了片刻。

“你别忘了。”师重琰提醒他,“在此之前一切的事儿,都是魔族在出手。”

“你说师兄与魔族勾结?”林枫听出他的意思,眉头拧得更深,“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师重琰哈哈大笑:“他都这般对你、对你师父师弟了,你倒说说,他该是哪样的人?”

林枫张口无辞。

师重琰嘲道:“本尊倒觉得,你那好师兄干的事儿,我这魔头都有些自愧不如。”

林枫闭了闭眼。

他不愿再想,将脑中关于那人的一切尽数抹去,许久,才又开口道:“还有一事。”

师重琰冲他挑了下眉头,表示洗耳恭听。

“松师弟死前,与我说了几个字。”林枫道。

“你若说他喊的师兄,我听见了。”师重琰说,“那时我以为他在唤我,后来看来,怕是想说杀了他们的,是你们大师兄吧。”

林枫抿了下唇,道:“不是这个。在之前,他在我耳边说了其他。”

“‘苍、茫’二字。”

“苍茫?”师重琰重复着,“未曾听过这个名号,莫不是你听错了,他在说苍海那老头?”

“应当不是。”林枫回忆着,“茫与海相差甚大,我怎会听错。不过,你似乎对观海阁的苍海长老颇有成见?”

师重琰想到什么,哼笑了声。

“陈年旧事罢了。”他道,“他们观海阁还未灭门,算是本尊宅心仁厚。”

“你与他有何龃龉?”林枫问。

“他与哪个仙门没仇?要不是他,我们会被这样喊打喊杀的吗……”雪言插嘴道。

师重琰作势要弹他脑门,雪言就往林枫身后躲,边躲边喊:“不过‘苍茫’我知道的,你要不要听?打就不说了!”

师重琰没理他的威胁,跨步上前。

林枫反手便握住雪言胳膊,急切道:“你知道?”

雪言娇气道:“疼疼疼疼疼——”

林枫赶忙松手。

“所谓‘苍茫’,应该不是人名。”雪言揉了揉胳膊,“不知你们有无听说过,有个地方叫苍茫山。”

师重琰摸着下巴:“似有耳闻。”

雪言继续道:“苍茫山有个鬼医,在鬼族中颇享盛名,我也是听我们船那儿的水鬼说的。听闻那鬼医身边便有个小水鬼跟着,是我们那水鬼的兄弟。”

“扯什么呢?”师重琰打断他,“水鬼都是人死变的,又不是大水鬼生小水鬼,哪儿来的兄弟?”

“人家兄弟一起淹死的不成吗?”雪言反驳,“再说、兄弟也不一定是亲兄弟啊,拜把子的不行吗?”

林枫摆手,示意师重琰别捣乱,让雪言继续说。

雪言嘟了嘟嘴,道:“总之,那鬼医厉害得很,那些鬼啊魂啊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他都能解决。”

“说到底,你们俩这事儿不就是换魂吗?”雪言分析得有理有据,“如果那鬼医能解鬼魂难题,或许也能助你们换回生魂呢?”

林枫和师重琰皆思量了会儿。

师重琰忽的拿起手边一物便朝雪言掷去:“知道不早说!”

“我也是听到你们说‘苍茫’才想起来嘛!”雪言闪避及时,那东西撞到地上“咚”的一响。

“苍茫山在何处?”林枫抓过他问。

“我、我也不知啊。”雪言想了想,“要、要不我们回画舫,我让水鬼带路?”

师重琰想了想:“倒也不必。你方才说,那鬼医在鬼族之中颇有盛名?”

“应该是的。”雪言道,“但听说,他是个人。”

倒有些意思。

“既如此,那简单。”师重琰瞄着窗外,“咱们去山里抓个孤魂野鬼,一问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鬼医准备来串场啦!

鬼医的故事可以去作者专栏另一篇文《鬼医最近有点烦》康康,如果有跟这篇对不上的BUG就当平行世界吧【←不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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