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钻进轿子,都快启程了,外头忽有人脚步声急促而来。

生怕被丢下,随着脚步远远便是一声百转千回的:“道长~”

师重琰啧了声,林枫撩开帘子,探头便见雪言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跌跌撞撞地提着裙摆跑出楼来。

“怎么要走都不叫我?”雪言隔着帘子委屈,“人家昨夜喝得多了些,要不是方才突然惊醒,都不知道长你们要离开了。”

师重琰声音自轿子里头悠哉传出来:“你道长都快不知自己是谁了,哪儿还顾得上你?”

林枫确实被昨晚的事弄得晕头转向,是以连雪言不在都没注意。

他回头对师重琰羞恼道:“闭嘴。”

复转头对雪言:“快上来,你……不用换个衣裳?”

雪言施法,进了轿中已摇身变成清纯可爱男儿身。

轿子被几个小鬼抬着,飘飘忽忽的离开鬼市。

虽是午时,山间林木层叠,饶是冬日里也茂密,裹着阴气浓郁不散。

轿子里升了炉子,倒是勉强不太冷,柳煦贴心地为方漠裹了毛毯。

对面师重琰冷得快散出寒气来,逼雪言变作狐狸抱在膝上取暖。

柳煦视若无睹。

到底还是医者仁心,方漠闭着眼,冷淡地说:“坐垫底下不是还有个毯子么?”

“嗯,有。”柳煦说,“还冷吗,给你加上?”

方漠淡淡睁开眼:“柳煦。”

柳煦轻声笑,这才从坐垫之下拿出毛毯,一扔丢给对面。

师重琰没推辞,接了便裹上。

但即便是裹,也要裹得如同裹着龙袍般。

雪言一被放开就往林枫怀里钻,师重琰闭着眼伸手便拽住他蓬松尾巴,甩手丢到车尾。

直到离鬼市远了两个山头,树木才渐渐稀疏,阴气也跟着淡去。

外头光线明亮,林枫觉得许久未见天日。

他自轿内探头,发现前后抬轿子的鬼肉眼都已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

“他们修为低,阴气弱的地方难以显形。”柳煦解释说。

林枫轻轻点头。

那若有路人经过,岂不是看见一个轿子在山里飘?

幸而鬼市周围皆是深山老林,没什么过客。

不然,吓疯大约是轻的。

阴气越淡,寒意越淡,师重琰坐在轿中越发舒坦,已然顺势裹着毛毯躺下。

他头枕在林枫腿上,占了那半边几乎全部的空间。

林枫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雪言更别提了,乍一看去查无此狐。

柳煦没忍住出言嘲道:“看来轿子太小,怠慢魔尊了。”

师重琰躺着哼哼:“本尊明白,鬼市的自然与本尊教中不能比。”

“哦,那魔尊为何不回你那教里去,而要跟我等挤这逼仄轿中?”柳煦戳他伤口。

师重琰睁开眼,斜睨着他笑道:“自会回去,届时定邀二位前去做客。只是本尊教中太大,怕你们会在其中迷路。”

“魔尊还是嫌弃我怠慢了。”柳煦道。

“无妨,本尊自是能屈能伸。”师重琰说。

方漠听得烦,冷漠开口:“都闭嘴,不然都下去。”

柳煦笑眯眯地在嘴巴前横起一指,师重琰哼笑嘲他,随后偏过头,继续枕着人肉枕头高枕无忧。

又行了许久,轿子放慢速度停住,晃悠两下落地。

“大人,到啦。”外头小鬼欢快道。

“行,回去流月楼领赏。”柳煦说着,掀开轿帘跃下,扬起的外袍如一道黑风。

方漠利落地自行下轿,柳煦转身本想扶,扶了个空。

师重琰瞧见便笑,抓过林枫一同下来,弄得林枫和方漠都莫名其妙。

谁知道这一魔一鬼脑子如何长的,莫名较起什么劲来?

轿子晃晃悠悠又起来,帘脚一动,窜出只睡懵了的小狐狸,张口便委屈:“你们又想丢下我!”

“怎会呢?”师重琰安慰他,“狗都是认路的。”

雪言怒道:“你才是狗!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狗吗!”

门口吵吵嚷嚷,里头总算听见了动静。

门被一双小手吃力推开,里头的小东西一探头就跳了起来:“鬼医哥哥!”

方漠唇角似乎是上挑了瞬:“嗯,我回来了。”

小水鬼很开心,蹦蹦跳跳地过来拉方漠的手往门里带:“这次回来的好快呀,这几天好像很冷,园子里的药不太精神……”

方漠用教书般的语气道:“我教过你这种时候应当如何做。”

“我知道的!”小水鬼猛点头,“我给它们浇过烈日水了。”

“烈日水?”师重琰插话问,“那是何物?”

“就是烈日花研制的汁水,是阳气很足的东西。”小水鬼顺势答道,忽而回头,“咦,你们又来啦?”

“说起来便要与你这小东西算账。”柳煦双手插过他腋下,将小水鬼提溜起来,“谁让你把活的东西往我鬼市引去找你鬼医哥哥了,嗯?”

小鬼两只小短腿悬空蹬了几下:“鬼医哥哥救命啊!”

“就知道喊你鬼医哥哥,我回来当没见着是么?”柳煦笑着,又恶狠狠凶他,“再给你一次机会。”

小水鬼扁扁嘴,憋屈道:“柳煦哥哥风流倜傥,柳煦哥哥天下无双!”

柳煦扬起笑,将他放回地上,摸摸头道:“乖。”

小水鬼马上蹿回方漠那儿,后者面无表情牵过他,看着柳煦的神色又像有些无奈。

“去摘菜做饭。”他对柳煦说,“我去书房,晚饭再叫我。”

柳煦摸了摸下巴:“你确定要我做饭?”

“做出来的东西若将我毒死,正好变成一双鬼,早早一起投胎了。”方漠边进屋边说。

鬼医整日接触亡者,一张嘴尽是不畏生死的胡说八道。

“那我可舍不得。”柳煦笑道。

托别人帮忙还吃别人住别人的,林枫多少过意不去。

此刻主动请缨:“我还是会做点饭的,不然……我来吧?”

柳煦转头打量他,看得林枫有些发毛。

在师重琰不爽地想出声喊他时,他又转而打量起师重琰,忽而笑道:“起先你们说你们魂魄互换了,我本是不大信的。”

“这两日多看了看,的确是真的。”

师重琰歪着头挑眉:“说说看?”

虽然直觉这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师重琰还是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他一指林枫:“这张脸,生得欠揍。”转而看着师重琰,“而你这人,令人手痒。”

师重琰额角微抽,柳煦继续道:“这副皮相的人八成不可能会下厨,只会将厨房炸出个窟窿。”

师重琰冷笑,呵的一声。

林枫生怕他们真打起来会把自己的皮相打坏,干笑着打圆场:“柳楼主真厉害啊!”

换来柳煦轻轻一笑,和师重琰的冷眼。

他自那眼神中读出:你很好。

林枫瞥过头不看,环视院子,院中有树有花草有小池塘,还有张藤椅风一吹就晃晃悠悠,一派岁月静好。

隐蔽于山间的一方桃园,这儿住着定很舒坦。

“既要做饭,便先去摘菜吧。”柳煦隔空丢过来一个竹筐,是朝雪言丢的。

后者走了神,被直直丢到脸上,嗷呜一声。

师重琰很不给面子地嘲笑出声。

“抱歉。”柳煦没什么诚意地道了欠,又对泡进池塘里的小水鬼说,“带他们去菜园子,若是踩坏了隔壁药草给他们记个账,到时候连着诊金一并还了。”

“知道啦!”小水鬼浑身湿漉漉,颠儿颠儿的跑过来。

出门前还对柳煦说:“不过你也要干活,不然我会跟鬼医哥哥说你偷懒的。”

“知道了,滚滚滚。”柳煦仰在藤椅上,挥手赶人。

菜园与药园在一处,用篱笆圈着,上头还密密麻麻画满符,外人外鬼皆无法进入。

小水鬼熟门熟路地带他们进去,嘱咐道:“脚底下小心啊,这里的药草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踩坏了我要生气的。”

园子里有股味道跟着清冷的空气一道飘忽,雪言嗅觉本就灵,捂住鼻子:“用什么喂大?”

“我开玩笑的。”小水鬼改口说。

菜园子在里头,林枫提着衣摆踩过泥土而过,他穿着黑衣倒还好,师重琰穿着白衣,衣摆难免蹭脏。

师重琰嫌弃语:“竟要本尊做下地摘菜这等事。”

不过他本也是不愿来的,可若留在方才院中,他怕一言不合便与柳煦大打出手。

被赶走事小,以他这个身体绝对打不过,输了没面子事大。

“你可以在外面歇着。”林枫说。

“那你用本尊的身体去摘菜不还是一样?”师重琰道。

林枫闭了嘴,弯腰在满菜园子冬日还生机勃勃的叶子中间扒拉,懒得理会旁边叽叽喳喳的魔。

没过一会儿,师重琰还是靠在旁边石头歇息去了,远观其余几人一道去溪边洗菜。

林枫和小水鬼都不怕冷,雪言倒是有些怕,洗了根萝卜就撒手不干了。

师重琰远远喊:“喂,那个小鬼!”

“我叫石头!”小水鬼大声回。

“行吧。”师重琰继续,“你们这儿吃饭都不带荤腥的么?”

满眼绿的白的,吃完都得变成片大菜叶子。

“你想吃的话,自己去抓鱼或者抓鸡。”石头说。

这大冬天的,去哪儿抓鸡去。

至于抓鱼……这天气下水,于师重琰而言,与谋杀无异。

师重琰默不作声地将目光落在雪言身上。

他正变作狐狸躺在石头上晒太阳,顺便打理着自己的毛发。

本该恬静美好,雪言却忽觉脊背一凉,有道视线刺人。

回过头,果不其然,大魔头不怀好意地冲他笑了笑。

魔头说:“养狐千日,用狐一时。”

雪言:“……”

魔头笑曰:“是你进锅还是捉几条鱼来进锅,就看你的选择了。”

雪言反身就是一尾巴——

用法术卷了七八条鱼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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