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季铭见他站在那里,紧紧盯着内壁上那一点看,就笑道:“思卓啊,那里我们也都看过了。宣德炉虽是礼器,可毕竟是实用器。即是说,当时是燃过香烛的,与旁边颜色不同?,应该就是香灰多次落下,烧烤所造成的痕迹。有这一点不同?,似乎倒是更真一些?了。”

可真的是这样的情况吗?沈思卓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沈思卓有点犹豫,可想到这事关一位长辈的清白和前程,只得硬着头皮道:“魏老,王老,几位前辈。宣德炉素有盛名?,就是因皇帝监制,铸造极为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程度。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宫中御用监用百炼精铜所制,就算是长期落下香灰留有痕迹,也应该只在表面上。香炉内壁为什么也会有不同?呢?

一用就留下灼烧痕迹,这要?在当时,那几名?技工,怕是要砍头。我怀疑这个地方,可能另有蹊跷。不如咱们刮开看看,这香灰落下的痕迹底下,到底是什么。”

魏季铭忽然有了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可他只是专家鉴定团的成员之一,而这件东西,也不是什么藏品,却是证物。

魏季铭就与李警官商量。

李警官还?没开口,旁边就有人反对道:“小青年,你谁啊?就在这里大言不惭!你搞搞清楚,现在不是拍卖会。这件藏品,是人家送来鉴定的证物,不是你家的!你说剔就剔啊?这要?是正品,几千万的东西,剔坏了算谁的?你赔吗?!

如果大家都拿不准,依我说,不如咱们就写个含糊点的鉴定意见得了。反正这件香炉确实是明朝同?时期的东西,咱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沈思卓一时给那位专家说得面红耳赤,支吾道:“我只是说,可以试一下……”

李警官听了几位的意见,一时也有些?为难。毁损证物,他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啊,何况是这么名?贵的藏品!

王同?光与魏季铭的私交,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不便明着帮腔,就说:“但是咱们可都在圈里打滚了这么多年,真要?说鉴定不了,把?东西退回去,可就丢人了!”

仍有人极力反对,好在这次马教授也在。

马教授犹豫了下道:“去伪存真,本来就是咱们的使命。不能畏首畏尾,叫事情不清不楚。而且,几位也不用太过担心。这香炉再?怎么样,也是黄铜所铸,又不是纸糊的。咱们不如,就拿竹片之类的东西试试看。”

李警官既然是负责此事,自然就要?尽力查明真相。

他咬咬牙道:“我们执法部门讲的是勿枉勿纵,也不能轻易冤枉了任何一个人!”

魏季铭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就试试吧。不过,别用竹片,先拿棉花擦拭一下,再?用麻布或是米包慢慢摩擦。”

沈思卓心道,魏老先生倒当真是仔细。

在这里,他本来就是个旁听生。要?不是马教授,只怕他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几位专家既然已经采纳了他的建议,他自然也就不便再多说。

魏季铭怕他们眼睛花了手又抖,就笑道:“小马呀,我们这帮老头子都不顶用儿了,不如就你来吧。”

马教授是专家鉴定团里最年轻的。沈思卓是他的弟子,他刚才又帮沈思卓说了话,这一会也不便推脱。

马教授就找了一团新棉花,也不敢沾水,就这么干擦了一遍。

香炉底部毫无变化,马教授来回擦拭了三遍,就换了麻布。不成想,擦到第三遍的时候,麻布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刮脱了线。

“这……”

“嗯?!”

这一会,众人就都觉出来,这东西,真是有些?不对劲了。

魏季铭就叫人再?拿上个米糠包来。

米糠包一般是打磨玉器之类的精致器物所用,既不会损伤器物本身,又能柔缓生光。

马教授拿着米糠包,缓缓的打磨了一会儿,忽然“啊”的一声。

众人一起围上来看,就见香炉正中心的内壁上,隐隐的渗出一层有些?发浅的痕迹,好像现出一个字来。

魏季铭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强光手电筒,来回一照,忽然长叹一声,扔下手里的东西道:“这是个吴字!”

古书记载,仿造宣德炉,自宣德五年开始就有,祖师爷正是吴邦佐。

这位吴邦佐本是工部官员,却曾参与宣德炉的制作,宣德五年辞官。他回乡之后,好像就找到了商机,雇用一批曾参与宫中铸造宣炉的工人,仿制宣铜炉。

几位专家轮番传看一遍,顿时各个摇头。

有这个“吴”字,就是明宣德五年后,吴邦佐一脉仿造宣德炉的铁证。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吴邦佐本人主持仿造宣德炉的款识,名?为“琴书侣”。藏界早有定论,铜炉款字称吴氏为工部尚书或工部侍郎,只是后世一种?营销手段,凡是铜炉上有“吴”或“吴邦佐监制”字样的,均非吴氏监制。

一句话,仿款的伪品,拼夕夕的拼月月,李鬼的李免……

这样一来,虽然这个香炉确实品质俱佳,原本估价在四千万的香炉,一转眼就只有八、九万了。

“太好了!”

沈思卓心里十分激动,差点一跃而起。但是眼看当着满屋遗憾至极的专家团,他只好吐吐舌头,悄悄站在了马教授身后。

经侦大队的李警官等?人回去,顾苒舅舅那边,很快就接到了通知。顾苒自然也马上就收到了消息。

沈思卓听电话响,打开一看却是他。

顾苒在电话里懒洋洋的笑道:“沈老师啊,我舅舅这回看来是没啥大事儿了。你可真是成了我们家的大救星了!说吧,让我怎么报答你啊?以身相许成不成,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了!”

“你少胡说了。”

沈思卓道:“我只是凭本心做事而已。从来没有任何偏私你家的意思,查出来的结果,也都是几位专家一致同意,签字认可的,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这么谦虚啊,那就记你一功吧!”

顾苒笑道:“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我妈说要好好谢谢你了!”

“就是普通回家去吃饭就好了。”

沈思卓道:“我警告你啊,你不要?蝎蝎蛰蛰的乱说话!”

顾苒只要他答应回家去吃饭就好了,也没多说什么。

晚上,沈思卓一下班,就见门口停了辆黑车,高头大马的新款迈巴赫,也不知道是什么型号的。

前门一开,顾苒穿着一身燕尾服下来,殷勤的打开了后面一侧的车门,夸张的点头哈腰道:“沈老师快请!”

沈思卓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上了车坐下。

莫莉下班远远的看见沈思卓,正想快步跟上去,就见停下一辆黑车,一个个高腿长,看起来很气派的司机,礼貌周到的给他拉开了后门的车门,沈思卓就坐上车走了。

莫莉不由得愣在那里,她从来到博物馆,就对沈思卓很有好感。她听刘通达说,沈思卓没有女朋友,而且人比较内向。她正想自己加把?劲儿呢!没想到沈思卓居然是豪门公子,坐这样的车,就连司机都这么精神。

莫莉觉得心情有些?低落,默默的走了。

沈思卓坐上车才发觉,“我坐在后面不太好吧?”

“没有没有,非常好!”

顾苒笑道:“我妈特意说了让我来请你。”

沈思卓瞄一眼他板正的燕尾服,“咱们去哪里吃饭?还?要?穿正装吗?”

“就普通饭店,你今天是主宾,你随意。”

顾苒笑道:“我今天就是你的司机了,你随便使唤!”

顾苒带着沈思卓到了一家高档的私房菜馆。

一进包间,沈思卓就点头道:“叔叔阿姨。”

顾振邦点点头道:“思卓,来了啊,坐吧。”

林蓝秋连忙起身迎上来道:“好孩子,累了吧?快坐下!”

这时,服务员就进来上菜。

沈思卓看着那一桌子粤菜,海鲜大餐,就知道今天这饭一筷子下去,就得几张小红牛。

等?菜上得七七八八,这些?服务员撤下去,顾振邦就开口道:“最近顾苒舅舅的事儿我听说了,这次辛苦你了。”

沈思卓忙道:“也没帮上什么忙。叔叔您太客气了!”

“孩子,你就别谦虚了,我都听说了!”

林蓝秋激动的一把?拉住沈思卓的手,“阿姨也没什么好感谢你的,这个家传的镯子就给你了!”

沈思卓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手腕上一凉,一个宽帮厚背的翡翠镯子就已经硬推了上来。

沈思卓一怔的功夫,顾苒就笑道:“没想到这镯子还?挺衬你的。”

沈思卓扫一眼那浓绿清透的成色,就知道他这是把半套房带手上了。

沈思卓慌忙道:“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傻孩子!”

林蓝秋笑道:“这本来就是顾苒他奶奶,传给未来孙媳妇的。我们本想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给,现在也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的事儿罢了。”

“是啊。”

顾振邦道:“就是老人家留下来的一个心意,你收着吧。”

林蓝秋略微扫了一眼,见沈思卓的手长的润泽白皙,也是极漂亮的,不比小女孩的差,就携了沈思卓的手夸奖道:“看这手珠圆玉润的,就是好福气的样子。”

然而,沈思卓心里却知道,因?为工作中长期拿着镊子,剪刀,小刷子,他左右手上都有一些?特定的姿势,在相关部位上有茧子。

沈思卓怕林蓝秋摸出这些?茧子来,略有些?心虚,不自觉的一缩手,“阿姨,我真的不能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