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清使劲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沸腾的杀意。
这几日目之所及的厮杀，唤起许多零碎的记忆片段。
在这些?记忆里，她并不像现在这般只是在旁经过，甚至绕行?,而是真真切切地参与其中。
撕裂肢体、扭断喉咙……
数不清自己手下?死了多少魔,从既无人形亦无理智的、到四肢俱全却模样奇异的、再到不管是外貌还是思维都和人类无异的——但?不管哪一种,却都是“他”的同类。
鼻尖是终日萦绕不散的血腥味儿,脚下?是累累尸骨堆积出的向上阶梯——要么踏着这尸骨往上走、要么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阿清？！阿清！！”
江非带着惊惶的语气终于唤回了黎清清的神?智，察觉到身侧袭来的劲风，黎清清下?意识地执剑应上，只是“剑势”的轨迹似乎与过去某一时刻重合，只不过那时候,她手里拿得是一柄漆黑长刀，她恍惚片刻,眼前预见了下?一刻鲜血喷涌的场景,去势不由一顿。
迟疑瞬间,一只漆黑泛着幽光的利爪已经离她颈侧肌肤只余寸许。金红火焰升腾，令人牙酸的“滋啦”声过后,旁边只剩一撮飞灰。
目眦尽裂、正准备扑过来的江非踉跄了一下?，有点尴尬地拄着剑站稳。
依阿清的实力,总不至于沦落到让他救的程度。
之后战斗间隙,江非忍不住好奇，“阿清,你方才用的是……刀法？”
至于那火焰，江非倒是一眼看出了来源，都不必询问。
黎清清点头，知道江非好奇的是什么,在他进?一步询问之前解释道：“以前用过一段时日。”
江非没注意到她说的是“用”而并非“学”，只是又感慨了一遍黎清清天资聪颖，连以前从未见她用过的刀法都能与剑相媲美。
几人继续往前，江非路上倒是捡了一把不错的刀送给黎清清。
黎清清现今身上带的还是外门弟子?时的制式佩剑，虽然她不缺灵石也不缺材料，但?是她这个大号没想着主修剑道，平日还是以术法为主，也没有专程铸剑。纵然剑宗弟子?的制式佩剑亦是摧金断玉，但?终究耐久有限，这般战斗强度下?，早就卷刃了，如今换个武器也正好。
但?等黎清清真的将刀拿到手上，江非才知道那股隐约的不适感到底是什么了。
黎清清的刀法……甚至不能说“刀法”、她只是在用刀而已……
但?其中杀伐之气未免过于重了。
江非见过最凌厉的剑法是谢行?的，剑虽不可避免的存有杀气，但?更多的是森冷锋锐的剑意，若是仔细体会，甚至能从中感受到纯粹——他只是在用剑而已。
虽然江非很少见黎清清用剑，但?那寥寥几次目睹，就能感觉到，阿清的剑法与谢前辈极为相似。
她这会儿弃剑用刀，江非本以为只是换种兵器而已，可情况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她并非在用刀，就如刚才用剑使出的刀法一般，她其实无所谓手中的兵器，只是在……杀戮罢了。
江非一惊，他就是再迟钝也看出黎清清现在状态不对了。更何况能从种种绝境中逃出生天，他从来都是一个敏锐的人。
他有预感，不能放任阿清这么下?去了。
江非咬着牙上前，一把抓住黎清清执刀的手。
这是个极危险的举动，就算是面对实力与他在伯仲之间的剑宗同门，江非也不敢在对方用剑时轻易做出这种动作，况是如今他都看不透修为的黎清清。再加上黎清清现在明显不对的状态，是因为这一下?子?丢了命，江非都不意外。
黎清清到底还是有些?理智，下?意识砍过去之前止住了手，甚至用凤凰火把袭向江非的一只魔烧成了灰。
骤然直面那深沉的杀意，纵然只有一瞬。江非手脚冰凉，僵立在原地好一阵儿。
再开口时，声音还有点不自觉的颤：“阿清……咱、咱们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罢。”
黎清清深深呼吸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她也觉出，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继续下?去恐怕不太好控制。
……
一行?人进了一个避风的山洞，黎清清塞了颗果子?（在妖界时顺手收起来的）过去，让江非先去打坐调息。
江非显然认出了手里的东西，从随便接过来变成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将这个把他卖了都买不起的万年朱果给碰坏了。
原本打算说的话被这么一打断，等江非手忙脚乱的从储物袋里倒腾出来一只玉盒把朱果放进去之后，黎清清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守在洞口，明显是打算帮他护法了。察觉到动静，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带催促。
江非只觉得?手里的朱果格外烫手，在黎清清无声催促下?，到底还是捧着朱果咬牙盘腿坐下?了。
黎清清观察了一阵，见江非炼化朱果中的药力还算顺利，也就收回视线。
她则是指点着怜南，以魔息在洞口处绘制隐蔽阵法。
祝尊从晶石中抽出些许魔息，在黎清清旁边凝成一个半掌大小的黑色小人，跟着看。
黎清清也没说什么、由着他看去，这种阵法在魔界也不少见，祝尊恐怕知道不少类似的东西。
倒是怜南，趁黎清清不注意，对着祝尊的神?情?陡然阴冷下去，黑洞洞的眼中带着森森冷意，乍看过去还真有几分惊悚。
祝尊毕竟不知比它多活了多少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再加上又知道这小东西的本性，这点小把戏都没让他眼珠多动一下?，全然无视过去了。
他悬空起来，落到和黎清清视线平齐的高度，好奇道：“你以前来过魔界？”
对魔熟悉不说，对魔界也很熟悉，现在连如何用魔息绘制阵法都一清二楚——要知道魔息和灵力完全是两种体系，在这方面可没有什么一通百通的说法。
黎清清随口答应了一声，又指点了怜南几处，让它重新画过。自己视线注视着外面，眼中带着些?思索。
祝尊知道她在想什么，提议道：“真要是想知道发生?什么了，抓只魔来问问、问完处理干净就是了。”
小小地黑色身影飘了高，正好看见一个落单的魔族，也是巧了。
“喏，这不是就有个现成的？”
他说着，直接魔气探出，将那只倒霉路过的魔卷了过来。
……还是个熟面孔。
黎清清看着满脸惊惶之色的少年魅魔，又看了眼祝尊凝成的魔气小人，很是怀疑这家伙对魅魔还是贼心不死。
这倒是真冤枉了祝尊，以他当?年离开魔界前的地位，要是想要魅魔，那有的是下属进?献。他前几日那表现，也只是为了挑动江非而已，毕竟那小子?要真的入了魔，对他而言就算没什么好处、也是心中大出一口恶气。
至于那日黎清清所言，祝尊虽是听见了却没怎么往心里去。
毕竟魅魔这个种族，千万年来也就出了那一个天赋异禀的。
但?是，他这会儿也察觉到这只魅魔的不同之处，比之上次遇见，这魅魔少年身上的气息强了太多，这可不是正常的修为增长速度，特别是对常被采补的魅魔来说。
这情?况，更像是他反过来采补了别的魔。
——暮芸。
他想起了那位魔将的名字。
几乎是瞬息之间，那少年也认出了黎清清一行?，他当?即神色一变，知道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
他全然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脸上佯作出来的楚楚可怜隐没下去，一闪而过的狠戾，直接选定了最近的目标，朝着黎清清袭去。
只是黎清清动手抵挡前，那道魔息凝成的黑色影子?更快，竟直接绞住了这只魅魔，倏地收紧。
等怜南从侧边冲过来的时候，这魅魔少年已经软软地倒在地上，只余下?胸口还有些?微的起伏。
看怜南的模样，很想冲上前去，给他个彻底了结，但?顾忌到这本不是它的猎物，又有黎清清在旁边，主要因?为是后者，它好歹还是站住了，没有擅自动手。
只是，这时候原本软软躺在地上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怜南神?色一变，就要上前，却被黎清清拦住了。就见黎清清抬手扔了块什么东西过去，然后便拍了拍怜南示意不必管，自己也转身去看方才怜南绘成的阵法，竟全然不管这只刚才还准备冲上来的魅魔了。
怜南却不敢放松，紧绷地盯着那魅魔少年，见他往黎清清方向去，更是化指为爪，就要先下?手为强。
祝尊刚刚接管这个身体，魔息运用还不甚熟练，大意之下?，竟真被这小魔崽子伤到了，他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痕，再看一旁被术法禁锢住，面露狐疑的怜南。
他沾血的手指抵在唇边，伸舌舔了一下?，又冲着怜南淡淡一笑。
一股悚然之意从背后冒出，怜南几乎维持不住现在的小女孩形态，下?|半|身化作了黑雾，横冲直撞地想要逃过这个术法的束缚，自然没能成功。
祝尊却不再看它，他往下?扯了扯领口，这魅魔少年本就穿得单薄，被祝尊这么一扯，更是将大半个胸口都裸|露在外，露出其上纵横的鞭痕，在白皙肤色映衬下，越发显出一股被凌虐的美感来。
他一边往黎清清那边走，一边将手指上的血在身上抹干净。
他身上像是带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一步步向着黎清清走过去。
怜南看着这一幕，隐约意识到他打算做什么，因?为疑惑而停顿的挣扎霎时剧烈起来，就连原本还维持着“小女孩”形态的上半身都变成了黑雾，在魔息构筑的囚牢里横冲直撞。
但?是等到祝尊顶着新的壳子走到黎清清时候，伸手似要从背后环住她，却被黎清清好像背后长眼睛一样精准地躲开了。
她皱眉看过来，目露警告。
祝尊倒是不意外黎清清对于魅魔的抗性，他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软靠在一旁的石壁上，手指暧昧地在已经被他拉得?很开的衣襟上摩挲，眨了眨那双透亮的红眸，虽是脸上还挂着明晃晃勾引意味的笑，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是正经事。
“这只魅魔倒是晓得?不少事，”他先是这么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倒也不吊黎清清的胃口，直接言明了她想知道的事，“那些个蠢货这么疯，是为了魔尊之位。”
黎清清眉头拧了拧，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不可能！”
祝尊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挑起。
“……你果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