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林修平知道老夫人留他吃早膳肯定不止是吃早膳这么简单,故而坐下后,也不意外母亲屏退所有下人。

待屋内只剩他们母子两个,林老夫人开口便道:“平儿,眼下无其他人,你就跟母亲实话实说吧。”

林修平面露难色,嘴张了几次,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林老夫人嗤笑:“别以为我这个老婆子整日在东院吃斋念佛就什么都不知道,四丫头落水的事可是与大丫头有关?”

林老夫人这话一出,林修平立刻有点慌张,问:“母亲怎知?”

他明明已命知晓当日真相的人不得再说与旁人,却连不理世事的母亲都知晓,难道这事已经传开?想到这不由担心,若真传开了,曹家退婚可怎么办?

林老夫人冷笑,“果然如此。你啊你啊,发生这么大的事竟还瞒着我。”

林修平惭愧地不敢抬头看自己母亲,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发生这种事,是儿子教子无方。不是儿子想瞒母亲,确实是儿子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真相。”

事已至此,林修平不敢再有隐瞒,尾尾把这事前因后果道来。

自因婉莹的事训斥了沈氏之后,林修平已有半个月没踏进她院门。五日前,谈成了笔大生意,回来的早,心情愉悦,想到婉莹身子也没事了,觉得没必要再与沈氏怄气,便去了她那用晚膳。

沈氏看到他,不仅没好脸色,还出言讥笑。

林修平再好的心情也不禁这折腾,当场就发怒了。谁知沈氏一反往日不理睬常态,眼眶一红,指责起他来。

“我们做奴婢的,有什么难打发?不高兴你大可让大小姐把我也推入太湖。”

林修平纵横生意场二十余载,自然听出这话的苗头。再细想小巧那日的话,当夜就命人把秋雪绑到了自己书房。几巴掌过后秋雪就老实把实情交代了。林修平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素日里乖巧大方得体的长女,竟然后干出残害庶妹的事。

那夜,林婧莹与卢珍儿在林修平书房跪到天亮。卢氏苦苦哀求,林婧莹哭着指天发誓不会再做伤害庶妹的事。

再怎么生气,林修平也知道卢氏说的话有道理,这事若传了出去,不仅婧莹的婚事会受影响,以后林家的儿女也很难嫁娶。外人会说他们林家家风不正,家教不严,对林家的名声是毁灭性的打击。

林修平知道这事沈氏及四女儿吃了闷亏,唯有比之前更卖力讨好沈书云。

沈书云看着他新送的珍珠头面,嗤笑了几声。

林修平极具耐心哄道:“我知道这些补偿不了什么,不过是觉得好看,送你开心开心。婉莹这事我已罚了婧莹,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你就别跟她计较,好吗?”

“老爷,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是奴婢她是小姐,怎敢说计较。”

“书云。”见她一直不给老脸色,林修平面色渐渐不好看。

“行了行了。”沈书云把珍珠头面放进首饰盒,漫不经心说道:“圣人言,养不教父之过。老爷平日忙生意,自是没工夫管教几个女儿。既然夫人教不好,何不请个先生教导一下?读点圣人书,也好明辨些许是非。”

沈书云这漫不经心的话,久久在林修平脑海回响。想他成亲以来一心扑在生意上,如今家业是越做越大,子女教育问题却从没思考过。男儿可以上私塾,他倒不担心。但女儿若继续任由卢氏管教,只怕迟早出大问题。

听完林修平的话,林老夫人双眼微闭,久久不语。

林修平怕她恼怒了自己之前否认请西席与沈书云有关,便忙加了句:“后来儿子考了下三个女儿,婧莹还好点,读过女戒、道德经几本书,秀莹却连论语都背不了几句,芳莹更甚,字都不识得几个。如今我们林家也是津饶数一数二的人家,养出的女儿怎可目不识丁?”

林夫人微叹了口气,心里也认同他所说。

“你说的不无道理,这事就依你所说,给她们请个西席先生吧。但婧莹做出这种事,不能不罚。还有芳莹、秀莹两个孩子,帮着长姐隐瞒着这种混账事,不罚不行。”

林老夫人虽出身小户人家,但大户人家后宅那些肮脏事,她听得也不少。次子一成婚她就提议分院独过,不就是怕日子久了,兄弟之间起了间隙。没想到,她只顾着两个儿子之间,却忽视了媳妇对孙辈的教育。生不出儿子也就罢,女儿也被她养的这般歹毒心肠,林老夫人对卢氏愈加不满。

“不知道母亲准备如何处罚?”毕竟是自己生的,若罚太过,林修平这心里多少有点不忍。

“请到西席先生之前,让那三个丫头每天过来跟我一起礼佛吧。”

“陪母亲礼佛怎么能说是处罚呢?本该尽这份孝心。明日开始,儿子就让她们每天都过来给母亲请安。”

***

如林修平所料,卢氏听到这个决定后十分不痛快,但顾及着女儿名声,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倒十分真心跟迫切的让管事抓紧找到合适的西席先生。

林修平怕她把心中的不快转嫁到林婉莹身上,便以养身子为由,让卢氏停了她这些日子的请安。

卢氏今日接连受气,胸口直犯疼。

孙嫲嫲也听说了早上给老夫人请安时,二太太说了些难听的话,紧接着又看老爷回来严词厉色训了卢氏一顿,知她心里难受,便安慰起来。

“太太莫郁闷,依我看来,这其实是好事。”

卢氏半躺在罗汉床上,正捂着胸口呻/吟,听到孙嫲嫲这话一脸不解问:“嫲嫲这话怎讲?”

孙嫲嫲上前两步,细声说道:“大姑娘做的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看老爷夫人怎么处置。如今不过是让姑娘跟在老夫人跟前礼佛,总比悬在心里担心哪天老夫人知道了怎么办好。且依老奴看,老夫人是顾及了大姑娘颜面的,不然不会让三位小姐一起。”

听了这翻话,卢氏脸色好了不少,只是仍有些许担心。

“婧莹毕竟是老夫人的嫡孙女,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我就是怕二房那位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唱衰我们婧莹。”

想到这,卢氏又忍不住掉泪。

“老夫人虽偏袒二房,但还是不糊涂的。老奴觉得,老夫人正是因为担心二房的会猜测,所以才特意让三位姑娘一起跟在跟前礼佛。只要管住了当日在场几个人的嘴,那事是不会传出去的。”

放下了这份担心,卢氏又想到自己两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如今要去伺候老夫人,也不知受不受得了这哭,刚止住的泪又一颗颗往下掉。

孙嫲嫲从小看着卢氏长大,怎会看不出她心中所忧,接着说道:“老夫人身边那么多人,还真会辛苦了几位姑娘不成?且大姑娘及笄在即,日后给人知道,曾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也会博一个孝顺的好名声。”

孙嫲嫲说的话句句在理,卢氏心中的郁闷散去了大半,拉住她的手,一脸诚恳说道:“幸好有嫲嫲在身边时常点醒,不然我都不知道干了多少糊涂事,遭了多少糊涂罪。”

孙嫲嫲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一块,这些岁月痕迹更给这位睿智的老人添了几丝信服。

林汐没想到短短一天竟又发生那么多变化,只是两主仆在林府人微言轻,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但想到自己因此受益暂时不用去向主母请安,心情也是大好,便赏了来传话的紫苏一吊钱。

而后细想了下,觉得应来向卢氏表达一下感谢,便与小巧来了卢氏这。兴许是块晚膳时分,卢氏院中没有什么人。进到屋内,便听到卢氏与孙嫲嫲的谈话。林汐好奇心起,给了小巧一个眼神示意,主仆二人屏住呼吸在外堂听完了整个对话。

孙嫲嫲这翻话听得林汐如醍醐灌顶,心里不由对这位老人佩服了几分。想必这些年,卢氏能把林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孙嫲嫲功不可没。

主仆二人小心翼翼退到院中,而后故意弄出声音提醒。

孙嫲嫲听到声响,立刻跑出来查看。只见林婉莹拖着胖乎乎的身体,在小巧的搀扶下正艰难地跨着台阶。

见到孙嫲嫲,林婉莹露出个甜甜笑容。

“嫲嫲,主母可在屋内?”

孙嫲嫲看着无人看守的院落,心中大是不快,但面部表情控制的很好,亲切的牵过林菀莹的手。

“四小姐怎么过来了?太太不是特意让紫苏去传话,让您把身子再养好些,暂且不用请安吗?”

“正是接到紫苏姐姐传话,所以特来谢主母的。”

林婉莹一脸天真无邪,由孙嫲嫲牵着进了内屋。

“主母。”林婉莹怯怯唤了声。

在孙嫲嫲眼神示意下,卢氏强挤了个笑容,挥手让她靠近。

“婉儿,过来这边坐。”

孙嫲嫲把林婉莹抱上罗汉床,卢氏拿起一块小几上的糕点递过去,亲切说道:“尝尝,这是让人在莲香楼买回来的。”

林汐接过糕点,咬了一小口,害羞点了下头,说了句好吃。

吃完整个糕点,林汐才开口说正事,道:“婉儿是特意来谢主母的。”怯怯看了卢氏一眼后,小心翼翼问:“母亲,是不是因为婉儿身体不好,所以祖母才不让我跟姐姐们一起跟她礼佛啊?”

听到这话,卢氏心里咯噔一声,不禁看了眼孙嫲嫲。原来这傻丫头心里是这么想的。那么其他人会不会也是这么看,林婉莹因为身子不好,被老夫人嫌弃,所以才不把她带在跟前礼佛?心里剩下的那几丝郁闷竟一下子散了。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祖母那是跟母亲一样,心疼你,想你好好养身子呢。”

“婉儿一定好好养身子,让自己跟几个姐姐一样健健康康的,以后天天给主母请安,陪祖母礼佛。”

林婉莹紧抿着小嘴,一脸认真的让卢氏忍不住呵呵直笑。看来落水这事并没在这孩子心里留下疙瘩。也是,不过是个六岁孩子,怎么会觉得姐姐是故意呢。

心情转好的卢氏想把这好人形象做到底,留林婉莹在这用膳,被她一本正经拒绝。

“婉儿要回去喝药了,婉儿一定乖乖养好身子。”

卢氏本就只是客套话,见她如此言真意切,又怎会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