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林婧莹回门的日子。

卢氏早早在正厅候着,她的心情自那早在林老夫人处与许氏争吵后就一直没好过。说与林修平听,他反过来责怪卢氏给林婧莹的陪嫁的嫁妆礼单没先给母亲过目,惹起了这纷争,并连夜过了东院给林老夫人赔罪。林秀莹太小,说了又不懂。今日林婧莹回门,她恨不得能与长女好好吐苦水。

曹明哲与林婧莹带着大大小小满车礼物回门,林婧莹一坐下就嚷着让人把装礼物的箱子全抬了进来。

卢氏见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心舒服了不少。女儿过得好,做娘的总是高兴的。

林婧莹显摆似的一件件把礼物分予众人,最后只剩下还未下课的林秀莹、林芳莹、林婉莹的。

“不能提前让三位妹妹下课吗?”林婧莹有点不满。今日她与夫君回门,公婆重视至极,准备了许多礼物。可娘家这边,不仅弟弟们照常上私塾,连三位妹妹没有出来迎接,她有点担心曹明哲不高兴,也怕回去后被公婆说娘家不重视。

林修平也有点尴尬,朝曹明哲解释道:“请的这位夫子有点严格,快过年了,要在停课前把《论语》讲完,不给孩子们缺课。望贤婿莫介意。”

曹明哲笑道:“岳父大人,孩儿怎么会介意。岳父与岳母对几个妹妹的教育如此悉心,实是在为孩儿做榜样。”

卢氏笑到合不拢嘴,道:“好好好,娘也没什么念想,就是希望可以早点听到你跟婧儿的好消息。”

林婧莹脸羞的低下头,偷偷瞧了曹明哲一眼,想到这几日的温存,羞的满脸通红。

林婧莹这娇羞的新妇模样,惹得众女眷皆捂嘴低声笑,气氛一片其乐融融。就连才跟卢氏有过一番争吵的许氏,都暂时放下了芥蒂,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热情的参与交谈。

巳时一到,林婉莹几人便直接从水榭去了正厅。

孙嫲嫲搬了几个小矮墩,让他们围坐在林老夫人跟前。

曹明哲打从心里喜欢林婧莹这几位娇滴滴的小妹妹,特别是长得圆润可爱的林婉莹,每次见了都忍不住打趣,丝毫没察觉林婧莹的不悦。

林汐总算知道,不管是千百年后的21世纪,还是千百年前的现在,大人都喜欢问孩子的学习成绩。这是通病。

林婉莹三人坐下没多久,曹明哲便随口问了句他们论语学到哪了。

曹明哲长相斯文,说话温和,是非常讨小朋友喜欢的邻家大哥哥型,林秀莹、林芳莹与他接触过几次,心里都很喜欢这个姐夫,自然是抢着回答。

林秀莹抢快一步道:“今天夫子教了《微子篇》。”

“哟,那妹妹学完《微子篇》可知讲些什么?”

这……林秀莹慢慢垂下头,夫子早上才讲,全文她们还未背下,只是零零散散记得几句,如何能谈。

曹明哲本就只是随口问问的,见把自家夫人的亲妹子给问的垂头丧气,尴尬笑了笑,转过身就调侃起自己弟弟来,说当年他学路能与的时候,有段也是久久背悟不出来。心里也暗暗庆幸,幸好想到曹明谦与林芳莹同龄,今日也把他带过来。

林修平与曹老爷见过几次,听他说过自己的次子自小聪慧,年纪虽小,却颇有才名,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事,便问了他是哪一段。

曹明谦略有点害羞,脸颊微红说道:“我学论语的时候不过六岁,当时因不解[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所以耿耿于怀好长时间。”

“那后来如何解惑?”林修安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

曹明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敢说理解。”

见众人目光殷切看着自己,曹明谦唯有微红着脸继续说道:“我当时纳闷,人与鸟兽自是不同群体,但为何不能共处?此问题让我困惑不已。直到我读了《大学》,知道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恍然大悟,是我理解错了圣人的意思。此句应是感叹,飞禽与走兽不能相互结交同群,但我们人可以结交志同道合之辈。世上贤人千万,各有志向。譬如陶渊明先生喜欢归隐田园,亦如孟子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好啊好啊,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解。”林修安听的连连点头,羞愧自己对论语的理解竟不如一个十岁孩童。

“过誉过誉。”曹明谦慌忙起身作揖。

林婉莹歪着脑袋发呆出神,甚是可爱,曹明哲目光被吸引过去,打趣道:“婉妹妹可是听明了?”

林汐皱了下眉,《论语》她早就倒背如流,但此刻她不过是个刚接手启蒙的六岁孩童,第一反应当然是摇头。还佯装生气,紧抿着嘴瞪了罪魁祸首曹明哲一眼。

以为她生气了,曹明哲打圆场道:“《论语》对于六岁的孩童来说确实太难了,听闻你们已学完《千字文》,姐夫想考考你们背的如何。”

“背下来可有奖励?”林秀莹《千字文》背的极熟,恨不得在此环节大放光彩。

曹明哲想了下,想起荷包里还有十来颗金豆豆,便道:“奖一颗粒金豆豆,妹妹觉得如何?”

金豆豆?林汐都被吸引住了。

见三女娃都两眼放光看向自己,曹明哲真来了兴致,道:“就按长幼顺序,从秀莹妹妹开始?”

说罢起了个头,林秀莹倒很快接上。背着背着思绪乱了,林秀莹心一慌,更加想不起,脸急的通红,支支吾吾眼泪都快出来了。

曹明哲见状知她已接不下去,便笑道:“秀莹妹妹可没有金豆豆了哦。”

林秀莹眼眶瞬间红了,曹明谦怕她难堪,忙道:“不瞒秀莹姐姐,我至今都仍不能把《千字文》背下来呢。”

林秀莹听到曹明谦这话,脸上的尴尬散去不少,露出了个十分牵强的笑容对两位妹妹说:“两位妹妹可要努力,别放过姊夫的金豆豆。”

接下来是林芳莹,林芳莹倒十分流利,获得了一颗金豆豆。

赵姨娘亲眼见到自己女儿能背诵这么复杂的诗文,感动的热泪盈眶。

轮到林婉莹,她也一副对金豆豆势在必得的模样,坐的直直的,表情甚是严肃。

曹明哲乐了,打趣道:“婉莹妹妹年纪小,要不我就抽一小段?”

林婉莹两眼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林芳莹怕曹明哲真对她给外关照,到时就她一个人没拿到金豆豆,丢人,忙道:“姊夫莫看四妹妹年纪小,课业可是最常被夫子称赞的。姊夫若故意如此,那就是看不起人了。”

曹明哲有点诧异,没想到三人中竟是年纪最小的林婉莹最受夫子称赞。

林婉莹都顺利背完,曹明哲笑着连说了三个好,从荷包里拿出一颗金豆豆给她,心道:果然是个聪慧小姑娘。

林芳莹脸色极难看,三人中就她没金豆豆。

卢氏笑容也微僵,那么多人在场,自己的女儿竟不如两个庶女,脸面有点挂不住,懊恼自己平日对她太纵容。

曹明哲自小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擅长察言观色,此时自然也看到岳母大人的不悦。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林婧莹,他本只是想玩个小娱乐,不曾想弄得岳母与嫡妹这般不快。

林婧莹此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既羡慕妹妹们短短时间就有如此学问,又恼怒她们有此学习条件。既觉得嫡妹不争气,又庆幸她这般愚昧,不至于抢了自己光芒。但很好的藏在心里,面上看不出半分。此刻看丈夫投来求救的眼神,笑道:“夫君的金豆豆今日可不能带走了,拿出来让我瞧瞧还有几颗。”

曹明哲依言全倒了出来,数了数,还有十一颗。

林婧莹接过,把金豆豆分成四部分,分别是5、3、2、1颗。而后笑眯眯看着三位妹妹与曹明谦。

“接下来由我出题,谦弟你也参与。”

曹明哲听到自己夫人要出题,很好奇,也很期待。

接收到自己夫君期待的目光,林婧莹心中更加得意,对参与答题的几个孩子解释道:“我这题不难,但想赢得多的那部分金豆豆也不简单。一会我会在四张纸上写上四个题目,你们四人随意抽取一张。题目越难奖励的金豆豆数越多。所以,这道题,既考运气,又考实力。”

“夫人这题甚妙,甚妙。”曹明哲连连称赞。

面对夫婿的称赞,林婧莹既觉骄傲又略微害羞,毕竟从小到大很少被除母亲以为的人称赞。不过这出题方法也是她在看曹明哲考几位妹妹千字文的时候仔细琢磨想出来的。若题目难易程度一样,肯定是她那个笨妹妹垫底。

林芳莹有点害怕题目都很难,忙开口道:“我们只学过《三字经》《千字文》,《论语》都还没教完,姐姐可不能出超出这几本书的题目。”

“那是自然。”

林婧莹让人去拿了笔墨纸砚,在四张纸上写下了四个难易程度不同的问题,先让曹明哲看过后,再细细折好,抽题的人就无法看到里面的内容。

曹明哲觉得这四道题,前两道题出的有点超出这年纪的理解范围。但若这么说,怕会落了夫人的面子。想到四个毕竟还是孩子,即便答不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便没开口。

林汐想得到更多的金豆豆,但是又怕题太难,一颗都没捞到,内心很是矛盾。毕竟金豆豆是纯金的啊,五颗跟一颗,相差好远。

四人抽完题,林婧莹笑看道:“那么我们就请抽到‘易’的人先作答。”

林秀莹把自己抽到的纸张摊开,向众人展示后,这题是让她背三字经。林秀莹清了下喉咙,开始背诵,也许是太想表现,紧张,背到一半卡住了。

“……裕于后……”林芳莹急的额头冒汗,两手发冷。

林婧莹面上虽还微笑着,内心却是对这个妹妹十分失望。特意给了她一道最简单的,竟背不下来。

林汐见她眼看连一颗金豆豆都拿不到了,自己又坐在她旁边,便佯装托腮,以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提醒:人遗子……

“人遗子,金满赢。我教子,唯一经。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得到提示,林芳莹一口气背完。

卢氏开心的连说了几个好,全然无视她背的磕磕巴巴。

林婧莹唤她到跟前,递给她一颗金豆豆,摸了摸她的头,嘱咐道:“妹妹可要好好跟夫子学习。”

接下来是抽到较易的林婉莹背诵《论语·学而篇》,林汐非常轻松的、流畅地背出全文。

林婧莹递给她两颗金豆豆,皮笑肉不笑赞了两句,实在是没想到她学而篇都能如此流利背出。

接下来是抽到难的曹明谦浅谈‘君子不器。’,他答的也十分轻松,脱口而出,洋洋洒洒讲解了好一会。

听完,林修安内心再次受到暴击,开始怀疑自己。

最后是抽到较难得林芳莹详析“人之初,性本善。”,这道题对她来说也许太难了,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林芳莹嘴张了合合了张,最后眼眶红红说道:“我不懂。”

“这题确实难,换我来也说不好。芳莹妹妹不会实乃正常,莫放在心上。”曹明哲很诚实的说道。

林婧莹也道:“夫君说的是,这题是我出难了。”

林汐看着那剩下的五颗金豆豆,甚觉惋惜,不由开口说道:“要不我们几个随意说说,姊夫若是觉得我们说的有点道理,就给一颗金豆豆?”

曹明哲哈哈大笑,指着林婉莹对林修平等长辈道:“看来婉莹妹妹是真不给我带走一颗金豆豆了。”

众人也笑了,气氛再次变得活跃起来。

林老夫人笑道:“我也拿几颗金豆豆出来,你们能说几句,就奖励几颗。”

说罢拿了八颗递给刘嫲嫲,递到林婧莹手里。

老夫人开口了,林修平看向卢氏,示意她也拿出几颗金豆豆。

卢氏翻开荷包,掏出里面全部的五颗金豆豆,递给孙嫲嫲拿给与林婧莹,道:“我也来凑凑热闹。”

一下子多了十三颗金豆豆,林汐全身神经都兴奋了。

她雀跃的模样感染了曹明谦,他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先来。”

沉思片刻后,他道:“人之初,性本善。人出生之初都是善良的,只是由于后来的成长过程中,环境、境遇等不一样,性情才有了善与恶的差别。”

“嗯,说出了最基本的意思。”曹明哲从林婧莹手中拿出一颗金豆豆,曹明谦上前接过。

“明谦哥哥这么说,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人之初,性本善。人出生之初,就如天地初开一样,还是一片混沌,不具备道德思想,是非善恶观念还没建立。”林汐迫切想得到金豆豆,马上顺着曹明谦的话说了一句个人理解。

曹明哲笑了,拿了一颗金豆豆给她,道:“不着急,等你再长大点自然就明白了。”

“谢谢姊夫。”林汐一脸欢喜接过金豆豆。

林婉莹的话看似稚嫩,但曹明谦听完却似乎找到了一个新角度,让他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也许圣人讲的这个善,可能未必是单纯的指心性,更多的是是非善恶观念。比如孩童摸鸟打鱼,行为属于杀生,单纯按善恶分,应属于‘恶’,但是世间没有人会把孩童得这种娱乐说是作恶。

这观点一产生,就似喷涌而出的泉水般,曹明谦情难自禁又说了一番。

听了曹明谦这话,林修安觉得自己被彻底击打碎了,思绪开始陷入浑噩。众人也听得一时全都沉默不语,似是在反思,又似是在理解。

半响,曹明哲才回过神来,从林婧莹手里拿出一颗金豆豆,顿了顿,又拿多了一颗。一共递给他两颗,道:“你这番话说的好,当值得两颗。”

曹明谦接过金豆豆后没走回自己座位,而是走向林婉莹。

“这两颗金豆豆应属于婉莹妹妹。”

“给我?”林汐开心到有点不敢相信,本能地伸出手接过那两颗金豆豆。

“是婉莹妹妹的话给了我启发,这两颗金豆豆应给你。”

“谢谢明谦哥哥。”林汐毫不客气收下,眼睛笑到眯成一线。这时候再去拒绝好像也显得多此一举。

林婧莹不想去承认,自己对林婉莹的妒忌越来越强烈,今日看她心中更是有股微微不安。若一直有孙夫子教导,只怕再过几年,他们林家所有儿女的光芒都要被这庶女盖过了。

不行,她得提醒母亲。

李管事在大堂门外站了好一会,本是过来问是不是可以准备用膳的,见他们玩的起兴,没进去打断。如今见游戏结束,便进去询问当家的意见。

今日饭菜异常丰富,林家吃饭也算讲究规矩。林老夫人、林修平夫妻、林修安夫妻、曹明哲夫妻、曹明谦、林芳莹一桌,两房妾氏与林芳莹、林婉莹一桌。

饭后,许氏扶林老夫人回东院休息,林婧莹拉着卢氏回房说话,正经太太都走了,几位侍妾也没留在这得必要,也都各自回院。林婉莹三人要回水榭上课。几个男的则留在正堂聊天。

曹明谦看着林婉莹离去的背影,神情有点不舍。

曹明哲误以为他想去看她们上课的地方,便问林修平是否方便。

大齐风气很严,男女十岁设防。按理说曹明谦十岁了,是不得随意进入后院女眷处的。但曹明谦实在得他欢心,想着让他一同去听下孙夫子的课业没什么,便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