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赵妧没有依照赵嫱的话去崇文殿,而选择在殿内看书,后来看得倦了,单手撑着头假寐,忽闻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咚咚咚”跑到她寝殿内,她猛地惊醒,只见桃奴上气不接下气,“公、公主,大事不好!”

赵妧即刻放下书卷,一脸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七殿下他……闯祸了!”

“雉哥儿?”赵妧自早上起床,大半日都心神不宁,起初以为是之前留下的后遗症,没有多在意,眼下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七殿下在后苑冲撞了尹美人,尹美人身子见了红,一直叫疼不止,太医局的人已经前去秋霞阁会诊,圣上匆匆赶去,怒斥了七殿下并叫皇城司的人押走了,看来是出大事了!”

“什么!”赵妧忽的提高音量,神情变得激动,呼吸也有些急促,皇城司掌宫中禁卫,没什么大事一般不会动用,赵妧万万没想到她父皇为了尹美人会如此严惩雉哥儿。

“他被押去哪儿了?”

“圣上生怕此事声张,就叫皇城司的侍卫暂时押回了棠梨阁禁闭,听候发落。”

“走,我们去棠梨阁。”她本想找景隆帝为雉哥儿说情,转念一想,尹美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还在气头上,还是先找雉哥儿问个清楚。

一到棠梨阁,就见门口站着两名侍卫,神情严肃。若非有大事,掖庭中除了景隆帝与内侍宫女,侍卫是不允许进出的,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地立在棠梨阁前,可见事态已十分严重,赵妧迫不及待想见到雉哥儿。

上一世,雉哥儿与尹美人并无任何过节,如今横生事端,恐怕与她的重生有莫大的关系。

“公主,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棠梨阁。”到棠梨阁前,赵妧被无情地拦在了门外。

“连我也不能进?”赵妧两眼无辜地盯着两名侍卫小哥哥,单手捏紧手绢作捧心状,好像下一刻就要晕倒在人前。

整个大内谁人不知,圣上最宠爱的昭华公主自小身患顽疾,倘若有什么闪失,那可是要丢脑袋的,侍卫小哥哥们面面相觑,陷入两难。

“你们偷偷放我进去,我不会告诉父皇的,咳咳。”

眼见小公主脸色已经十分惨白,侍卫小哥哥们没有办法,立刻站直身躯,目视前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赵妧眨了眨眼以示感谢,随即拉着桃奴飞速溜进了棠梨阁。

棠梨阁本就清雅,今日却是冷清至极了,宫女们站在廊下交头接耳,面露忧色,左厢房传出木鱼的敲打声,那是棠梨阁的徐宸妃在诵经祈祷。

“你们七殿下可在房中?”

廊下两名宫女见到赵妧先是一惊,随后福身:“奴婢见过公主,公主,您怎么来了?”

“先别问这个,事不宜迟,快带我去见雉哥儿!”赵妧急着见雉哥儿,也顾不得礼节去向徐宸妃请安,匆匆命宫女带路。

雉哥儿被拘禁在他自己的居所,大门紧闭,宫女敲了门,却听里头发出不耐烦地叫骂声:“都给我滚开!”

赵妧朝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自己又上去轻叩门扉,回应她的还是雉哥儿的大嗓门:“不是叫你们滚了吗!”

“你连我都不想见了吗?”

静默片刻,门忽然从里面开了,赵妧看到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心疼极了,她对宫女们吩咐:“我们姐弟讲会儿话,你们在门外静候着。”

“是。”

赵妧进屋关上门,刚转过身,雉哥儿就扑进了她怀里,边哭边诉苦:“妧妧,不是我,我是冤枉的!父皇怎可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禁闭,呜哇!”

“你先别哭,我这不是一听到消息就跑来看你了吗?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你怎么会冲撞了尹美人?”

“我没有冲撞她,是她自己滑倒,我正好经过看到想去扶她,谁知道她会诬赖我!”雉哥儿又气又冤,原本黝黑的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赵妧用手绢为他拭干眼泪,拉他到小榻坐下,“当时除了你和尹美人,现场是否还有旁人?”

“还有就是尹美人的侍女,不过她们串通好的,才不会为我作证!”雉哥儿耷拉着脑袋,没好气地说。

“真的没有旁人了?你再仔细想想。”

“人是真的没了,她就是自己踩了青苔滑倒的。”雉哥儿确定无疑地说。

“你说青苔?可是这个季节,气候干燥,后苑又有宫人打理,怎么会有青苔?”赵妧心生疑窦。

“莫非是她自己事先放上去的?然后自编自演一场戏?”

“父皇子嗣单薄,尹美人怀的这一胎又对赵氏江山至关重要,她向来小心翼翼,绝不会为一己之私而伤害她腹中胎儿,此事必然有蹊跷。”赵妧暗自揣度,似乎并不相信尹美人会以身犯险诬赖雉哥儿。再说雉哥儿只是养子,不一定是储位人选,尹美人犯不着做这样的傻事。

“妧妧,你是说,有人故意要害尹美人?”雉哥儿惊讶道。

赵妧沉吟道:“我不能肯定,凡事要有证据才能断言,只能说此事有些蹊跷,而你偏不巧赶在那时候出现,你本是好心帮她一把,谁知道她六神无主把所有罪责推到你身上。”

“妧妧,我真是冤枉啊!你看看,你们叫我平日多做善事,这下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说,还被父皇禁闭,妧妧你得为我做主啊!”

“雉哥儿放心,我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此事我会向父皇禀明,叫人彻查,只是现在父皇应该还在气头上,要先委屈你几日,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有我在。”

“我就知道,妧妧你一定是信我的,如今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雉哥儿紧紧抱住赵妧的腰,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赵妧轻抚雉哥儿的后背,眼中蒙上一层忧色,倘若真如她心中所料,那么意图加害尹美人的人也将雉哥儿算计了进去,想要一石二鸟。

掖庭,变得比以往更可怕了。

*

尹美人虽然见了红,但在太医局一众太医的极力抢救下,最终保住了她的胎儿,整个大内都松了一口气,景隆帝的气也总算消了,但没有撤销雉哥儿的禁闭而是命他闭门思过。

赵妧趁着风波逐渐平息,亲自登门景福殿去为雉哥儿说情。

景福殿是景隆帝平日批阅奏疏与办公的场所,常有女官陪侍在侧,或记录圣上言行,或研磨铺纸,或点茶递菓子。

赵妧没有堂而皇之上门,而是扮作女官的模样混在其中,她趁一名女官出门接水的当口,与她相互串通,顶替于她,那女官不敢对公主造次,便默许了。

赵妧跟随尚仪局的周司仪学过一些点茶的功夫,她把汤瓶中的水放茶炉上煮,边煮边将茶饼包入干净的白纸内用小锤子轻轻捶碎,再将碎茶倒入槽呈舟形的银质茶碾中,以滚轮轻轻碾磨,再将碾磨后的茶末用宗从事从茶碾中收集进茶罗细筛,此时茶炉上的汤水已熟,赵妧提起汤瓶为边上摆放着的建窑黑釉金兔毫盏熁盏,再拈一柄茶匙取茶罗中茶末进兔毫盏,注入少许热汤调至均匀,待茶汤稍加浓稠,又注入少许热汤,以茶筅徐徐搅动又渐加回旋击拂,待茶汤浮上细小的泡沫便大功告成。

赵妧将点好的茶放至红漆大盘中,垂首端到正伏案疾书的景隆帝跟前,轻声唤道:“请圣上用茶。”

景隆帝的心思全在批阅的奏疏上,头也没抬,随手拿起兔毫盏,轻轻抿了一口,忽然停顿,细看了茶盏中的茶汤茶色,道:“今日的茶汤稍加逊色,乳花咬盏不够久,茶色偏青,真是糟蹋了这金兔毫!”

“啊?”赵妧原是对自己的点茶功夫很满意的,听她父皇如此不讲情面地点评,顿时懊恼不已。

“妧妧,点茶的时候必须一心一意,不能操之过急。”景隆帝忽然抬起头,看着赵妧笑道。

“原来父皇早察觉是妧妧来啦!”赵妧一双眼睛亮如星辰,还夹杂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从你进门我就瞧出是你了,景福殿的女官可不会在点茶的时候唉声叹气。”

“啊?父皇这都听见了?”

赵妧有个习惯,每次进景福殿看到她父皇伏案疾书就会唉声叹气,这个习惯她自己不曾留意,但是景隆帝一直放在心上。

“你呀,每回来这都得大叹一口气,你父皇我还没老到重听。”

“父皇才不老,父皇在妧妧心里还是风采依旧,不比那些少年郎差!”

“又拿你父皇开玩笑,说吧,可是为了雉哥儿的事?”景隆帝歪头笑看赵妧,一脸老谋深算。

赵妧也不与他打马虎眼,直言不讳道:“父皇,尹美人一事,妧妧觉得有蹊跷。”

“哦?说来听听?”景隆帝放下奏疏,耐心听赵妧分析。

“妧妧去后苑看过,尹美人滑倒的地方有青苔被踩过的痕迹,但只有一人踩了,倘若是雉哥儿过去冲撞尹美人,那就该是两个人的足迹,何况后苑常有人打理,如今又是干燥的气候,不该有青苔出现在后苑。”赵妧歇了一口气,又说:“不瞒父皇,妧妧偷偷见过雉哥儿,他告诉我是无意间经过后苑,碰巧看到尹美人滑倒,本是要去扶她一把,没想到会受到牵连,父皇,雉哥儿是冤枉的。”

“妧妧啊,你以为父皇禁闭雉哥儿只是为了尹美人吗?”

赵妧一脸茫然,“难道不是吗?”

“有的时候,人在经历了挫折之后才会成长,雉哥儿如此,尹美人如此,父皇也是如此,父皇不想再追究,明日父皇就会撤去雉哥儿的禁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罢。”

“可是父皇……”赵妧还想为雉哥儿争取什么,景隆帝打断了她:“妧妧你先回去歇息吧,父皇还有奏疏需要批阅,雉哥儿他……今后仍需你费心了,去吧。”

虽然赵妧一时无法理解景隆帝给出的交代,但本着对她父皇的敬爱,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也许父皇心中早就有数,只是不愿去细究罢了。

可惜委屈了平白蒙冤的雉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