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文……”

在信号被迫中断的一瞬间,萨兰感觉整个世界都好像骤然之间寂灭了。

他的目光瞬也不转地盯着操作台前的屏幕,仿佛上面还停留着信号中断前一刻的影像。

希文握着他留给他的那柄光刃,一步步,一步步地走向维系着乌利亚生命的培养槽。他知道他要做什么,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无法欺骗自己,无法假装淡定去回避那即将到来的毁灭。

希文的选择没有错,错的其实是他。

他不该在明明知道他会做出这样取舍的情况下,还将那柄光刃留给了他。

是他把杀人的刀留给了希文,然后他们共同杀死了那个孩子。

乌利亚。

萨兰的身体豁然一松,整个人就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了力气,倒在驾驶座上疲倦得好像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他在战场纵横那么多年,那么多死里逃生,没有一次像此刻这样被绝望深深包裹着几乎无法呼吸。那种极端负面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不断地膨胀,他甚至明明感应到了希文对他的呼唤,却依旧选择了无视。

“萨兰!萨兰快点回应!”

就算很爱那个孩子又怎么样呢,到了最后关头……还不是一样说放弃,就会放弃。

通讯器里不断传来佛提娜焦急的声音,但是萨兰却并不想回应她。对他来说,在刚刚那一瞬间,战争已经结束了。

不管胜利与失败,他都已经彻彻底底地输了。

也许有一天,希文会像放弃那个孩子一样放弃他。

萨兰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彻底关闭了通讯器,甚至干脆把飞行模式调成了手动模式。他拒绝外界的一切声音,就像是要把自己彻底封闭在这个铁盒子里一般。

点爆一整个塔斯特星所爆发出的能量究竟有多大?萨兰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了,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十二颗星核的力量碰撞在一起,以塔斯特星为中心的话,其爆炸产生的能量相当于太阳的八倍。

爆炸的中心温度会超过100亿K,如果不能及时传送到足够安全的距离,爆炸中心周围500万光年距离内的一切物质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萨兰仿佛已经听到了利莫利亚人垂死的声音。

精神体发出的巨大的振鸣犹如一柄利刃直刺入萨兰的大脑,像是将他整个人生生剖成了两半。

他的整个世界里,似乎就只剩下那濒死前的那一声哀鸣。除此以外的一切都已全然寂灭。

这时他看到不远处一道刺目的光束朝着他的战机迎面而来,他一时之间来不及反应,亦或者说压根没打算反应,他忽然有点幸灾乐祸地想,如果希文连他也失去了,他会痛苦吗?

也许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切归零罢了。

说不定没有他和乌利亚,希文会活的更好。

萨兰放下了伸向控制器的手,他有点恶意报复地想,当一个Omega失去他的Alpha时,就算他的心不会痛,他的身体也会以为失去的另一半而承受到无尽的痛苦吧。

就像他此刻所感受到的一样。

我想让你永远记住这份痛。

然而就在那光束轰然而至,萨兰却已经全然放弃抵抗之时,却突然有一架战机从一侧冲了上来,萨兰被剧烈的震动蓦然惊醒过来,身旁那架战机迎头冲了上去,在光束到达的一瞬间打开了防护光罩。

“克雷德?”

不等他反应过来,克雷德的战机已经向伊斯克发出了坐标信号。两架战机在能量波动的巨大冲击中激烈摇晃起来,萨兰低头看了一眼被摆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那条机械手臂,嘴角不觉浮现一丝苦笑。

你就算是死了也要折腾我是不是?所以你真的是很讨厌的一个人。

“你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

萨兰刚一打开通讯信号,里面就传来了克雷德怒吼的咆哮,接着是希文。

他听到了希文的声音,尽管此刻他最不想要听到的就是他的声音。

“萨兰,你听我说,先回来,不管怎样,先回来,听到没有?!”

不。

萨兰抬头向前看去,克雷德的防护光罩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他继续消极抵抗,克雷德就会跟着枉送性命。

这是他欠卡捷琳娜的。

“连接传送信号。”

萨兰似乎完全无视了希文的话,声音冷硬梳离得就像是远隔千山。对方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希文将军。”

萨兰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厌恶和不耐,硬生生打断了希文接下去的话。

“你的人我还给你,从此我们之间……”

“萨兰……”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信号连接的一瞬间,两架战机一秒消失在了保护光罩之后,圣瓦隆星将他们传送离开的刹那间,那黑暗的宇宙深处爆发出毁灭般的强光。

帝国星舰的雷达上刚监测到那恐怖的能量数值,甚至来不及打开传送通道离开这里就被那道强光瞬间吞噬。

千年之前,利莫利亚人就是在这样的爆炸中离开了他们的故土,千年之后,同样是这样的爆炸,让这些漂浮在宇宙中无所依傍的幽魂永远华作了星辰的尘埃。

也许,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结果。

“希文将军!希文……”

就在十二颗星核能量互相对撞引起爆炸的刹那间,早已与利莫利亚人建立了精神链接的希文也仿佛被那股能量巨大的爆炸所冲击——尽管在爆炸发生的前一秒圣瓦隆星已经通过空间传送转移到了安全的位置,但那震荡灵魂的剧痛如同最后的致命一击,让早已经意志崩溃的希文终于倒在了指挥台前。

而他真正经历的痛苦还远远不止如此。

“萨兰……”

此时希文的身体就像是一台严重过载的机器,身上的每一处零件似乎都处于崩毁的边缘,伊斯克想把他送入治疗舱,但希文却坚持要亲眼看到萨兰他们平安归来才肯休息。

“剩余的舰队都安全撤了回来,不过我们损失也很惨重。”伊斯克说到这,声音蓦然低了下去。

如果说损失,也许没有人比希文失去得更多。

在他亲手把光刃刺进那个孩子身体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一切了。

虽然赢得了战争,保住了所有人,但是他却从此一无所有了。

“萨兰呢……还有克雷德……”

希文面无血色地靠在佛提娜的怀里,在安置好所有人紧急避难后,佛提娜就第一时间赶到了指挥室,当她第一眼看到已经空空如也的培养槽和希文手中的那柄断刃时,她就明白这里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

希文甚至也没有跟她商量过这个计划,她无法想象希文是怎样独自一个人完成这个计划的。

她知道他有多爱那个孩子,她知道的。在圣瓦隆的这段日子,她在希文的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尤其是每次当他谈起那个孩子的时候,他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幸福和满足会让人忘记他曾经的棱角,会让人忘记他曾经是帝国最冷血的战士。

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就像是一场美梦终于走到了尽头。

佛提娜紧紧握住希文的手,那一刻他的手甚至比自己这台机器人更加冰冷。

“克雷德上校已经回来了。”

“萨兰呢?”

希文在佛提娜怀里轻轻挣了一下,试图坐起身来,但是他的身体就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样,沉重得几乎不能动弹。

“萨兰他,他也回来了……”

听到这里,希文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佛提娜虽然具有人类感情,但是她并不像人类有那么复杂的主观思维,所以她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更加不会撒谎。

希文从她的眼睛里就已经看出了答案。

萨兰回来了,萨兰平安无事。

但是他不愿来见自己。

也是,他毕竟才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小主人的事,不能全怪您……”

“不,那就是我的罪。”

希文痛苦地合上眼,那一片冰冷沉静的表面之下,是只有佛提娜才能感受得到的,深切刻骨的哀痛。

但愿这些,萨兰能够明白。

做这种选择的无奈,还有身为希文加特姆的无奈。

“克雷德呢?他也不肯回来?”

如果是平常,克雷德脱险后第一时间就会来见他,但是今天,今天他们谁也不会来了。

“也好,这样也好……”

希文靠在佛提娜的怀里,终于还是疲惫地合上了双眼,那莫大的绝望和痛楚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要把他彻底淹没。

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逃避不愿面对的怯懦。他甚至想,如果萨兰真的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会无所适从,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吧。

真是可悲,到了这一刻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根本不是死亡,而是被自己深爱的人怨恨和抛弃。

他即使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黑暗的世界也依旧无法忽略从脖颈腺体处传来的那锥心刺骨的痛楚。

你该有多恨我,才会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在我身上留下的标记,你也不想要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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