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内庄严肃穆,执掌戒律堂的天枢沉默坐在上首,下方跪着斗殴的六人。

天枢神色淡淡,呷一口雨前龙井,抬手示意一旁站着的执事审问。

戒律堂两大执事,晁臧海是其一,此时他不在,左执事陈臧淳便开口审问:“跪者何人,因何私下斗殴,速将事情的缘由讲清楚。”

真正进了这戒律堂,那四个外门弟子早慌了神,郑臧俞神情一狠,突然开始哭嚎:“天枢师叔在上,求为弟子做主啊。我们五人去食堂吃饭,这好端端的走在路上,令师兄突然冲出来对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师叔明鉴,弟子脸上这些伤都他打的,宗门规定不得私相斗殴,弟子可是一下都没还手啊。”

“这四人作证,弟子所言句句属实。”

令臧一怒瞪着他:“不对,不是这样,你撒谎。”

郑臧俞瑟缩一下身子,却又一副与恶势力斗争到底般的模样,质问道:“是不是你先动的手?是不是你打了我,我没还手?”

令臧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想不明白,他抿着嘴不说话。

陈臧淳肃穆喝道:“令臧一,如实回答,方才所问是否属实?”

“是,但是他先不对。”令臧一抬头辩解,分明是他先撞人,还说师父坏话。

郑臧俞怎会给令臧一开口多说的机会,他哭嚎着擦一把泪,眼尾阴狠盯着那四人:“你们都是证人,令师兄对我拳打脚踢,我可还了一下手?他身上可有一点点伤?”

那四人低着头,面上几许挣扎,不过一息便抬头肯定道:“是的,是令师兄对郑师兄拳打脚踢,郑师兄一下都不曾还手。”

陈臧淳呵斥道:“即便不还手,第一时间示警不会?”

几人顿了一下,立即开始认错。郑臧俞言辞恳恳情真意切:“师兄教训的是,我们知错了。”

这几人很是识相,陈臧淳再问令臧一:“你怎么说?”

令臧一面上有些不甘,但还是道:“他们认错,那,那我原谅他们。”

陈臧淳:“……”

他狠狠蹙眉,这人便是晁师兄的小师弟?怎如此鲁莽无脑,表现好点或可轻罚,现下可是他自找的。

陈臧淳抱拳对天枢道:“堂主,事情缘由已清楚,是令臧一先动手,这五人只是无辜挨打者。”

天枢眼尾扫了几人一眼,淡漠道:“无故挑起斗殴者,何罪?”

“当戒鞭三十,以儆效尤。”

“那便行刑吧。”

陈臧淳应道:“是。”转身吩咐:“起刑架。”

“慢着。”

“我看谁敢?”

太允夙大步走进戒律堂,冷眼扫了一圈诸人,那几个架起刑架的弟子身上一寒,默默停了动作。

“瑶光,方才门外你可都听见了,你这个好徒儿无故打了我新徒一顿,现在你阻拦戒律堂行刑,是几个意思?”

天玑甩着袖子一同进来,他冷哼道:“莫不是你要徇私枉法,为你这小弟子开罪不成?要我说,这种心肠狠毒殴打同门之人,就该逐出师门才对。”

太允夙理也不理他,大步走向前,路过令臧一时脚步一顿。

令臧一仰头看向师父,对方却并不看他。他神情一暗,小心扯了太允夙一块衣摆。

他是不是闯祸了?

太允夙忍住看小弟子的眼神,脚下不再停留,大步走向前方高台,衣摆自令臧一手中挣出。

待走到天枢身旁,她回身第一次看向令臧一,只见他确实脸上干净素洁,不像一旁那五人。郑臧俞一张脸已经肿成了猪头,另外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挂彩,瞧着甚是狼狈。

再看令臧一的跪姿,重心倾向右侧,右手捂着左臂。

这不是他惯常的跪姿,但凡跪了,他定是腰板挺的笔直才对。

太允夙冷着脸对天枢道:“你起来。”

这话引来天玑一阵冷笑:“瑶光,你好大的架子,来了这戒律堂先是阻拦行刑,现下又要抢了天枢的位子?”

太允夙斜睨他一眼,不再理会,继而盯着天枢看,大有他不起身自己就不罢休的姿态。

天枢嘴角微扯,可有可无地放下茶杯,懒洋洋起身让开:“请自便,不用客气。”

太允夙就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现场就这一把椅子,不让天枢起身她怎么坐?

待坐好后,太允夙目光沉沉,看着令臧一道:“你过来。”

令臧一应声是,依言起身。

只见他先右手撑在身侧,右腿抬起,再用右手捂回左臂,靠着右腿的力量撑起身子,从头至尾左腿与左臂都未曾用力。

戒律堂内诸人眉心一跳,尤其陈臧淳更甚,他直接脸色一变,心下有了不好的感觉。

令臧一一瘸一拐走至太允夙身前,又温顺跪下去,抿着唇静静看太允夙。

“上衣脱了。”

“师父?”

“脱!”

令臧一狠狠咬住嘴唇,跟着三个师兄学了一月多,他已然知晓礼义廉耻。这当众脱/衣,师父是在惩罚他闯祸了吗?

心下千万个不愿意,好想求求师父,能不能回家再罚,怎么罚都可以。但他却不敢违抗命令。

令臧一涨红了脸,慢慢解开衣扣,一层一层脱去衣服,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来。

“这……怎么会这样?”

陈臧淳惊呼出声,他顾不得礼仪,大步跑到令臧一身旁,伸手摁向对方肋骨。

“肋骨断了三根,肺腑也有轻度损伤。这这……分明是刚受伤不久,怎么会?”

他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突然想到什么,又伸手摸向令臧一左腿,果不其然,左小腿也已骨折。

“竖子,尔等敢撒谎?”

陈臧淳一身怒气,枉他戒律堂待了近三十年,今日差点被这五个小人诓骗了过去。

再想起方才令臧一说,既然他们认错,那他便原谅他们……

这个少年竟是想着原谅别人,拿的起也放的下的性子,他冤枉了这少年!

越想越是暴怒,陈臧淳甚至都忽略了天玑就在一旁,他威压狠狠逼向五人,怒喝道:“从实招来,如若不然,让你们尝尝戒律堂的手段。”

自太允夙让令臧一脱/衣开始,这五人心下就已经绝望,此时个个脸色灰白,哆嗦着嘴唇。

陈臧淳威压一逼,那四人再扛不住,一五一十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便连郑臧俞是如何骂太允夙,几人都将语气模仿了个十成十。

天玑与陈臧淳脸色越来越难看,二人深感自己被羞辱,只是这个羞辱点不同。

陈臧淳咬牙切齿道:“混账,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歹毒,还会使些卑劣手段。依照戒律堂规定,按律该……”

“心术不正,构陷他人者,按律该毁去丹田,逐出宗门。”太允夙凉凉接话,一字一顿。她慢慢为令臧一穿好衣服,抬起眼帘看向下方五人,如同看五个死人一般。

天玑脸色彻底变黑,他急声道:“瑶光,你弟子也并无大伤,何必要断人绝路,将事情做的这么绝?”

太允夙终于正眼看他一眼:“天玑,这么多年你不知晓我护短?别说有戒律堂规定在这,便是没有,我也定不会轻饶了伤我弟子之人。”

她咄咄紧逼:“这丹田是你毁,还是戒律堂代劳?”

天玑脸色青白交加,郑臧俞确实与他有几分渊源。此人乃他夫人的妹妹的幼子,换句话说,他是郑臧俞亲舅舅。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瑶光,你休要逼我。”

太允夙眼神一冷,她起身将令臧一护在身后,一步重重踏出去:“我逼你?”

“天玑,你放的什么噔噔?”

寒气自太允夙脚底蔓延,地面瞬间结冰,众人受惊后退,却哪能退得过寒气蔓延。

几乎一瞬之间,整个戒律堂大厅被厚厚寒冰覆盖。天枢眸中精光暴闪,便要出手阻断,却发现这寒气只对着天玑峰六人,其余人并无大碍。

只在几个呼吸间下方跪着的五人瞬间结为冰雕,身上覆盖一层寒冰,冰下容貌栩栩如生,胸膛竟还是起伏的。

天玑大惊,他不可置信指着太允夙:“你炼化那天地异宝了?不过几年未比,你实力进阶怎会如此之快?”

太允夙冷哼一声,并不回答这句话,而是逼问道:“这五人伤了我弟子,今日我硬要戒律堂秉公执法,你待如何?”

天玑面上羞愤,只从这一手便知太允夙实力远在他之上。心下羞辱不甘,但他只觉太允夙并不敢真的如何,于是硬了口气道:“那我便硬要护着他们。”

“好。”太允夙大赞一声:“天玑长老好大能耐,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护。”

太允夙第二步狠狠踏出。

“噗。”

寒冰瞬间龟裂,冰下大理石地面跟着炸起粉碎。裂痕疾速蔓延至下方五人,戒律堂内众人面色大变。

“瑶光,万万不可!”天枢掠身上前,紧紧扣住太允夙一只手腕。

太允夙侧眸轻晒一声:“慌什么,只是想看天玑要如何护着罢了。”

天枢扭头,只见龟裂堪堪停在那五人身前一寸处。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寒冰下那五人脸色苍白可怖,若不是有寒冰桎梏,怕是当下就得瘫软在地。再看天玑,他甚至都来不及出手阻止。

“都住手。”

大厅外叶允圳大步走进,他一挥袖,真气席卷大厅而过,寒冰瞬间化水,继而强制气化消失。

大厅内温度立即恢复正常,那五人果真瘫软在地,竟是跪不住了。

天玑如同见到救星,立即上前深深行礼:“师兄,天玑教徒无方,今日犯下大错。但幸而未伤及性命,还请师兄法外开恩,从轻发落。”

叶允圳伸手扶起天玑,他走至高台对着众人道:“诸位,我先讲一件事。”

见众人紧紧盯着自己,叶允圳道:“一月前瑶光于黑堡山对敌九尾狐妖,九尾狐垂死之际将天地异宝打向众人。瑶光用肉身之躯挡了异宝,因而寒气入体,身受重伤。”

他顿了顿,眼神看向郑臧俞:“非是不能敌过九尾狐,只因那处迷宫就建在村落下方。一旦与异宝强硬撞击,势必会引起迷宫坍塌,届时别说整个村落被毁,死伤无数,便是当时在场的众人,瑶光与天权或可侥幸活命,别人必定一死。”

叶允圳语气沉沉问郑臧俞:“现下你可懂了,瑶光为何敌不过重伤的九尾狐?”

郑臧俞深深叩拜下去,掌门真人虽周身温润,也不用威压逼迫,但他自心底里泛着巨大的恐惧,仿若被一头凶狠的远古巨兽盯住。

“弟子,弟子知错,愿接受宗门处罚!”

叶允圳道:“如此便好。念尔等是初犯,毁人丹田不必,只这宗门是万万留你们不得,自行离去。”

“诸位可有疑议?”

包括太允夙在内,众人齐声道:“无,谨遵掌门之令。”

叶允圳这才颔首,眼中突然掠过一丝不满,道:“瑶光,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