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谢子游记起,那只泰迪的确不是普通的泰迪。
它生了一身微卷的棕毛,身材比较娇小,体内有一丝正宗的穷奇血脉,只是过于微薄,被其他杂七杂八的血脉掩盖,很难返祖显现。
也正因为这一丝稀有血脉,它被人捕获,又辗转送到谢子游手上,关在兽园里,算是一种珍贵收藏。
但这只狗妖并非一般的狗妖,它是一只有追求的狗妖。
它穷尽一生,致力于为血脉之力微薄的小妖寻找出路,希望帮助他们像普通人族一样,依赖修行而强大,而非如当今强大妖类主流一样,依赖于血脉遗传。
它有没有钻研出适合小妖的功法,谢子游不知道,但他通过剧情背景介绍得知,这狗妖在钻研过程中,误打误撞地钻研出了适合半妖之体修行的功法——简直为主角量身打造。
这是一个对主角而言非常重要的角色,不可忽视,不可省略……但又不算起眼。
而且,泰迪!
跟谢珩那混蛋简直不要太像!
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一些胡闹的香艳画面,谢子游面颊微红,猛地甩甩脑袋。
管他是不是,先去看看再说。
这个不是,还有别的呢,总要一一看过。
快步如风,足不留影,少年前脚踏出房门,屋中笼内翻滚的小蛇立即安静。
谢珩眼睁睁望着谢子游离开,只好失落地耷拉下脑袋,细长的身体软软地靠在笼子边上,深吸口气,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虽然心知什么“通过眼神辨认灵魂”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可谢珩心底还是有些颓败。
他微微侧头,借助玄铁冷冷的反光,细细打量自己的眉眼。
真的很丑吗?
圆柱形的玄铁,影影绰绰映出模糊的蛇影。
凸起的弧面上画面失真,圆滚滚的蛇头被拉得细长,中央一双瞳孔尤甚,竖瞳仿佛两根立起的银针,连额前红痕都被拉扯变形,如同一片烧焦后留下的丑陋伤疤。
谢珩:“……”
嘶,好像……真的很丑啊。
恰在这时,门帘掀起,掠过一阵风。
谢子游去而又返。
谢珩猛然抬头,再度燃起希望!
他眼巴巴望着谢子游急促地蹿到笼子前,抬手解下玄铁锁,眸光闪动,兴奋得小蛇在笼中打滚——
笼门的锁解下,随后被一圈阵法取代。
谢子游满意地拍拍铁笼:“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言罢,他又竖起一根手指,对笼内谢珩轻摇几下。
能看得出来,少年此刻心情不错,甚至在小蛇面前也不再吝啬笑容,眉眼弯弯道:“乖乖的,不许闹事,否则吃了你啊。”
谢子游身形如风,再度穿过门帘,遥遥远去。
谢珩:“……”
求你了游游,吃我吧!
……
这次,谢子游离开许久,仍未归来。
谢珩却突然觉得身上一片麻痒。他翘起尾巴,用尖细的末端在身上一通乱挠——竟扯下一层皱巴巴的灰褐色薄皮。
小翅上亦有一层薄膜,此刻被一起扯下,蜷缩许久的翅膀终于重新舒展,畅快地在背后轻轻扇动。
谢珩心头微动。
多半是崔海给他设下的伪装时效了。
那人拿出粉末时,并未想到他会被游游留下,而且崔海也并不知道,自己并非尚未化形的小妖,而是升阶失败,被迫化为原型的半妖。
谢珩又扭过头,仔细端详自己的身体。
烧焦的糊痕已经愈合,厚痂脱落,露出鲜嫩的新肉,其余被鳞片覆盖的皮肤则呈现翠玉般的色泽,通澈莹润,细腻而有光泽,深处渲开氤氲的墨色。
如同水墨勾勒,又如同一只玉石打造的尊贵小蛇。
小蛇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对嘛,这才是能展现自己英姿的外貌啊!
“丑陋”的问题已经解决,飞行的能力也已经解开,谢珩移开目光,转向笼子外的小型封锁阵。
在谢子游眼里,锁可能会被暴力破坏,毕竟一些具有通天血脉的幼崽,即便毫无修为,也可能拥有一身强硬的肉身。
但阵法不同,尤其这个小阵。
小阵是上个世界里,他为了跟谢珩胡闹而创造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旁人就算硬解,也至少要耗费数个时辰的时间。
……此时此刻,谢珩望着封锁阵,心中却一阵偷乐。
他从栏杆缝隙中探出尾巴,抵住阵法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微弱光点,腹中运气,奋力一吸!
在上个世界,两人虽然夫夫关系和谐,却依旧会在“床上谁应该掌握主动权”这个问题上产生争议。
最终探讨的结果是:各凭本事。
达成共识的当天,谢子游一头钻进五师姐屋内,苦学数日,将五师姐手头几个精妙的束缚阵学了个精光。
可当天夜里,谢子游兴致冲冲,想给爱人一个“惊喜”时,设下的阵法却猝不及防被谢珩挣脱。
谢珩反客为主,将爱人按在床褥上吃干抹净,狐狸般得逞的笑容落在谢子游眼中,怎么看怎么碍眼。
次日一早,谢子游扶着酸痛的腰,坐在门前青石上,望着朝阳思考人生。
……五师姐不是他一个人的师姐。
那个混蛋,嘴巴像抹了蜜一般地甜,又是最受宠的小师弟,想从五师姐嘴里套几个阵法的破解之法,还不是轻而易举?
失策失策,谢子游懊恼地想,这山上之人皆不可信,什么罕见的束缚阵,还得靠他自己来想。
自此,两人之间旷日持久的“阵法”大战算是拉开了帷幕。
神奇的是,在数十次暗中交锋里,谢子游一次都没赢过。
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布下多么精妙的机关阵法,那些阵法最终总会被谢珩破解,反作用于自己身上。
谢珩一边施施然借助他的阵法,用红绳将谢子游的手缚在身后,还要摆出一副被迫“逼良为娼”的委屈模样,总贴在他耳边轻轻呼气,小声说什么“我本并无此意,实在是盛情难却,游游你可不要怪我呀”之类的鬼话……
气得谢子游想打人。
而事实上,谢珩从未学过什么破阵之法。
任何玄妙阵法,在他这里,全部一概而论——皆以蛮力破之。
用他独有的吞噬之力,将阵法中的力量通通吸收。失去玄力支撑,阵法自然就成了无根浮萍,再不能掀起波浪。
此刻亦然,小蛇的尾尖触上淡色薄雾,屋内旋风忽起,本来缓缓游移的阵法图案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苟延残喘数息,随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悄然崩裂。
道纹消匿,空中蔓延的锁链无声泯灭,玄铁震颤,小门悄悄裂开一条小缝。
用头拱开门,小蛇悄无声息地滑出小笼,薄翅不熟练地扑闪几下,从桌上摇摇晃晃地飞下,落在地面上。
——一副喝醉了酒的熏态。
谢珩的确有些头晕目眩。
他如往常一样,吸收了谢子游留下的阵法之力,但这一次,这股力量并没有安静地与体内玄力相融,反而如油入沸水,在血脉中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体内盘旋,鼓荡,有了谢子游的玄力加持,其中原本弱势的一方骤然壮大,与另一方变得势均力敌,在经脉中齐头并进,奋力拉扯。
玄流贯通全身,在丹田汇聚,交汇之处涌出一股热流,如火烧火燎,迅速蔓延四肢骨骸。
剧痛骤然袭来,谢珩咬紧牙关,浑身突然剧烈一颤!
他眼前一片花白!
——再睁开时,面前的一切骤然大变了模样。
屋内摆设恢复到正常大小,高悬的薄帘从肩头扫过,梨花木桌到其腰侧,原本庞大的玄铁小笼,如今高度只有小臂那么长。
谢珩眨眨眼睛。
他有些迷茫,下意识握紧手指,微痛感从掌心传来。
少年低下头,瞥见自己修长的手,掌心微红,小臂光洁,隐约可见青紫色血流在皮肤下汩汩流淌。
自己这是……变回来了?
他尝试着迈动脚步。
一开始还有些踉跄,但很快找回平日的感觉,谢珩在帷帐之后找到一面铜镜,镜面如水,清晰地映出赤/果的矫健身躯,以及一张俊美的面庞。
心中欣喜,谢珩隐约有些明悟。
现在看来,体内两股力量,应该一方为妖之力,一方为人之力。
他之前之所以用蛇的外表示人,正是因为渡劫时惨遭雷劈,体内力量紊乱,妖力猛涨,一时超过人力,血脉中的妖性占据上方,间接改变了外表。
而此时此刻,他吸收谢子游的精纯玄气,人之力得到补充,再次与妖力持平,因此能够恢复人貌。
……不,应该说是半妖之貌。
谢珩微微侧身。
铜镜明澈,映出少年身后一条纤细蜿蜒的蛇尾,色泽通透,宛如青玉。
这个样子,能去见游游吗?
游游不会再嫌弃他的尾巴丑吧?
一边苦恼地想着,谢珩一边从床铺上捞过一卷绸缎,随手围住下身。
“哗啦!”
恰在此时,谢珩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随后有什么骨碌碌滚落一地。
游游回来了?
少年惊喜转身,张口欲唤:“游……”
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后脑勺,飘一撮呆毛,肤色煞白,两股战战。
脚边摔落一个瓷盘,青枣葡萄滚得到处都是,几枝艳红月季凌乱散落,白色瓷制酒壶摔得粉碎,锋锐的边缘泛起寒光。
小仆没想到谢子游房中有人,一时因震惊而失手,此时自知犯错,吓得头也不敢抬,只匍匐在地,带着哭腔大喊。
“小奴无意闯入,没想坏长老的兴致,仙师勿怪,仙师勿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