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决定了尽可能拖延离婚的时间来协调林氏集团的管理,自己装作不知道一切,也许是最有效的办法。
一向都明了陆申不能真正接受爱上男人的事实,为什么不祝福他和婉仪呢?起码,自己可以借此摆脱婚姻的桎梏,不用夜夜以精神的力量对抗肉身的不安。
为了拿到联合国认可的教育资格,他把所有可以支配的空闲时间都拿来温习通过相关资格认证考试的内容。
这夜,当他从一大堆教育学课本中抬起头,习惯性从沉柔色泽的真皮桌面上找韦斯莱太太一贯轻悄悄送进来的咖啡,却发现一双纤柔的手把香气缭绕的咖啡端了过来。他并不诧异,只从容接过,然后,尽量笑得温和:“谢谢,婉仪。”
“我们很久没有谈谈了。”她的声音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艾德华听得懂,不免诧异--已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的她,为何在此时此刻还用这样的语气?
下一个瞬间,这疑惑就解除了。因为,他已经看见婉仪背后的男人。经过这么长久的别离,多年来苦苦练就的从容不迫突然失效,忍不住贪婪地凝视陆申:还是那样坚壮沉稳,雍容底下隐约一丝难言的自在。
岁月宠幸男人,鬓边有了星星的白发,反而让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和略带痛苦的表情平添质感。一阵热流、一阵激痛分别袭击心脏。为了不无意呻吟出声,他死死咬住嘴唇。
身心尖叫着的酸楚之余,还是有疼痛着的愉悦感觉:终于又这样近距离地坐在陆申面前,终于可以看清楚他的眉梢眼角。
当然看清楚丈夫突然看见陆申时身体强烈的震动,静静擦去因艾德华的手剧烈颤抖而溅在桌面的一点咖啡,林婉仪不敢回头看此刻陆申的脸色。
三个人之间紧张的空气、艾德华痛苦的表情令她几乎已经要放弃整个计划。最后关头,是母亲的本能又顽强抬头。于是,垂下睫毛,轻声:“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我猜想你也许更愿意跟申哥面谈,就请他抽空过来坐坐。”
“谢谢。”艾德华静静微笑。此刻,他真的满心感激。不是感谢这场早已经看见了实质的谈判。
而是深深感谢,经历了那么多阴差阳错、那么多身不由己、那么多错过和绝望之后,居然还可以有机会再见到陆申。也许是自己的祈祷终于被在天的父听见。有过这再相遇的机会之后,他已经无憾无求。
眼前终于出现依旧静静微笑的人。鼻端又隐约浮动那漫长寂寞日子里因细细回忆而铭心刻骨的淡淡香气。陆申的心因为被那一个如阳光般澄静明朗的微笑牵动,疼得嘴里发苦。
挣扎了许久,陆申才终于同意陪婉仪一起跟艾德华面谈。不是不恐惧可能到来的糟糕后果,但是责任所在,义无反顾。心里翻来覆去的,就是说不出口的一句话:“华儿,不想骗你…只是希望你幸福…”
空气里面流动着诡异的感觉。两个深深相爱的男人,隔着一个美丽如花的女子静静对望。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对方在想什么,但是能感受到彼此的善意,看得清楚对方眼睛里面掩饰不了的酸楚。
两个人心里都是难以言表的伤感,但没有一个人怨怼。他们都知道,过去经历的一切既然促成了此刻的选择,是男人,就只能微笑着承受注定的后果。
所以,他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感谢上苍,感谢自己居然如此幸运,能够拥有这一刻静默相对的凝视。
婉仪梦呓般的声音幽幽响起:“对不起…Edward,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久以前拿到医生的报告,我居然意外怀孕了。”
用了几秒钟消化这个讯息,艾德华努力又努力压制关于陆申的精子怎样在女性温暖的深处找到一颗卵子的恐怖想象,心根本不可能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在不影响妻子愉悦生活的前提下得到自由。
再三镇定自己,用尽30年来的修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颤抖:“恭喜你们…每个生命都是天使的礼物。”看着他不自然的微笑,陆申也在遵照约定,努力让自己神情姿势一如既往地不容质疑。
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跟婉仪商量了无数遍的说辞,全部力气都用来抑制自己,千万不要一不小心抢上前,把面前血色全无的华儿抱进怀里。
看着痛苦的两个男人,林婉仪思前想后,自己想出的办法虽然拙劣且后遗症严重,但也许这是唯一能够同时保住孩子又解脱艾德华的途径了。
至于申哥平白被污…只求将来有机会解释清楚。她深深吸一口气:“申哥已经表示了,当然愿意以任何方式承担对新生命的责任。可是希望你谅解,林家情况很特殊,需要正式天主教婚礼祝福过的合法继承人。
最理想的办法,也许就是Edward你在孩子的出生证明上签字承认是他的父亲,然后,让孩子跟我姓林。”
艾德华强忍住胸口的翻腾,认真听清楚每一个字,然后温和点头:“哦,当然…只要你认为必须,我随时可以配合到医院签署任何文件。”
泪水终于流下来:“其实,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根本不需要一个妻子,但是我居然傻到以为时间和诚意会改变一切,包括对抗本性,对抗感情。
而其实我爱你的原因,就在于你从不勉强别人,从不强求。现在才渐渐明白,怎么做才真正能让你快乐--如果你不反对,我们…离婚吧。”
看着妻子掩饰不住的惆怅和抑制不住的颤抖,看着书房里华丽沉暗皮质和雕花丝绒椅子衬托下,陆申竭力表现得从容镇定的神情,艾德华顾不上自己伤感,反而心疼起来:“申哥,对不起。”
对不起。…申哥,请你不要难过不要自责。我知道你选择婉仪多多少少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从头说起的话,被引诱着逐渐习惯和接受一个男人的爱,然后又为这放弃生命中绝大多数战利品,对你来说,实在是残忍的事情。
请原谅我,过往种种,只是情不得已--自恋成狂的我毫无预警地陷入了狂热的爱里面,却害苦了你:我害你远离了平静的幸福,不得不用这样的状态来平衡。我连累你每天需要面对不安的良心,并面对男人重建事业的危机和挣扎。
希望这个外表和内心同样美好的女人能够部分的抚慰你的心,希望新生命带来的新希望能够让你的生活重新拥有价值。歉意和柔情纠结在一起,艾德华一点愤怒的意思都没有,只觉得心下一片黯然。
呆呆望着艾德华流转着柔和凄清哀伤的面庞,陆申痴了。那夜见面之后,艾德华正式和林婉仪签字分居,搬出了华丽的花园房子。
他敏感地注意到了,陆申很快就搬进去住,然后除了打点那盘生意,全部的时间精力都用在陪伴身孕逐渐明显的林婉仪一趟一趟见医生:那充满感情凝视隆起腹部的照片颇上了一些美加当地的名流八卦小报,谁都不会误会。
聪明的林婉仪知道对集团来说最好的是什么,非常诚恳地邀请艾德华能够继任林氏执行董事,因为陆申不像艾德华那么好说话,无论怎样劝说,都死活不肯跟她的财产沾上任何关系。
艾德华也并不情愿再和这个生活阶段、这个上市集团、甚至这个城市有牵扯,勉强维持着礼貌再三推托。但他毕竟不是真正杀伐决断的人,也狠不下心来说“这一切和我已经完全没有关系”最后沟通的结果,是他继任一年,然后再看当时情况,商量一个较长久的办法。
不管心里的风暴如何动荡,时间总是以固有的速度走过。对于来自安迪小心翼翼怕触痛人、尽量绕弯以绵绵情话方式送达的温情抚慰。蒋晖和陈致平太知道内情,导致无言以对的默默同情。遥远北京的陆宇健坚定不移打电话过来的支持。
韦斯莱太太以女性细腻方式给予的默默关切。或者其他任何或由衷表示遗憾或看笑话或幸灾乐祸眼光、故意路过他身边时候提高声音讨论“娶到富有妻子,财产也只平分婚后所得部分,看来所获平平”
之类,艾德华都不再解释也不再讨论,一律报以沉静微笑。艾德华不是不心安的。所以,生活还是宁静的:上班时间和蒋晖并肩面对所有事务,下班以后对着电脑和参考书做功课,争取尽快拿到国际教育资格。
虽然偶尔会失望,那夜陆申从头到尾就没有说一个字,自己也居然没有机会再跟陆申哪怕一起喝杯下午茶。
但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一种消极解脱,起码可以庆幸从此摆脱婚姻的重担,不必再忧心如何帮助无辜的妻子得到多一些满足和愉悦。韦斯莱太太非常喜欢这位入主林家时间不长的男主人,坚信这一次婚变是自己家小姐理亏。
艾德华搬出来另觅房子住之后,她常常送些精美小点心过来,时间足够的话,就顺手帮忙煮一壶香味纯正的咖啡,如果发现艾德华看书累了,似乎有聊天的心情,也会充满歉意地闲闲说起,加拿大的天气实在稍微冷了一些,对身体有不良影响。
陆先生已经陪林小姐去希腊海边租了一栋别墅待产,也许是他们都认为海边的灿烂阳光和湿润的天气对孩子有益。
但是韦斯莱太太认为,这纯粹是因为不好意思面对叶先生。当艾德华在办公区看见新上任的公司运营副总,是北美行业有数的精英,完全可以胜任接替CEO的工作。
然后还发现,还正式聘请了蒋晖加上一个优质经济律师事务所,部分代表林婉仪监控董事会议暨集团中众多公司管理层运作的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多多努力,公司一切事务上快速发展正轨需要的时间应该能比想象中快许多。
令艾德华欣慰的,是蒋晖询问过林婉仪和陆申之后帮忙传话过来,已经开展的所有公司名义援助公益性质的慈善机构项目都以林氏集团私人财产形式悉数保留,不牵涉公司公众上市部分的运营,更不排除以后有需要就继续进行这方面行动的可能。
聚精会神过每一天,不论风景如何风雨如何,光阴一样似箭。不是没有隐约期盼过,已经从希腊海阳光沙滩边享受神仙生涯中回来的陆申和林婉仪是不是可以再见一面,让他起码可以再看一眼想念的人。
但是,直到被医院电话急匆匆叫去为孩子签署出生纸的时候,都没有见到陆申。他当然知道,最大的可能性是陆申刻意不和自己见面。陆申一贯不是这样不肯面对糟糕状态的人,为什么这次会这样,艾德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