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江知宜心中盘算的颇好,但真到了闻瞻的家门前,却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下人说过的婆子在门口拦着,说他?们家中有事,概不接见外客。

“婆婆,我只是?想来看看闻瞻,您让我进去瞧一眼成不成?”江知宜丝毫不认生,拉上她的手,眼巴巴儿的望着她,澄澈的眸子中满是?乞求。

那婆子将江知宜上下打量了个遍,也没瞧出个眼熟来,况且现在不比寻常,她不能让任何人进去惊扰,只是?默默推开?江知宜的手,直言拒绝:“家中有人病故,我家少爷这会儿谁也不想见,望这位小姐体谅。”

江知宜明白她的顾及,也不因她薄了自己的面子而生气?,只是?再次拉上她的手,又将语气?放的软了些,“婆婆,我只是?想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绝不会多加打扰,婆婆您就放我进去吧。”

她嘴上说着话?,脚下动作却没停,弯腰越过婆子的隔壁,低头钻进了院内,再不给人拒绝的机会,一边命下人拦着,一边赔笑着说道:“我就进去瞧一眼,多谢婆婆成全。”

那婆子还要再阻拦,但眼看见江知宜往房门处走去,又不能再大?声喊她停下,只能小声同?那下人周旋,生怕惊扰已逝之人,还有守在灵位前的闻瞻。

在门外时瞧不出什么?,待进了门,才发现院内各处皆是?白色,无边的盎然春意好似压根不曾经过此处,因为?这满院只有死气?沉沉的肃穆,能闷的人喘不过气?儿来。

江知宜下意识的放缓了呼吸,往正厅的房间走去,明明她同?那屋子还隔着段距离,但越过满目的悲凉,她清晰的看见了厅内跪在地上的人,那人身着白色孝服,肩膀好像还在微微颤抖,虽然是?背对?着她,但她几乎立刻就认出来,这是?只见过一面的闻瞻。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儿,见到人又是?另一回事儿,她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踌躇着不敢再进一步,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儿,望着那抹算不上挺拔高大?的背影。

而厅内的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转过头来,正撞上了江知宜的目光。

四目相接之时,周遭落针可闻。

江知宜身形一滞,连呼吸都停了一瞬,她知道,自己此刻应当?走上前去,说几句客套安慰的话?,那些话?她在来时的路上时还仔细想过,但此时真正看到那张脸,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正厅的门大?敞着,屋外的日光毫不吝啬的挥洒着温暖,将整个屋子都照得万分通亮,只余下靠近桌前的一寸阴暗,闻瞻就躲在那处,双目涣散的盯着桌上的灵位,几乎与四周的沉闷融为?一体。

他?的面容明明还和昨日一样如同?冠玉般美?好,眼眶中没有泪水,面颊上更没有泪痕,甚至于连眉头都不曾皱起,但就是?这样面无表情的脸色,却让人觉得他?整个人都被浸在悲痛之中。

“你……你没事吧?”江知宜忍不下这恼人的沉默,率先开?了口,但满腹想好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甚至于“逝者已逝、生者节哀顺变”这样的客套话?都没派上用?场。

“怎么?又是?你?”闻瞻微微抬眼瞥她一眼,淡漠的眸子里只有疏离感。

守门的婆子已经追上来,小心的搓着手向闻瞻解释:“一时没拦住,让她钻了空子。”

“没事儿,徐嬷嬷你先去忙。”闻瞻面向徐嬷嬷时,面上才多了几分温和,待他?让人离开?,眼神再次转向江知宜时,又恢复了适才的冷漠和不耐,接着询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来看看你。”江知宜终于走上前去,朝着桌上灵位一拜,暗暗道了声“惊扰”,又转向闻瞻,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江知宜这才看见他?眼下的乌青,以及发红的眼尾,她觉得他?低垂的眼睑中藏的是?如同?汪洋江水一般丰盈的伤痛,只要他?肯睁大?眼睛,所有的难过和伤心,便会立即倾斜而出,将他?整个人都沉没其中。

现在这江水还没涌出来,却没由来的让她心底跟着难受,从?前在府中时,她见过母亲担忧她病情时的难过,也见过下人因犯错被打时的痛苦,他?们或是?垂泪、或是?痛哭,但她从?没见过闻瞻这样表面平静,实则势不可当?的悲痛。

闻瞻没心思理会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依然一动不动的跪在那儿,越过她消瘦的身姿,去看桌上的灵位。

但他?低估了这陌生人的奇怪,没想到她会直接弓下腰,伸手去摸自己的头,不但只是?摸,还要像逗狗似的,在他?发上来回轻抚,嘴中不停的念着哄稚子才会用?到的话?:“你别难过,你母亲只是?去了天上享福,虽然不能陪在你身边,但她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就像……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江知宜不擅长?安慰人,但她知道,每次她因为?疾病难受的时候,她母亲就会这样摸着她的头哄她,她次次都能被哄好。

可闻瞻不是?她,也不是?因为?疾病而难受,听到这样哄人的话?,只是?愣怔须臾之后,便立即直愣愣的回应:“人死后只是?一抔黄土,什么?也不会留下。”

“不不不,会留下的。”江知宜没想到这人如此难缠,但她肚子里没有关于人死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的墨水,更没有别的法子说服他?,只能绷起脸,故作严肃的看着他?,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我说有就有,你必须得信我。”

闻瞻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听她如此强硬,也不容想让,轻嗤一声后问道:“我为?什么?要信这么?……”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江知宜打断,她二话?不说便蹲了下来,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揽上他?的肩膀,似是?轻拥的姿态,但并?无丝毫旖旎之意,更多的是?抚慰和劝解。

而后又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求求你了,相信我吧,我从?前见过我死去的祖母来看我父亲,这事儿我从?不曾跟别人说过,今日告诉你,你一定要信我。”

话?罢,她生怕他?不肯信似的,又往上凑了凑,这回多了几分理直气?壮,又道:“我发誓我说得是?真的,所以你母亲会回来看你的,你不要难过,让她瞧见只会更伤心。”

闻瞻已经完全呆住,不是?因为?她说的话?有多么?荒唐,而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靠近,他?伸手将她推开?,眼神上下飘忽,把人打量了个遍,薄唇张合了好几次,却一句话?也不曾说出口。

江知宜不在乎他?的疏离,安慰过他?之后,又提起他?要离开?此处的事情,“我听旁人说,你们要离开?这里,外头的日子不好过的,你们为?何要离开??”

失神只在刚才的片刻中,闻瞻再次以狐疑的目光盯着她,冷漠的回应:“我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向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交代这些事情。”

这话?说出来,是?说她越了界,江知宜领会其中意思,连忙摆手以示并?非要他?交代,又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若你们想离开?此处,不如跟我走,我家是?城中的镇国?公府,日子好过的很,养你和那个徐嬷嬷不成问题。”

“镇国?公府?”闻瞻脸色微变,原本平静的双眸荡起涟漪。

“对?,镇国?公府,你愿意去吗?”江知宜怕他?不肯,又同?他?描述府中的生活,以劝说他?同?意,“你若是?愿意随我走,我回去就告诉我爹爹,说我需要一个玩伴,到时候归京时带上你。你放心,等你去了我家中,我不会拿你当?下人使?唤,只会好好对?你。”

她的神情极为?认真,好像已经将未来之事打算好,又握上他?的手,柔声问道:“我会一直保护你,这样成不成?”

“为?什么?……是?我?”闻瞻已经彻底看不懂这姑娘的所作所为?,从?昨日到今日,发生的变故过多,如今再加上突然来至的人,让他?生出些不真实之感。

“你不知道,我是?身有顽疾之人,等回了京城,是?要日日呆在闺房之中的,我觉得你不错,想要你当?我的玩伴。”江知宜眨了眨眼睛,说起自己有疾病时,面上并?无任何难言之色。

需要玩伴是?她暂时寻得借口,他?今日说得荒唐话?太多,总不能再同?面前的人说,她是?受一场梦的指引,要好好保护他?吧,况且她今日瞧见他?这副模样,当?真是?心有怜惜。

闻瞻以为?她说的疾病只是?谎言,也不屑于去给一个小姑娘当?什么?玩伴,可她口中的镇国?公府让他?生出别的打算,压根没有再多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江知宜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痛快,怔了怔之后,眼尾和唇角微微上扬,冲着他?粲然一笑,有些不确定的询问:“你这么?快就想好了?跟着我走,就是?把你自己给我了,以后得永远守在我左右。”

她的脸正对?着屋门,且未像闻瞻似的,特意躲着光亮,日光正照耀在她明媚的笑容上,散出别样的光芒,如同?寡淡的杏花突然染上些许春色,生出无限恣情来。

闻瞻没有什么?永远的概念,他?只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但既然决定前去,便不必在这些事情上纠结,于是?他?再次点头,黑色的眸子揉进了别样的深意。

征得闻瞻的同?意,江知宜回去就将此事告知了父亲,江载清并?未同?意,因为?他?不能随意允许来历不明之人陪在爱女左右,况且那还是?个乡野顽童,他?们一家人对?江知宜都是?极尽爱护,怎么?能让不稳妥之人相伴。

江知宜早料到会是?这般结果,也不着急,直直的看着江载清,在心中反复斟酌着字句,良久之后方道:“父亲,昨日我去了你的院子,听到你说我的疾病了。”

“什么??”江载清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却下意识的躲避目光,梗着脖子反驳:“那些不过都是?最坏的打算,父亲自然会寻别的法子,而不是?看着你病重。”

江知宜不想听他?多说这些,因为?只要是?有关她疾病的事情,说到最后都会闹得大?家都难过,她不欲戳痛所有人共同?的心事,勉力勾唇笑笑,反倒出言去安慰他?:“我知道父亲一定会寻到医治我的法子,可是?我日日自己一个人,着实没意思,这才动了要寻个玩伴的主意。”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若想要玩伴,等回京之后,父亲为?你寻一个跟你年纪相仿的小丫头伴着你就是?,何必在这样的地方,寻一个顽童陪你?”江载清自知日日将她圈在府中,的确有些不近人情,但她身子弱,若像寻常孩童一般戏耍,只怕对?身子不好。

“我不想要别人,只想要我自己选中的那一个。”江知宜撇了撇嘴,露出几分稚子的固执来。

江载清不大?高兴,抬手瞧了瞧桌面,不自觉的抬高了声音:“什么?叫你自己选中的?你当?这是?在择什么?,还容得你自己去选,眼看着你就要长?成大?姑娘,寻一个男孩儿来当?你的玩伴成什么?样子?”

“我不管,我就要他?,我要带他?回府。”江知宜的执拗在此刻表现的淋漓尽致,她丝毫不见惧意的同?江载清对?视,好像此事已经决定,就绝不容更改。

“我说不成。”江载清抬起手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盏随之一震,发出细碎的声音。

江知宜闻声一滞,自知此时撒泼打混并?不可行,唇角一垂,立马换了表情:“爹爹,您先别生气?,我也不是?非要同?您对?着干,我只是?……只是?……”

她微微侧过面去,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言语之间多了些落寞,“我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日日忧心忡忡,不得欢乐,只怕身子更加撑不住,真是?可怜了母亲,又要为?我垂泪。”

“你胡说什么??我同?你说过了,父亲不会放任你病重。”江载清最受不得她说这样的丧气?话?,再提起她母亲,他?更是?心中难受。

江知宜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顺着他?端坐的方向,来回的轻摆着,撒娇似的请求,“女儿知道您必会保住我,有您在,女儿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知道,您什么?都愿意为?女儿做,多难的事情都能做成。”

她先将江载清捧到极高的位置,又顺势接着提出自己的请求:“那女儿现在不过是?有一个小小请求,就是?想要一个玩伴,对?于您来说,压根不费分毫力气?,又能哄的我开?心,所以您一定也会答应女儿,对?不对??”

江知宜弯唇笑着,放肆的露出唇间的贝齿来,而后又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是?极为?亲昵的姿态,翁声道:“求求您了爹爹,您就答应吧,我往后什么?都听您的。”

江载清见不得自己的爱女受委屈,更受不得她撒娇的姿态,因为?这会让他?想起更加年幼时的江知宜,也是?这般信任依赖着他?,每每都此种时刻,他?心中都会五味杂陈,既有愧疚、也有欣喜。

“行不行嘛,爹爹。”江知宜还在晃着他?的胳膊,大?有他?不答应,她便要一直求下去的打算。

江载清默不作声,故作严肃的端详那张眉眼之间,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几乎是?瞬间就软了心,但他?不能如此娇惯她,又提出自己的要求:“父亲可以答应你,但是?就算是?玩儿,也要遵着父亲的命令,不能同?他?太亲近,不能玩的太疯。”

他?每说一句,江知宜就点一次头,生怕自己一犹豫,父亲便会收回他?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更这么多,后面内容不好断,明天休班有时间多码点,把之后的情节码完一块放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