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臣

作者:今夜绝不放过小龙虾

第二日兰言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院子里的雪,落了满地。

蜜心伺候她一?番洗漱后?,询问她春时要在院中添加哪些草植。

“普渡寺的僧人说,寺中的小叶紫檀和清香木造的盆景护养得很好,另外还有白底仙种五宝,白三学?士,这两种茶花他们只种出了五株,小姐若是喜欢,等春日将至时,他们便?差人送来。”

“随意吧,你看怎么安置美观就怎么安置吧。”

兰言诗舀起一?勺粥正要送进嘴中,抬头忽然看见蜜果?抱着一?个画筒从窗外经过,“蜜果?儿!”

“小姐?”蜜果?听见她的呼喊,走进屋中。

“你抱着什么呢?”

“哦!”蜜果?把画递给她,赫然就是她以为被程释拿走的那幅《抱狐图》,“小姐,最近天?气潮湿,果?儿怕画潮了,就拿去通风的地方放了一?天?,顺便?给它除了灰尘,另外我还请教过阿释哥哥,他说画最好放在樟木箱子里,在箱子夹层中放置木炭,可以防潮防虫,这样子画才能?保存更?久。”

“小姐没有特别吩咐,你怎么能?乱动小姐的东西?没规没矩!”蜜心严厉地喝斥蜜果?。

蜜果?被她一?嗓子吼的,小小的身子都抖了抖,“姐姐,我知错了。”

“果?儿,阿释可有打开这画,看过画里的内容?”兰言诗询问她,这才是她关心的。

“没有。”蜜果?摇摇头,“阿释哥哥让我机灵一?点,多看看小姐需要什么,做事细心些。”

蜜果?怕兰言诗生气,“我已?经问田嬷嬷要了个樟木箱子,专门给小姐放画。”

蜜果?从不会自作聪明,多此一?举,这事,八成?还是程释怂恿的。

“果?儿,如果?你阿释哥哥和我同时交代你去做一?件事,你会听谁的?”

“当然是小姐的!”蜜果?对天?发誓,“果?儿吃穿都是小姐给的,身上的肉肉因为小姐才会越长越多,不可以做个白眼狼。”

兰言诗揉了揉她的脑袋,“把画放回去吧。”

“是。”

兰言诗出门时,经过庭院,忽然停下?脚步,她看见程释正坐在木椅上,双腿上盖着灰裘,手?中还抱着把扫帚,正在扫雪。

“你在做什么?”

“扫雪。”

“医师说你的腿不能?受风寒。”

“无碍……”

“蜜果?,把你阿释哥哥推回房里烤火。”

“蜜果?,不用?,阿释哥哥坐久了需要活动活动……”

他画还没说完,就被蜜果?给推走了。

“阿释哥哥,抱歉,蜜果?得听小姐话。”蜜果?嘴上说着抱歉,动作却十分利索,将程释推走了,“我们去房里一?边烤火一?边烤红薯吧?”

“你们家小姐,怎么最近老是往外头跑?”程释心有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兰言诗的背影,小声埋怨道。

-

兰言诗这日又去了趟山水斋。

掌柜的一?看是她,开口就劝:“姑娘您又来还画啊?我们老板不……”

“不,我今日找你们老板有事相求。”

“姑娘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不出一?会儿,掌柜的就把他领了进去,李蒟依然坐在第一?次她见他的位置上,他的双腿上盖着厚厚的貂毛毯,坐着和程释一?样的木轮椅,今日穿了一?身翠虬长袍,脖子上围着黑色的貂毛围脖,像个读书人,文质彬彬,让人放下?戒心。

李蒟见她并未带画,知道她这是将他的画收下?了。

“娉婷,今日为何而来?”掌柜说她有事相求,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她。

“李叔叔,你可认识临摹字迹的人?要模仿得一?模一?样。”

“你要模仿什么样的字?拿给叔叔瞧瞧。”

兰言诗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信递给了他,李蒟看见信封上写着:佑也亲启。

他在洛阳居住多年?,纵使没见过程国公,但也知道他姓名。

“这字混合草书与楷书的写法,写字的人笔力很好,一?定是刻苦练过的,这字已?有他自己的风格,仿形可以,但其中意蕴很难模仿。”

兰言诗点头,“那有精通刻章之人吗?”

李蒟将那信封翻过来,看见封口处盖着“德景”二字,他瞬间?明白了,这是皇帝写给程国公的信,而兰言诗想?要拆信。

“娉婷,这章不难仿制,只是这印泥不同于坊间?所用?印泥。”李蒟将信放在鼻尖闻了闻,“坊间?常见的印泥用?朱砂所制,但这个用?的是朱磦,所以颜色红中带黄,而且这材质中添加了特殊香,我闻到了檀香,但与普通的檀香又有不同。”

“如此也没办法了,请李叔叔帮我仿制,一?个相似的信封……”

“娉婷。”李蒟拦住她,“我有办法原封不动地拆了这信,不需要做相仿的。”

兰言诗看着李蒟,他坐在轮椅上,无法站立,但他是那么聪慧通透,让她忽然对他的过往产生好奇,这个男人究竟遇到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需要多久。”

“一?盏茶的时间?。”李蒟温柔地笑着询问:“不知娉婷愿不愿意尝尝我的茶叶?”

“劳烦李叔叔了。”

李蒟喊来掌柜,让他为兰言诗沏茶,自己则滚动轮椅,到了桌子前,从抽屉里抽出一?把小刀,那刀样子特殊,是弯的,很薄,他又取出了一?和小罐子、蜡烛和一?张材质特殊的兽皮,将信用?那兽皮包得严实,然后?放在蜡烛上烤炙。

兰言诗一?旁的桌案上飘起热气,茶香四溢,李蒟拿了碧螺春招待她。

“你们老板的腿,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掌柜的洗完茶后?,为她倒茶,倒完以后?道:“姑娘,这我也不清楚,我认识掌柜时,他已?经成?这样了。”

“你们认识多久了?”

“十九年?了。”

此时李蒟将那小罐子里的东西抹在了小刀上,然后?开始拆信口,兰言诗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将信拆坏,那么做个仿制的信封,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看信上写了什么,因为她有直觉,信上的内容和那天?她被人换画陷害有关。

她陷入沉思时,李蒟皱着眉,抬头对她说:“娉婷,不好了。”

“怎么了?”兰言诗以为他拆坏了信,连忙上前。

谁知李蒟将信递给她,解释道:“太久没做这事,生疏了,费了这么久时间?。”

“没关系。”兰言诗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接过信翻过来一?看,封口处完美打开,没有留下?任何瑕疵,而且李蒟还把原本封口的浆糊给刮掉了,届时她看完信,再封口,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信被打开过,她惊讶地抬头望他,却见李蒟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没什么想?对叔叔说吗?”

“多谢叔叔。”

李蒟有些失落,“难道不应该夸我两句?”

“哇。”兰言诗有些意外:“叔叔此技精绝,倘若被世人所知,恐怕这山水斋要变成?拆信斋了。”

她夸得生硬,但她生得美,此番模样也是有趣可爱,李蒟看到她的脸,就想?起了故人,此时心情很好。

“你像你娘亲,她也不会夸人,她只精通骂人之道。”

兰言诗听出他语气中的宠溺之意,瞬间?回想?起自家爹爹听说这画是他送的,瞬间?翻脸的样子,还有王嬷嬷说的李叔叔曾是娘未出阁时公主府上的幕僚,心里忍不住对三人的关系想?入非非。

“李叔叔,你认得我父亲吗?”她低声试探。

谁知李蒟突然变了脸色,“提他作甚。”

“你娘啊,有许多缺点,其中最坏的一?点就是识人不清,结果?搭上了自己一?生。”

兰言诗低头凑到他跟前,问:“你喜欢我娘啊?”

怪不得,从赠画开始,到今日帮她,李蒟都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

“可是李叔叔,你看我都这么大了?你没机会了啊。”

“哼。”李蒟瞟了她一?眼:“不要以狭隘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与你娘就算没有走到一?起,难道我不能?期望她过得好吗?”

“你今后?有事就来找我,没事别来,再来我按市价加倍收你银钱。”他说罢,就滚动轮椅自己准备离开。

“李叔叔,今日的事一?定要保密,如若传了出去,你我二人都有杀头之罪。”

李蒟听到了,但并未回答,在他看到“德景”二字,还决定帮助她时,已?经做出了选择。

兰言诗低头,将信封里的信取了出来,里头的宣纸已?经发黄了,不像是新写的信,她摊开信。

读完信后?,神情变得怪异。

平成?帝为何要让她把这信交给程国公?他究竟有何目的?

写信之人并非平成?帝沈复,而是一?个名叫阿蒲的女子。

这个字在人名中并不常见,她似乎听过,但想?不起来了,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决定回家找母亲,母亲肯定知道她所不知的内幕。

等她回了兰府,踏进母亲房门,听到了她正在和人说话。

白檀牡丹的熏香窜入鼻息,她听到她母亲说:

“李国公家的世子不行,一?看就是色鬼投胎,怎么配得上兰家的女儿?”

“夫人,下?面还有许多世家子弟呢,按您的吩咐,挑选的皆是无正妻的嫡子。”这是王嬷嬷的声音。

“这户部郎中的嫡子,看上去还不错,年?纪也适合。”

“正四品的嫡子,配姑娘也算配得上了。”王嬷嬷附和道。

这怎么听着像是在给她挑选成?婚对象,什么户部郎中,她才不认得!

兰言诗推开了门,冲了进去,沈瑶惊讶地看着她,此时她正坐在兰草木榻上,身上盖着雪白柔软的狐裘,如瀑青丝用?她爹的竹簪子简单地别着,身上披着她爹爹的大氅,慵懒妩媚,她身前的案上摆着十几叠册子……

“娘?”

“娉娉?”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你(您)?”

“您在做什么?”兰言诗忍不住率先开口问。

“娉娉来。”沈瑶对她招手?,唤她过去,将手?中的名册递给她,“你看看,有没有接触过,觉得不错的。”

兰言诗心里一?颤,宫宴上太后?娘娘打趣她的婚事,娘分明说要再留她几年?的,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啊?”

沈瑶手?里闲了,拿起搁在一?旁的瓜子,边磕边说:“给你二妹,挑个适合的夫婿。”

原来这些名册是为了给亭昭找夫婿,可是为何?她的记得妹妹前世,在入宫前亦定了一?桩亲事,但没有这么早。

沈瑶美丽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悦。

昨夜她们从皇宫回府时,管家禀告,说兰拷还在温书,且不让人进去打扰,虽到子时,房间?里依旧灯火通明,他们下?人守在屋外,没有兰拷的吩咐不敢进去,因他尚在病中,管家担心他的身体,特地将此事禀告了沈瑶,沈瑶回房之前,先去了兰拷屋里。

谁知推开门一?看,兰拷与兰亭昭正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兰亭昭身上披着他的披风,两人挨得很近,几乎面对面入眠,看上去非常亲近。

或许兰拷将兰亭昭当成?亲妹妹,并不避嫌,但是沈瑶知道,她兰亭昭,冠以“兰”姓,但与兰家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而且这个庶女心思多,她想?,还是早点把兰亭昭嫁出去,不要节外生枝得好,于是才有了兰言诗今日看到这幕。

“好,我一?定尽心尽力,给妙邈挑个好夫婿。”

兰言诗甜甜地笑了,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