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释,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身墨绿长袍,袍上画着洒金荷叶,手中握着一把纸伞,简单的装束,却?难掩通身贵气,风华绝代,此人就是程迦。
他?方才?把门口有人偷听的消息说了以后,朱宇便追了出去?,他?本来没放在心上,可?令他?意外的是,程释也追了出去?。
朱宇是北庭节度使周雍的侍卫,自幼带在身边养大,武功高深阴毒,朱宇的嗅觉灵敏远朝常人,他?曾告诉过程迦,天?底下,每个人的味道都不一样?,所以他?寻人,不会找错人,更不会杀错人。
他?同朱宇做过一个游戏,用布蒙着他?的眼睛,让他?闻过一个人的味道,后来将那?人的衣衫换给旁人,又将他?安排在气味杂陈的集市中,附近皆是刺激的鱼腥味,但是朱宇踏进集市的瞬间,回头对他?笑了笑,那?个笑容仿佛在告诉他?,他?已经知道了人藏在何处,程迦喝完一盏茶,朱宇便带着人回来了。
他?对程迦说,人早就找到了,为了让程迦安心享受完一盏茶,才?故意等着。
程迦不明?白,朱宇出手,万无一失,为何阿释还要跟出去?。
那?不过是一个偷听的婢子罢了。
想起那?道冲出去?的背影,程迦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能让阿释追出去?的女子……他?在屋里坐立不安,与父亲的宾客寒暄了几句,便也追了出去?。
他?一走?,屋里的人都在说:“一个小婢女,需要这?三人出动?莫不成天?仙下凡了不成哈哈哈……”
程迦忽略了这?打趣嘲笑的声音。
他?们留下了许多?痕迹,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他?寻起来不难。
让他?惊讶的是,他?们两人最后竟然在重樱的房间打了起来。
阿释赶走?了朱宇。
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重樱的屋里,但是他?能肯定,方才?偷听那?人,不是重樱。
是谁。
“阿释,你在这?里做什么??”
程迦又问?了一遍。
程释对他?笑了笑,“兄长,宇公子找错了人,我提醒他?罢了。”
程迦眼露深意的望了一眼屋内,他?们看见了一道人影晃过,屋内点着的烛火,将她窈窕的身影倒映。
程迦正欲推门入内,一探真相,谁知程释却?挡在他?身前。
“兄长,牡丹花宴要开?始了,你与我同去?吧?”
程迦皱眉,这?代表着他?的不悦,程释百般阻挠,更加令他?疑窦丛生。
“阿释,你先去?,我去?见见她。”
“兄长,急什么?,重樱姑娘今夜也要去?牡丹花宴的……”程释坏笑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熟悉程迦的人都知道,他?兄长在流光阁有一位红颜知己,就是这?位重樱姑娘。
“兄长,我们再不会回去?,叔父们可?要向父亲抱怨我们招待不周了。”
程迦望了眼屋里的那?道人影,纵使心有不甘,在程释炯炯目光之下,最后选择了离开?。
门口没了动静。
兰言诗终于换好了衣衫。
她眼下身上这?套衣衫华丽之极,金色流光的大袖薄衫,配正红色的诃子裙,裙上绣着白梅花,卓绣娘手工精妙,让人仿佛感受到了暗香浮动之美感,她拆了发髻上的骨瓷簪子,从发饰盒子里挑了几只金簪玉梳戴上,最后将那?个宝石做的面帘,为了伪装成旁人,她取了胭脂抹在了眼睑和嘴唇处,以此遮掩自己苍白的脸色。
换好衣裳,准备趁机溜出这?流光阁,脱身离去?。
谁知,刚溜出房门没几步,走?到靠近楼梯的位置,撞见了一群女子,那?些女子的装扮与她一样?华丽美艳,各个别出心裁。
她们要往上走?,她想往下处去?。
可?队伍最后跟着龟奴,于是她只能调转身,插进了这?队伍之中。
路过三层时,兰言诗强装镇定,她昂首挺背,与那?些女子无异,然后她们到达了四层。
到了四层,她们沿着灯火一直走?,直到看见一尊散花天?女的佛像。
那?天?女的佛手处有水流过,水落到玉石铺就的地面,往前蔓延,直至流到围绕着水池摆着三十张桌案前,忽然消失了。
兰言诗低头细看,发展在桌子前的地面上被凿出了暗口,那?水流才?会流到此处就戛然而止。
这?时那?位三娘出现了,兰言诗站在队伍的最后头,她前面的女子比她要高出些许,将将好把她遮住。
“再有半柱香的时间,宴会就开?始了,我希望你们牢记平日学习的规矩,不该说话时闭好嘴,不该做的不要做,不该有的心思统统把它忘掉,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女子齐齐答道:“是。”
兰言诗抬头,看见三娘的手中举着的,是一根断指,想也不用想,就是方才?在三层被砍了手的那?婢女的。
“好了,去?抱好你们的牡丹,希望今夜能卖出个好价钱。”
“是。”
那?些女子答完后,便朝佛像后侧走?去?,兰言诗也跟着她们一起去?,在佛像的后面摆着一排花架,架上放着三排盆花,都是牡丹。
洛阳人痴爱牡丹,每逢花季,便有大大小小无数种牡丹花宴,寻常百姓家赏的种的,是最常见的姚黄魏紫,她见花众多?,能认出这?些都是些珍贵的品类。
花盆也各不相同,为了搭配牡丹的,精心挑选的。
紫红牡丹配白盆,白牡丹配绿盆,赤色牡丹则配墨盆,至于玉瓶或者瓷瓶,又是有讲究的。
每个盆子旁边,都放着一块刻有名字的木板,每盆花都分?好了端花的人,兰言诗四处寻找属于“重樱”的那?盆花,但是没有找到,她们都很快地抱走?了属于自己的那?盆,留给她的,只剩一盆开?得一般的白色雪塔了。
那?雪塔比起别人手里的捧着的,显得瘦小可?怜。
兰言诗感叹世上因?果循环,她抢走?了打晕了重樱,抢走?了她的身份,让人便抢走?她的花。
这?瘦小的雪塔,放在一众国色天?香之中,有人愿意买吗?
她不禁想起偷听到的秘密,那?位姓周的人说要争夺最盛的牡丹,假如送给程释,他?收下就代表同意杀了兰坯。
她扫过了这?群牡丹,一眼就辨出了最好的,有三株,朱砂映日,玛瑙盘,骊珠,她也想知道,程释是否会收下那?盆“诚意满满”的牡丹。
兰言诗以为,她们只需把牡丹搬到前头,让人能看到的地方,然后站在一旁伺候便是,可?她想错了。
那?些女子,抱着牡丹,脱了绣鞋与罗袜,走?到了佛像前坐下,任凭水打湿了她们的衣裙,姿势摆得妖娆多?姿,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卖花还是看人。
她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呆着。
她们坐的很近,人挤着人,花挨着花,像一簇簇花团。
这?样?很好,无人会留意到她。
兰言诗在踏入这?层楼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如今坐在酒上,她终于知道那?酒香是从而来的了。
原来那?流经散花天?女的手掌中的水流,不是水流,是酒。
源源不断的酒,铺满了整个房间,好生荒唐。
这?时,不远处,楼梯口的位置,传来了脚步声与交谈声。
那?些人,来了。
他?们谈笑风声,一一落座,让兰言诗心跳加快的人,一个是程释,另一个,是程迦。
程迦。
她记得在武安门门口,与他?的遥遥相望,记得他?冰冷的眼神。
但她感到诧异,为何程迦会出现在这?里?
在她心中,他?就像是九天?上的仙人,他?不该去?人世间这?些……风月之地。
他?们兄弟两人并没有坐在一起。
程释坐在北边,正对着她,程迦坐在南边,在她的背面。
那?个追杀她的公子,坐在程释的左手边的第二张桌子。
她坐在人群中,处境和手里的花无两,任人摆布,无意之间,她抬头,看见了那?个公子正望着她们,似乎在寻找什么?,兰言诗连忙低下了头,一时之间,如坐针毡,心惊胆慑。
三娘言笑晏晏地走?到了她们前面,对那?些男人说:“多?谢诸位贵客今日前来流光阁参加牡丹夜宴,有诗云:邀勒春风不早开?,众芳飘后上楼台。数苞仙艳火中出,一片异香天?上来①。三娘我感念诸位贵客的感情,特意搜罗了天?底下最名贵的牡丹,今夜请大家喝酒,赏月,品花。”
至于其他?规矩,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说罢,拍拍手。
在场的所有人,听见了头顶上方传来的木头响动时发出的吱呀声,抬头望去?,看见天?窗被人从外打开?,月光倾泻,洒在了那?散花天?女的佛像上。
天?女拈花一笑,笑容慈悲,在流泻的月光下,那?些牡丹花被举高,遮住了端花侍女的容貌,水声潺潺,暗香浮动,美人穿着美丽的衣裳,轻薄的衣裳勾勒妖娆的曲线,让人遐想无限。
一室寂静中,仿佛听见了有人正在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时有人开?口道:
“这?些牡丹,虽然稀少了些,但也称不上是极品,三娘,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爷鉴花无数,火眼金睛,说得对极了,这?些牡丹虽为稀少,却?称不上极品。”三娘顺着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这?些花,只是第一轮罢了,我得了一株极品,那?才?是真正的天?香国色。”
她继续介绍着游戏规则:“这?里有十五株牡丹,买了这?些牡丹的人,才?有资格去?见那?株最美的,最珍贵的。”
“三娘,这?里有三十桌,你却?只备十五株,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抢资格?”
“呵呵。”三娘生得珠圆玉润,皮肤白皙光滑,此时她又换了身衣裳,细细装扮了一番,敷铅粉,蛾翅眉,樱桃唇,远远瞧着,像一颗涂了胭脂的珍珠。“我的规矩只有一个,那?就是——”
“价高者得。”
有人好奇问?道:“那?这?些女人?要另出价吗?”
三娘的笑容如菩萨一样?慈悲,完美,“买花,赠一夜风流。”
她继续说:“三娘我是诚心实意,接下来,就要看诸位爷,够不够诚心了。”
说罢,她退开?身子,为他?们让出道路,邀他?们上前,去?抢那?些牡丹。
兰言诗听了她这?话,终于弄清楚了,原来她们抱着的这?些牡丹,只是开?胃菜罢了。
买了这?些,才?能去?争夺,最盛的牡丹。
而她们这?些女子,是开?胃菜中的开?胃菜。
洛阳牡丹甲天?下,王侯家为牡丹贫②。
洛阳人爱牡丹成痴,为其走?火入魔,挥霍万金的人年年皆有,暮春之时,无论贵贱,奔赴若狂,甚至以不耽玩为耻。
这?些女子,只是牡丹的陪衬而已。
她为了她们心生怜悯与同情。
生而为奴,一世为奴。
喜怒哀乐都掌控在旁人说中。
从生到死都是身不由?己。
她们的出生不同,但在那?一刻,她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她想起自己的前世,与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在她晃神的时候。
有人已经不客气地朝着她们走?来。
朱宇凑到了周雍耳边说了一句话,周雍目光锐利地望向了那?群牡丹,在他?点头以后,朱宇便冲着兰言诗的方向走?来。
他?一行动,与他?隔桌而坐的程释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
原本程释懒散地盘腿坐着,此时他?拿起一颗桌上银盘中的蚕豆,随手一抛,接进嘴中,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片花丛,脱了靴,往身后随手一扔,然后站了起身,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袍,踏入酒泊中,然后跟着朱宇走?进了那?美人丛。
位于在最前端的几株牡丹已经被人选走?。
眼见着自己身前的人越来越少,兰言诗举着花盆的手已经酸累无比,可?她不能放下,虽然戴着面帘,难保不被认出。
好在她的位置在最末,花盆里的牡丹又是株养得不大好的雪塔,自然不是第一选择。
但即便她这?株不是好的,依然会有人来买的,因?为这?里只有十五株,而买花的人,多?出一半。
兰言诗发现有人靠近,她耸肩缩颈躲在花盆后面,那?些人从她面前路过,她方才?松了口气。
在她最放松的时候,她手中举着的花盆被人挪开?了,兰言诗无措地抬眸,看着那?人,那?人就是一直在追杀她的公子。
白色的牡丹花瓣后面,他?的眼睛露出了笑意,仿佛在告诉她:终于找到你了。
兰言诗因?他?这?一笑,毛骨悚然,连呼吸都停滞了。
直至程释出现了。
他?也来到了她的面前,两人像两座山一样?挡住了屋顶洒下的月光,程释的眼睛也在看她,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平静到兰言诗以为他?没认出自己。
然而三娘提着灯走?近,万分?体贴地放在她和花之间,让他?们二人看的更加清楚。
昏黄的灯火照在她的眼睛上,红色的胭脂让她冰冷的眼眸生出了诡异的媚感。
只有她自己不知道,他?们都认得她的眼睛。
“程公子,这?花我要了。”
言下之意,花与人,都归他?所有。
程释笑了笑。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他?的长臂揽住她的腰,一呼一吸间,天?旋地转,手中抱着的花盆砸在了水中,“啪”一声,裂开?了,她已被他?箍在腰间,他?一只手臂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像提溜一只羊羔般轻巧。
她失去?重心,难受极了,程释腰间的玉带顶着她的胃,让她恶心欲呕,宝石做的面帘因?他?粗鲁的举动接连相撞,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只听程释对那?人说:“花给你,人,我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释抱女鹅的动作,请大家参考《画皮》里陈坤初遇周迅时的那个打横拦腰抱起的动作。
①出自《牡丹?邀勒春风不早开》唐代,李山甫
②出自《闲说》,唐代。王建,“秦陇州缘鹦鹉贵,王侯家为牡丹贫。”
③改自:李肇《唐国史补》,中唐时“京师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
查阅欧阳修的《牡丹谱》时,发现牡丹花的名字都很好听。
白:玉楼春,玉蒸饼…
红:都胜,一捻红,玉盘妆…
黄:金系腰…
今天就写到这吧,下一章剧情比较刺激,两千字写不完,感慨一下,买了资料书也没时间读,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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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翩舟子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