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树告诉兰言诗,程迦将他卖去做娈童时,兰言诗捂住了他的嘴。
“不。”她摇了摇头,“不会的。”
纵然程迦在凉州时弃她而去,她也不相信他会做这样泯灭人性的事情。
在阿树眼中,兰言诗是完美无暇的,虽然世人都说,公主的眼睛像一湾冰泉,远远瞧着美丽无双,像不能靠近的一尊天女佛像般,但是在他接触公主以后,发现她根本不像世人所说的那般,恰恰相反,她有一颗人世间最温暖的心?。
因此,他不希望公主和世?子牵扯上任何关系。
公主嫁入程家,是不可能开心?的。
他们程家,看似什么都不缺,但独独缺了快活一事。
国公、世?子,二?公子,在家时,从未笑过,一家人也不似寻常人家,父与子之间更像是上下?属的关系,没有亲情可言。
阿树以为,这样的家,配不上公主殿下。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呀!”
蜜果?的惊呼声从他背后传来,他将将回头,手中抱着的衣裳已经被蜜果?抢走。
“蜜果?姐姐,我见衣裳干了,就顺道收拾了。”
“谁让你动的!”蜜果?小脸皱巴巴的,“你身上的伤都没好,怎么可以下?床!”
“蜜果?姐姐,我好冷,你就让我做点事吧,求求你。”
蜜果?对着他的胳膊就是用力一抓,那是阿树受伤的地方,他显然是被她弄疼了,强忍着没有叫出声。
“好了吗?”
“好了……”
“死鸭子嘴硬。”蜜果?见他一副可怜相,对他说:“现在你听我的,回去床上躺着休息,等你伤好了,我一定给你多多派活做,好吗!”
“我好了……”
蜜果?不懂他为何如此固执,分明尚未痊愈,就倔强地要做这做那,万一小姐回来看见了,那还不怪她欺负人!
“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何一定要现在干活?”
阿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靴子尖,答:“我要做一个有用的人。”
“我都说,等你伤好了,会安排你干活的。”
阿树别着嘴,对她说:“可是我怕……”
“怕什么?”
“我怕公主会抛下?我这个无用之人。”
蜜果?见他眼泪汪汪的,又要哭了,叹了口气,把?衣裳搭在一旁的阑干处,拉着他的手,在一旁坐下?,“小姐怎会因此抛弃你?”
他之前也从来没想过,世?子会抛弃他。
“你又不是公主,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
蜜果?见他鼻涕快掉下?来了,于是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
“我知道啊,今日小姐特地去找夫人,就是要跟她说,她要把?你永远留下?来,做她的贴身小厮。”
“真的吗?”阿树抬起头,他的大眼睛上的睫毛被泪水完全打湿了,一簇簇的,像只哭泣的鸵鸟。
“嗯。”蜜果?继续说:“你不信等小姐回来就知道了,她会亲自跟你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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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言诗今日去沈瑶那处,除了将阿树的事告知她,另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那夜她在流光阁所遇之事。
“你好大的胆子!”沈瑶听见女儿夜闯那闻名洛阳的烟花之地,一掌拍到桌上,只见梨花木桌的表面,出现了一丝裂纹。“且不说那流光阁是什么地方?兰言诗,你有几条小命拿去闯?”
“母亲,我错了。”
她认错态度诚恳,沈瑶原本对她这件事非常不满,但看见女儿瘦凹的脸庞,不忍喝斥,“到你父亲归来前,这段时间,你都不许出门了。”
兰言诗没在此事上与她抬杠,她问她:“母亲,我给的那些姓氏与地点,您可有线索?”
沈瑶听完女儿方才那一番话,便猜到了她口中所说的几人是谁。
北庭节度使周雍,益州使赵东明,幽州节度使徐志荣……他们居然敢在无征召的情况下,擅自离开封地,偷偷潜入洛阳。
“他们说,幸好当年杀掉了父亲的那位同窗,否则陛下?不推行节度使制度,就不会有他们今日……那个周雍,还说要买父亲的命。”
沈瑶凝思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母亲?”
沈瑶抬头,一脸凝重地对兰言诗说:“你父亲的那位早逝的同窗,当初上书给陛下?的奏折中,不仅是要推行新政,同时向陛下?提出了节度使制的弊害,阻碍陛下?施行此政,后来被人当街杀害的。”
“那父亲岂不是危在旦夕?”听沈瑶这么少,兰言诗一刻也坐不得,她想冲到程释那里,不惜一切代价,将父亲带回来。
沈瑶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比起这些人的狼子野心,她更担心?的是兰坯的想法……旁人认为他是忘恩负义之徒,可没有人知道,这些年来,他从未忘记过宁家那位大哥的恩情,一本他送的《杜工部集》,翻了又翻……
“娉婷,倘若我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为你父亲的好友报仇呢?”
正在母女二人商议计策时,王嬷嬷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夫人,出事了,您快去看看。”
“怎么了?这是?”
王嬷嬷急晕了头,居然将最重要的事忘记告诉两人,“大人回来了!”
“腾”的一下?,兰言诗与沈瑶齐齐站了起身。
“人在何处?”
“在前厅……”王嬷嬷不敢说却又不敢不说:“老奴尚未见过大人,是听通报的下?人说的,大人正昏迷不醒,是被人抬回来的……”
彼时沈瑶正下?台阶,听到王嬷嬷的话,她双脚绵软,忽然失去力气,差点摔倒在地,兰言诗及时扶住了她。
“娘……”
“无事,先去看看你爹。”
等他们赶到前厅,看见石板地上,兰坯正躺在一块木板上,如今已过芒种,天气炎热,而?他的身上却盖着一床薄被,脸色苍白,嘴唇皲裂,脸上还有刀痕,而?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正坐着一个蓝衣男子,她父亲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而?他却在慢条斯理地品茶。
“夫君……”沈瑶跪在地上,伸手去摸兰坯的侧脸,她的指尖颤栗不止,直到发现他的脸颊温热,胸膛仍在起伏,才渐渐平息冷静,虽他情况很差,但他活着。
王嬷嬷看了一眼,立刻去请医师。
兰言诗确认父亲无碍,她走到程释跟前,质问他:
“程侍郎今日为何而?来?”
“查清楚了。”程释轻摇折扇,解释道:“兰大人与宁侯爷的死无关,我奉陛下?的命令,将兰大人送回府中。”
“我父亲这一身伤,皆拜你所赐?”
“我只是恪尽职守罢了,谁叫兰大人死活也不肯告诉我,他审宁侯爷的时候,两人都聊了些什么,我撬不开他那张嘴,自然要用些特殊的法子。”
听他说罢,沈瑶猛地抬起头,她妩媚的眼眸此刻杀意毕露,“早知如此,当初在普渡寺,我该一剑杀了你这个狗奴才。”
“呵。”程释今日穿的格外风雅,里头是白色里衣,外头是窃蓝纱衣,衣上绣着的牡丹雪塔
,这雪塔刺绣白中带着泛着银光,犹如雪落牡丹,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瑰姿艳逸,精美无双。兰言诗觉得这牡丹刺眼得很,因为它与她在流光阁抱的那株,如出一辙。
与兰言诗和兰坯的处境相反,他最近瞧着气色甚好,心?情甚佳,说话时眉目带笑,他如此淡定,让人反更加难受郁闷了。
“可惜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大长公主若再遇上这样的好机遇,千万要抓牢,不要放过卑下?。”
沈瑶被他一句话激怒,眼下她夫君躺在地上气若游丝,此人却毫不愧疚,当场想把程释给宰了,站起身便冲人叫喊,“将本宫的剑拿来。”
这时王嬷嬷带着医师回来了,兰言诗怕她母亲当场把程释给斩了,她家本来就是多事之秋,经不起这么大的变故了,于是她按住沈瑶,对她说:“母亲,算账日后也可以,眼下还是先让医师瞧瞧父亲的伤势如何。”
沈瑶盛怒之极,但听兰言诗提到兰坯,咽下了这口闷气,对程释说:“狗奴才,本宫夫君若有闪失,本宫拿你是问。”
说罢她便让下人将兰坯抬走,正要出门,回头对兰言诗说了一句:“娉娉,你还留在此处作甚?就连你父亲的死活也不关心了?”
兰言诗跟随沈瑶离开前,对程释说了一句,她的眼眸中是难掩的失望:“原来你最终还是收下了那株牡丹。”
程释因她的话,散去了纳凉的兴致,合上了纸扇,“卑臣不过是恪尽职守罢了,公主何出此言?”
“娉娉?”在沈瑶的催促之下?,兰言诗最终转身离开。
离开前,她给了他一个万分失望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凌迟的刀,刀刀割他心?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翩舟子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