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潆心会读医,完全是因为高一那年家里发生的一场意外。
她的母亲陈小渔女士年轻时梦想是当一名艺术家,但是她没能如愿,最后只当了一名小学音乐老师,于是她将梦想放在了女儿许潆心身上。
为了培养出一个艺术家,她从小就把女儿送去学小提琴,从四五岁一直到初二,在她的严格要求下,许潆心一路考到了小提琴九级。
然后她忽然有一天提出:“妈妈,我想拉中提琴。”
中提琴应该算是一个相对冷门的乐器,它的高音没有小提琴高,低音没有倍大提琴、大提琴低,音色太低调了,学的人也很少。
陈女士为此犹豫了好些天,后来打听到中提琴因为冷门,学的人少,所以艺考时会有优势,便同意了,还夸奖女儿懂事。
许潆心见目的达成,便没有告诉父母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想学中提琴,只是因为不喜欢小提琴的高调,那种动听到张扬的乐声,让她想到勾心斗角的争夺,就像在练习班上会为了争夺老师目光的女生们。
她待在那些张扬美丽的少男少女当中,总有种不自在的紧张和局促。
而中提琴的柔美抒情,不争不强,很适合她不温不火的性格,能让她放松下来。
如果必须学一个乐器,那她为什么不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呢?
她以为人生已经被严厉的母亲安排好,但没想到高一下学期,母亲忽然出了一场车祸。
车祸很严重,母亲的盆骨粉碎性骨折,颅骨骨折,连肋骨也断了几根,送去医院后,许潆心和父亲在手术室外等了将近十个小时,好不容易平安出来,又进ICU躺了几天。
在母亲养病的那大半年里,她适逢文理分科,原本要读文科考音乐学院的许潆心,第一次违背母亲的意愿选择了理科,并且告诉家里,“我想读医,我想当医生。”
而不是当什么艺术家。
陈女士诧异良久,觉得有什么脱离了轨道,但是她更惊讶的是,她发现自己这次无法让女儿改变主意,最终只能妥协。
也许因此发觉孩子已经长大到有自己的主意了,她不再督促许潆心每天练琴,连上了很多年的兴趣班也不再去,等她上大学,许父干脆辞职,和陈女士一起回老家开农家乐度日。
但许潆心学到的东西终究没有白费,考上容医大之后,因为学校要求素质学分不修满十二分不能毕业,又听说学校的管弦乐团参加活动可以加素质学分,干脆就进了乐团。
因此认识比自己高一届的封睿,他是乐团的钢琴首席兼小提琴首席。
第一次见面,他就问了她的名字,然后笑眯眯地对她说:“许潆心师妹,欢迎你加入我们管弦乐团。”
那个时候,许潆心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能笑得这么好看,如同山顶熠熠生辉的朗月,明亮过街角亮着的灯。
他是当之无愧的校园男神,长相英俊,成绩优异,既有卓越的音乐才能,还有组织和领导能力,是班长,还是当时找校青协的会长,牵头办的专门用来帮助困难同学的基金会也像模像样,备受赞誉。
他的身影活跃在各种比赛中,既有大学生医学技能大赛,也有校园歌手比赛和田径比赛,都拿过很好的名次。
提起他所有人都赞不绝口,许潆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这么完美。
他就像钢琴或者小提琴,轻易就能成为舞台的焦点。
喜欢上这样的人很容易吧?每个女孩子的年少时光里,都会有一个惊艳了时光的少年,他阳光开朗、自信友善,像太阳一样温暖着她的世界。
那个时候的许潆心很担心自己会拖后腿,所以每每有时间,肯定会去练琴,于是便会碰上和她一样的封睿。
他明明弹得很好了,还来练习。真是努力啊,她总这样鼓励自己,你看,比你优秀的人都还在努力呢。
大二那年的夏天,雨季格外漫长,也是六月,丰沛的雨水几乎每天都会光顾这座城市,有天她忘了带伞,一直到下午要回去了,雨也没有停。
她没带伞,室友们也出去过周末了,都不在寝室,她也不好意思麻烦其他不熟的同学。
是封睿主动问她:“师妹,要不要顺路送你回去?天要黑了哦。”
伞不大,遮一个人还有被洒湿的风险,更何况两个人,封睿一直将伞往她这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身子却露在伞外。
雨水哗啦啦地往下浇,原本已经减小的雨势在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变大了,远处还出现了闪电的白光,他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封睿都在小心翼翼地和她保持着距离,但伞下的空间就这么大,再怎么小心,也还是会碰到对方的肩膀。
那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空气中除了雨水潮湿的湿气,还有他身上类似薄荷的清香,又有点像想不起来是哪个牌子的糖果的味道。
和彼此沉默的呼吸。
谁都没有说话,尴尬地一起往前走,直到回到宿舍区,他在最前面的一栋楼,而她在最后一栋,于是他把伞留给她。
“我要到了,这把伞留给你吧,小心点,别摔了。”
他说完,将伞塞进她手里,弯着腰就跑进了雨幕中。
许潆心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伞柄上好像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从她的掌心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师兄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难怪这么多人都喜欢他。
少女的心扉在这样下着瓢泼大雨的傍晚轰然开启,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耀眼的人,如同飞蛾恋慕着灯火,可是她又比飞蛾更胆小,只敢远远地看着他。
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年她坐在他常去的二食堂里,找个靠门的地方坐下,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一顿饭都吃不好,可是能看他一眼和他打声招呼,都会很满足。
然后有一天他进来时,第一时间就往她这边扫了一圈,四目相对时她一愣,立刻低下头,心怦怦地跳得厉害,不知道自己的心事有没有被发现。
喜欢封睿这么多年,对于他,许潆心只撒过一次谎,也只勇敢过一次。
骗他说伞弄丢了,他说没关系,一把伞而已。她等了他好几天,终于又在食堂见到他,她冲过去,对他说师兄你二战一定会考上的,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跑了。
后来她准备考研,时常在图书馆遇见,怕打扰他复习,明明用同一张桌子,却总不说话,难得说了,又都是问专业上的问题。
好像隔着一层什么,她永远不能在他面前自在起来。
再后来,是封睿二战考入一附院,师从神经外科著名专家曾广清教授,而她就像上一年度的封睿,考研失利,失去升入本校读研的机会,本来应该去外地参加其他学校的面试,却在最后关头放弃,参加了一附院的规培考试,成功入选。
她依旧想当一名好医生,但在这个愿望之外,她还多了一个贪念。
她想再多看看他,这个光彩耀眼的意中人,她认识他时,他还是少年,可是一转眼,他就成了青年,开始褪去青涩,比以前更加意气风发。
他会有很好的未来,会有很美丽的妻子,会家庭美满事业得意,她也会,但他们的未来不会有彼此。
许潆心知道自己不该放弃读研,现在竞争多激烈,好点儿的医院招聘都研究生起步,本科毕业根本进不去,但她安慰自己,不要紧的,进不了三甲,二甲总行吧,家乡的县医院总能考进去的,或者社区医院,世界这么大她不可能没有一个容身之处。
家里对她的打算没有意见,甚至很高兴她能回来,“前天遇到你陈阿姨的老公,还记不记得?在县医院当医保办主任,我说你决定以后回来工作,他特别高兴,说正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回来呢!”
她听了就直笑,心里也觉得很满意,你看,我就这样多偷得了三年,顺理成章。
我知道我喜欢你,我也愿意为了你,遇见更好的自己,然后让你成为最美好的回忆,所以无论怎样,我都很享受这场暗恋,而你不必知晓。
“我要下班啦!”交完转科条,许潆心回到心内科办公室,发现带教已经走了,于是她也决定下夜班。
一线的张师兄笑着对她说:“以后多回来看看我们啊。”
她点点头应好,在抽屉里拿出自己放在科室的书本,毫不留恋的转身走掉。
她高兴极了,明天,明天她就能天天都见到封师兄了,再也不用期待讲座和食堂偶遇了!
这下连讨厌的值班都变得让人期待起来。
鬼知道一附院这么大,规培生不仅要在本院轮转,还要去分院轮转啊,于是这两年她和封睿总是错开,没有一次能撞上在同一个科室的。
这次总算能碰上一回啦,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飞出来了。
“来来来,封睿,师弟,登记一下个人信息。”杨江一边招呼封睿,一边打开手机找他的微信,“你就不用扫码了,我拉你。”
封睿拿起桌上的笔,看一眼册子上的名字,看见许潆心娟秀的字体,以及……最后的带教老师是谁。
杨江见他有点疑惑似的,便解释道:“老张之前带的男生嘛,而且他也是你师兄,特殊照顾一下……自己人嘛,你说对不对?”
张丹闻言笑眯眯地看过来,说了句:“师弟不用客气。”
这两位真的都是同门,都是他导曾广清教授带过的学生,封睿再想到杨江当时竟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不由得一阵耳根子发烫。
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讷讷地应了句:“谢谢师兄关照。”
“噗嗤——”
杨江忍不住笑了声,低声嘲笑道:“我说你也真有意思,喜欢人家,怎么不说?你们这明年都要结业了吧,哦,她还是个社会人规培的,等结业之后,你们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封睿闻言摸摸鼻子,俊秀的脸孔上难得浮现出一抹无奈和束手无策来。
“我都不知道她对我什么感觉……也还没想好怎么说才不会吓到她,万一吓跑了.....唉——”
他叹了口气,表示这件事很棘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
杨江恨铁不成钢,拽着他出到门外的角落,第八百次向他传授自己的经验,“……你就要强势点,你嫂子当初就是这么被我搞定的!”
封睿也第八百次拒绝狗头军师的传道授业,“不一样,她跟嫂子性格不一样,我这样容易坏事儿!”
杨江刚要反驳,就听见有人吼了声:“喂!你们在那儿鬼鬼祟祟做什么非法生意?!”
封睿囧囧地抬头,叫了声杜主任,“……我是来报到的,师娘。”
杜主任见到是他,哈哈笑了两声,骂杨江:“别带坏你师弟!”
杨江:“……”头上有个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