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我的心里,全是懦弱与肮脏的想法。当你用那双纯洁无瑕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甚至都要无法呼吸了。
……
五条问我,你在害怕我吗?我想,令我害怕的并非五条这个人,而是我看见他时所引发的各种各样的想法。我想象过他其实是我的孩子,我祈祷着他是我的孩子,但这显然不是。我想象着,他能够叫我一声妈妈,但是在对方有着名为“裕梦”的母亲的前提下,我的每一个想法、每一声言语都是在犯罪。
五条看着我,用那双蓝盈盈的、混合着天空和大海两种蓝色的眼睛看着我,像是一株灵药看着名为顽石的我。
我……
“我不害怕你……”在勉强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要无法呼吸了。我低低地喘着气,总觉得下一刻就要失去呼吸了。我好丢脸,丢脸到我几乎想要掩住自己的脸,就像当时第一次见他那样捂着脸逃跑。
“我不是故意的。”
他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收敛起爪牙的小猫,十分温顺地跑过来告诉你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要害怕我。
只是、可是,我,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温柔。这种温和感对于我来说不像是良药,更像是致命的毒药。倘若他拒绝我,或者直接辱骂我的话,我的心情也许还会好受一点。可是他却如此温柔地对待我,这一点让我深觉他也是一个好孩子,让我欲泫欲泣。
我明明是个大人。
五条似乎一直在等待我的回答,他睁着眼睛看着我,静静等待着我将答案告诉他。他那种宁静的眼神与表情,让我忍不住将答案脱口而出。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小小的女士打断了我思绪的流动。
“妈妈!”那由多大声地、发出了尖叫一般的声音来。我慌张地转过头,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之后,蹲下来和跑到我这边的那由多说话。
那由多伸出手,说是要钱去吃汉堡包。我本来不太想让她吃汉堡包这种东西的,而且很贵。但是心情不稳定的我,为了赶快支开她(我不想让孩子看到我失态的表情),很快地从钱包里拿出了一些纸币交给那由多。我也不知道汉堡到底要多少钱,所以稍微多给了一点。
因为怕她乱花,我还小声地叮嘱道:“有剩下来的记得放好,不要乱花。”
等我解决完那由多的事情,五条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和他之间的对话永远只有那寥寥的几句,心与心的交流看起来根本也不可能。但是我也没有那种勇气,与他人的心为伍。
露出这副糟糕的表情的我,正巧被员工目睹了。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羞愧得脸庞像是被火烧了般的烫。被他人轻视、或是用单纯的怜悯的视线去看待的话,我的心便会像破开一条小缝般疼痛。
我讪笑着朝对方点头,而双脚则是走得慌不择路。
回去的路上我尝试说服自己已经从这种坏极了的状态里走出来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心情总是如同山体滑坡般令我疼痛难忍。若是世界上存在能够调停情绪的商品的话,我恐怕就会成为它的忠实买者吧。
我尴尴尬尬地往家的方向走,路上遇到了同一个社区的丽子太太,对方真情实意地夸赞了我今天穿的衣服很好看。
说来惭愧,因为一直没能添置新的衣物,我身上穿着的碎花连衣裙还是我翻箱倒柜后找出的唯一一件应景的外出衣物了。因为胸脯上方是没有领子的,羞于见人的我特地在外面套了针织开衫。
我前几日在衣柜里寻找衣物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可以在日常或是稍微正式的茶会场合穿出去的小纹和服和色无地。但是穿成这样去小学不仅碍事且碍眼,我不得已放弃它们。
“松岐美知子”估计也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找到这种工作吧。
这样想来,我也要买一些新的衣服了。
被那种心情所困扰的我为了躲避我自己的烦恼,干起了我平时都不敢干的营生——逛街。
新宿区是东京的三大副都之一,所以街道自然也很繁华。我看见一排林立的珠宝黄金店铺,它们或大或小,全数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但是其中也有很大的店铺,门口还站着几位迎宾人员。
今日金价六千三百元一克,比起之前已经降了很多了。因为美国股市动荡,所以最近金价非常的不稳定来着。我实在是很喜欢金银珠宝,但如今无论如何都是买不到了的。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忍耐不住进去看一眼的那颗好奇心。
爱美之心人人皆有。
我一进珠宝店店员就像是闻见了花蜜的蜜蜂一样跟了过来,询问我有购买什么的意愿。金子、银子、玉石,这些都是十分昂贵且美丽的存在。只是我根本没有购买这些的财力。
店员为了自己的业绩十分热情地介绍着店里最近进的新品,都是十分时兴的款式。店员又说,现在粗项链只有结婚的时候会用了,年轻的女孩子都喜欢细细的链子。我也很喜欢素银来着。
“这些玉镯的质感看起来非常好。”
“是我档口淘来的呢,我也非常喜欢来着。”一个轻缓的声音像是水流一般自然的从我耳边拂过。在我听来那是十分温婉的声音,拥有这种声线的女士一定是为心灵上的美人。
岂止是心灵美,对方在外表上也相当美丽。
对方年约三十,胸口西服上挂着“黑宫”的名牌。
“你好。”
对方柔和着表情向我道好,然后便问我是否有想要了解它们的意思。
我向来对这种身着制服且富有自信的女性有一种诡异的附着感,辻村小姐给我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最后虽然没买什么东西,但是却因为投缘而交换了名字。在我将我的名字“松岐美知子”告诉对方以后,对方却给出了令我差异的回答。
“我是这家店的店长,黑宫裕梦。”
我本来以为她只是普通的店员而已,也没有想到她就是店长。是哦,她的穿着与周边的店员稍微有些不一样。只是,点到我的并非是店长这个身份,而是“裕梦”这个名字。
“额,我冒昧地问一下,写作是……?”
“富裕的裕,梦想的梦。”
“……是很好听的名字啊。”
是重名吗?可我总觉得并非是巧合这么简单。
“您是三年A班的五条悟同学的母亲吗?”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用上了好多奇怪的称呼。
黑宫女士露出了一副震惊的表情来,“你怎么知道的呢?就连店员也不知道。”
我感觉自己的牙齿从牙根处泛出一种酸胀的感觉来,每呼吸一下,就有一口污浊的气息从我口腔里流出来。我生怕那种难闻的气味(我也不清楚到底是否有这种味道)被他人闻到,所以只敢张着小口说话。
“我是同班的松岐那由多的妈妈,昨天,五条来我们家里玩了。”
黑宫女士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明朗起来了,“那由多的妈妈啊,我有听悟说过好几次那由多的名字了。”
对方那种自然的称呼,让我无比羡慕着。同时,我也害怕对方将我连同我的孩子一起贴上穷、酸的标签来。
因为发现我们的孩子在同一个学校的同一个班级,所以黑宫女士十分热情地与我交换了手机号码。待我走出金店后,望着通讯录里的那个“黑宫”,直到回回家路上遇到熟人我也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
到了家里,看见地板上那暗沉沉的血迹,我才想起自己上街的本来目的只是为了买一块能够遮住这块地板的毯子。一事无成、只会自我厌弃的我,让我十分无力,甚至没有力气动弹。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有人打电话过来。我看了一下电话号码,不认识的,但发现来电联系人显示的确是刚刚才加上不久的“黑宫裕梦”。
我咽了咽口水后才敢接起电话。
“那由多妈妈啊,学校今天提早放学了,悟问我们能邀请那由多来我们家里玩一下吗?”
我当然是没办法替小孩子决定这种事情的,所以只是委婉地告诉对方如果那由多同意了就行。于是另一个电话拨来,是那由多借了五条的手机打过来的。
她对于去别人家玩这件事情有些热衷,从语气上就听得出来来着。语气的话……比平时声音稍微高了一点来着。
只希望那由多不要因此而乐不思蜀便好。
我听其他阿姨说,五条在这里也是个大家族。我过去所在的五条家也是大家族的一个小小分家,因为本家那边生不出儿子,所以希望让我的孩子去那边学习。我……还没有同意这件事情。只是我死后,一切又会变成怎样的不可控的情状呢?
天上的光辉透过窗台的玻璃扫射进来。五点一到,等就没有在卢思宇有任何停留地回来了。
回到家的等审视四周,发现那由多并不在家里。
“那由多呢?”
“去同学家玩了。”我稍微有些疲惫地回答这个虽然有些早熟但是无比乖巧的孩子,“刚才打电话来说是快要到了。”
“这样啊。那由多的朋友只有五条悟一个。”等淡淡地说道。他放下了书包,然后去冰箱里取了一盒买一送一的原味酸奶。
“我回去写作业了。”
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合上了,但是没有上锁。
就在这时,大门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我以为是那由多,眉头舒展开来。正当要去帮她开门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那由多是没有钥匙的。
一直都是我接送她来着,钥匙只有我和等两个人有。
我心生疑惑,刚想去拉上门锁链,拿着钥匙的那个人却进来了。
“美知子——好久不见了。”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风尘仆仆的男人,很用力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对方的姿态宛如这里的主人,男人背着双手在客厅里来回转悠着,而我则感到身体发麻。
“为什么……”
等听见声音,打开了房门。
男人随即以爱怜的口气喊道:“小等!爸爸回来啦。那由多不在吗,我的漂亮女儿到哪里去啦?”
那种恶心的口吻,那种让人生厌的口吻,那种自如的神态,无一不让我感到愤怒。我大步走上前去推攘对方,可他却因为体重纹丝不动。
“滚出去!我家里不欢迎你!”
“我要报警了!”
对于我的威胁,他——松岐智守毫不在意。明明用着跟我的丈夫一样的名字,可却露出这么令人嫌恶的表情来。
“滚出去。”等发出了沉静的、却像夹杂着山火一般的声音。
松岐智守的表情从虚伪的和善转而变得狰狞了起来,他怒骂道:“臭小子!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我慌张地去打报警电话,可是拨通键还没按到就被对方一拳头打倒在沙发上。唇齿之间的疼痛让我无法呼吸,手机则是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松岐智守像野兽一样怒吼着,喉腔里发出轰隆隆的、打雷一样的声音来。
我挣扎着起身,手指好不容易才摸到了茶几上的烟灰缸。可连那个都没有拿起来,我却再度被摁到地上。我眼角的余光看到等像是癫痫一般地颤抖着,我好想告诉他快去叫保安来。可我连本能的呼救都被压抑在晃荡的腹腔之中。
“你给我搞清楚了!你他妈是我老婆!”
这种残暴不堪的人,我来的第一天,还困惑于他为什么会杀了“野田仁美”了。他就是个人渣!
无法言语,无法呼吸。
我感觉我将再度面临死亡。
扼着我脖颈的那双手,如铁石般坚硬……
短暂的呼吸之间,我失去了刹那的生命。
……
我甚至没能喊出“快跑”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