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你把家威的死亡病历整理一下,你是他的管床医生,这是你最后该为他做的。”慕秋带着恍惚的微笑开口:“写死亡病历吗?我该写什么呢?写死因是手术时划破了腹主动脉吗?”
“殷医生!”彩绮的声音变得严厉“请你不要这样,这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希望你能调整好自己的心理状态和承受能力,毕竟这是你为家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慕秋低下头:“对不起。”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们都知道,责任不在你。”彩绮把病历放到他怀里“干活吧。”整整一天,慕秋都坐在办公室里,等他整理完病历的时候,已经超过下班时间了,他疲累地站起来,把东西整理好放进抽屉,走出房间。
值班护士看见他站起来打招呼:“殷医生,走得好晚,又加班吗?”“嗯,”慕秋茫然地点头。
“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请早点休息。”“谢谢…”慕秋乘电梯到楼下,通往出口的大门已经关上了,他只有从停车场绕个大圈子。也许是早过了下班时间,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他的影子被昏暗的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停车场里也没有几辆车,他心不在焉地经过时,突然有人在黑暗中唤了一声:“喂,医生。”
慕秋仿佛被打了一下似的,跳起来望向声音的方向,雷炎叼着一根烟倚在粗大的柱子旁,今天例外地没穿病号服,而是一身闪亮的黑色皮衣,紧裹在高挑匀称的身体上,散发出粗犷的男性气质,要不是一条腿上还打着石膏,根本看不出他实际上是个住院的病人。
他欣赏着慕秋的目瞪口呆“怎么?我这么英俊,让你看呆了吗?”慕秋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冷淡地就要从他身边走过,雷炎一把拉着他的手臂,眯起眼睛看着他:“喂,不理人是没礼貌的喔。”“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慕秋无力地说。
“对于今天的事,你没有什么要说明的吗?”他玩弄着口中的香烟。“是啊。”慕秋认命地说“你不说我倒还忘了,对了,还有你…你也来找我算帐了吗没错,就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了家威,你要打可以动手…我就差被你打了。”
“看样子你也很有觉悟了嘛。”雷炎‘噗’地一声吐掉口里的香烟,把他推向身后:“别废话了,上车!”
慕秋踉跄了一下,惊讶地看着面前一辆魄力十足的太子车,连他这个从来对机车没什么研究的人都看得出这车的不一般来,雷炎想干什么?雷炎从他身边走过,用不太灵活的伤腿笨拙地跨上了车,回头不耐烦地说:“你磨蹭什么?上车啊。”
“你…你要带我上哪儿去?”慕秋迟疑地问,要打他的话,在这里就可以了不是吗?“怎么?不敢啊?”雷炎嘲笑地说“还是要我抱你上来?”
他讥讽的口吻彻底激怒了慕秋,他横下心来,去就去,大不了被他打个半死,也许,肉体的痛苦还能暂时缓解一下他满心无法发泄的悲伤…咬了咬牙,他走过去,比雷炎还要笨拙地爬上了机车的后座。
“抓紧了,否则掉下去我可不管。”雷炎发动了机车,慕秋不由自主地一把抱紧了雷炎的腰,十指紧扣在他的小腹上。
紧接着,他感觉到身体猛地一震,好象飞起来一样地冲了出去。黑夜的市郊公路上,只有一辆车在飞驰,骑士把速度加到了几乎是危险的地步,远远看去,黄色的车灯就象一颗流星在大地上划过优美的痕迹。
第一次完全感受到速度的慕秋不得不全身紧贴在雷炎宽阔的背上,对方的热力透过皮衣一阵一阵传到他身上,男性特有的体味混合着淡淡的烟味渗入鼻中,竟是那么地好闻。
他手指下雷炎强健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着,不管怎么说,雷炎都是一个健康的,魅力十足的男人,这样的好男人竟会是混黑社会的,真叫人不敢相信。
更叫人不敢相信的是,慕秋心里涌动着一股奇特的暗流,他竟有些希望,这条路再长再长些,最好,永远骑不完…
或者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吧…因为…抱着他的感觉真好啊…好象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天塌下来都有身前的这个男儿为他挡着,可以完全信赖一个人的感觉,那种只要把自己交出去就可以放心依赖的感觉…
紧紧地抱着他的感觉…真好啊…慕秋不由把自己的脸紧贴在雷炎的后背上,心底里不知什么地方被温柔地撩动着,使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他用最后的克制力压抑着自己想哭的冲动,自嘲地想着:还没有堕落到真的在一个男人面前哭起来的地步吧,毕竟,也许他下一秒种就会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了。
雷炎在一个没有任何拐弯标记的岔路口突如其来地拐下了公路,颠簸的路面震动着两人,雷炎看上去悠然自得,慕秋可是被狠狠地震了几下,张大嘴半天才在他的耳边叫道:“你违反了交通规则!”“那是啥东西?”雷炎不屑一顾地说。
加大了油门。一股新鲜的,带着腥味的风强劲地吹过,慕秋使劲睁大了眼睛,远远地看见了夜色中模糊的海面,天空灰暗的云随着劲风飞快地移动着,雷炎再次加快了速度,海风卷起细小的沙砾打在身上,带来轻微的疼痛。
“到海边来干什么?”慕秋大声问,雷炎耸耸肩,:“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操纵着机车从没有路的山坡上一冲而下,慕秋害怕地闭上了眼,几乎以为自己要一头栽进海里去,可是没有,车轮在柔软的沙滩上打着转,停了下来。
“喏,下车。”雷炎头也不回地命令他。慕秋依言下了车,双腿被风吹得僵硬麻木,他一边艰难地活动着一边嘲讽地说:“这地方真不错,你以前经常来吗?在这里打死了人就往海里一扔,什么线索也没有,是不是?”
雷炎靠着车身站着,在狂风中点着了一根烟,吸了两口:“你从一开始就认为我要打你一顿的吧?”慕秋冷笑着站在他面前:“不然你还有什么贵事吗?老大?”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让你失望。”雷炎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猝不及防地挥起右拳,结结实实地打在慕秋肚子上,慕秋感觉呼吸仿佛一下子被夺走了,五脏六腑全移了位,他一头栽倒在沙滩上,急促地喘着气。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顺着眼角慢慢地溢出,在他意识到之前已是泪流满面,心中继续有团说不清的情感在涌动着,他拼命想抑制住泪水,可是没有用,泪水顺着面颊流到沙滩上,渗入细沙中,和同样苦涩的海水混为一体。
“可恶…可恶…”慕秋没有意义地哽咽着,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前胸的衣服,心口象被刀子割开了,脆弱的心脏裸露在外任人欺躏,而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地看着,就象…家威死的时候…
雷炎吐着烟圈,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慕秋压抑的哽咽终于变成了哭喊“他不该死的!不该死的!要不是我的话他不会死的!是我害了他!是我!要不是我提出什么手术方案他根本不会死!”
他跪倒在沙滩上痛哭失声,象要把自己的悔恨传达给天国的死者:“是我不好…我要是能坚持下去就好了…家威不该死的!是我杀了他!我是杀人犯!是我杀的!我杀了他…我坚持要自己主刀就好了…是我杀了他…我怕…是我太懦弱了才害了他…他不该死!他那么年轻他不该死的!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呀…”
慕秋语无伦次地说着,在沙滩上摩擦的双颊被粗糙的沙砾磨出了细小的血痕,他浑然不觉地依旧蜷伏在沙滩上,哭喊着,狂啸的海风转眼就把他的声音刮得无影无踪。
“家威…家威啊…”他喊着家威的名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猛然,他摇晃着起身,踉踉跄跄地扑向面前冰冷的海水!在他跌入海水的一刹那,咸涩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口鼻,窒息的痛苦传遍他的全身。
慕秋跪倒在海水之中,颤抖得更加剧烈,死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呢?他呼吸不到空气了,每一个细胞都在本能地渴求着空气,渴求着活下去,但是…没有…没有空气来挽救他…
他不想死,想活下去…可是他呼吸不到空气了…他不想死啊…家威死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感觉吧,他也不想死啊…那么鲜活的生命,那么青春的少年…他本不该死的啊…“哗啦”一声,有人粗暴地把他的头拉出海面,黑衣的煞神俯看着他,声音冰冷得吓人:“我带你到这里来,可不是让你死的!”慕秋木然地看着他,呆滞的目光又好象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是家威所在的天国吗?“喂,你听见了没有?”
雷炎摇晃着他瘦弱的肩膀。“是。”慕秋眨了眨眼睛,泪水和着海水一起流下来“家威死了,他得到了永远的平静,而我,得到了永远的痛苦…他不该死的…”
他忽然拼命挣扎着要逃开雷炎的手臂,两人在海水里纠缠成一团:“他不该死的!我告诉你!他不该死的!是我害了他!是我害死他的!你不相信吗?是我害死他的!我再跟你说一遍!是我害死他的!你听见了没有?!你不是想打我一顿吗?你打呀!打死我最好!我现在情愿去死!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雷炎有力的双臂紧紧把他的身体圈制在自己的怀里,慕秋只稍稍安静了一下,又激烈地摇着头:“放开我!让我死在这里!是我害了家威,我要为他偿命!你们不是也说血债血偿吗?让我死在这里!我要给家威偿命!放开我!放开我!”
带着烟味的双唇突然压了上来,堵住他的嘴,也同时堵住他的哭喊,慕秋愣住了,泪水迷茫的眸子向上看去,看见近在咫尺的,比天上的星还要明亮的雷炎的眼睛。
和他的人一样霸道的吻落在他唇上,轻巧地吸吮着他的唇边,待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时,灵活的舌尖侵略地进入了他的口腔,舔舐着他娇嫩的上颚,挑逗着他畏缩的舌头。
雷炎的双臂还在抱着他,低下头如饥似渴地吻着他,慕秋只感觉到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可是…为什么这次的感觉竟是如此甜美…他张开嘴好象要吸入更多的空气,却引来了雷炎更加火热的一波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