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重封印

作者:朱夜

现在我发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血滴在上面不象滴在解剖室洁白的搪瓷水槽里那样触目惊心。该死的棉球却一个也找不到。

 “喏!这个给你用!”一方棕色的格子手帕从背后塞到我面前。我捏着鼻子,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泰安一眼,造型和表情想必相当古怪,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接触到我愤怒的目光,他放低了笑声,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我接过手帕,抖了一下。泰安笑着说:“干净的。你放心用好了。”我把手帕卷成长条,一端塞进鼻孔,另一端没法处理,只好用手捂着,样子真是糗到极点。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泰安挠了挠脖子根。他裸露的上身宽而匀称,没有多余的脂肪。如同刚刚开始发育的男孩,只来得及长骨架,还没来得及长肌肉。

 我一言不发,绕过他走到床边,抢先躺下去,卷起被子盖在身上。泰安跟在我后面躺下:“你没事吧?”“我还活着!”我捂着鼻子闷声闷气地说。

 泰安说:“这个我早看见了。”我看不见他的脸,但可以感觉到他露齿的笑,分明地刺着我的背脊。我下定决心不理他,守住我那份被子和床上的地盘才是要紧。

 “你吓着我了。”他在背后接着说“我正在做梦。”我“哼”了一声。他接着说:“我每天…就算说不上每天,至少是常常做同样的梦,梦见我做在沙滩当中,远处有一团光亮,里面好象有东西。我向那边看,一团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我想走近去看,腰身很重,站不起来。”

 “无聊。这么无聊的梦。”我咕哝着。泰安好象没有听到我的话,接着说:“如果这个梦做个一次两次也就算了。

 可是我一天到晚做这样的梦。只要我睡下,睡着,必定会看到这个场景。几乎没有例外的时候。我醒过来总觉得身上很痛,明明是躺在床上没有动过,心脏却咚咚地跳得好象刚刚跑完长跑。

 我在梦里可以从外面看到自己的身体。奇怪吧?”“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你说不奇怪?为什么?”“因为反复出现的梦境常常是某种心理活动的写照。”

 鼻子被塞住,我的声音听上去就象唐老鸦他表哥“你的情绪和反应会出现在梦中,或者是你的潜意识。”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不过我觉得这不是梦。我越来越觉得是真的。”“没什么大不了。这叫‘强化作用’。”“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我是说,虽然我现在知道这是梦,但是我小时候刚刚开始做这种梦的时候,它并不是梦,是我偶然记起来的。”“小时候?你多小开始做这种梦?”“很小吧。那时你戴着镶五角星的黄绿色帽子,背一把硬板纸做的枪。”

 “怎么扯上我了?”我可以指天发誓小学3年级以后我再也没有揣过硬板纸做的枪,军帽也早就不再流行。

 “我就是注意到你才想起这些事情的。”“出鬼了!”我捂着鼻子,不顾闷气酸痛,大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会恰好在那团沙漠之光中看到我举着炸药包喊‘同志们冲啊’之类豪言壮语吧?”

 “真的!”“真你个头!”“你就在那团光当中。我这个人平时不喜欢和别人多罗嗦的。可是看到你就想说话。好象从小很有缘分似的。总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开始我愣了一下,略一思索,寻找梦境可能的含义。突然我反应过来,他的话宛如看过一些三流言情小说的青春期男性的爱之告白,只不过告白的对象是年届30却仍然独身的不受女性欢迎的我。

 我忍无可忍,猛地坐起来:“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恶心的话!你准备干什么?我又不是同性恋!”泰安两手攀着被子,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你在说什么?什么恶心?恶什么心?谁和谁是同性恋?”

 随即他嘿嘿地笑了起来:“啊!我怎么没想到?你怎么脑子转弯这么快,想到哪里去了?真是以什么什么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算了,语文老师教的我早就忘记了。不过,难道…你是…你真的是?”

 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趴在床上捶着被子大笑起来。我的火气直往上冲,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你干什么!笑什么!”他甩开我的手,笑个不停:“啊呀!别碰我!我对这个没兴趣!”

 “真他妈的出鬼了!”我愤怒地叫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说的明明都是真话。我每次说真话,都没人相信,还要被人说成是狗。”泰安一脸无辜地说。

 “你…”我气得无话可说,翻身躺下。无论如何明天还得值班,现在一定要睡觉。我决定从此采用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法子来对付这个闯进我平静生活的怪物。似乎是唯一合理可行的方法了。

 ***9月28日,周六,紫色,红色。无边无际的紫色,无往无今的红色。窒息的痛楚。无知的恐惧。无力逃避的绝望。我在恶梦中挣扎着,抓爬着。此时只要挣扎一下,似乎就能脱离恐怖地梦境,然而即使奋力睁开双眼,也会被身后强大的吸力拽回去,重新碾磨压榨。

 就象溺水的人挣扎着把头露出水面,来不及呼叫完一声“救命”便再次下沉。朦胧中似乎有人在我耳边走动。恐惧终于超越了梦境和清醒的极限,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喘着气,没睁开眼就把闹钟抓在手里,眨了半天酸涩的眼睛,才看清闹钟上的指针确实已经到6:50了。

 泰安笑嘻嘻地说:“起床啦?你哼哼唧唧地干什么?做恶梦啦?”“活见鬼!你胡说些什么!今天我要值班。”我咕哝了一句,扒拉了几下头发,匆匆地穿起衣服。

 房间里有一股陌生的浓重的味道。我刷完牙齿走出卫生间的时候,这种味道更加清晰。我皱起眉头问:“泰安,你在搞什么?”“没什么呀?”泰安闲适地咬着面包,一手在桌上划拉了一圈“这里只不过是你的早饭呀,还能有什么?”

 桌上隆重地摆着碗碟和筷子。饭碗里盛着冒热气的泡饭,小碟里是黑乎乎的张牙舞爪的东西,浓重的腥味就是来自这里。“螃蜞?干什么?我的早饭?”我指着他手里的东西问“为什么你吃面包?这是哪儿来的?”

 “‘开心堡’里买的。隔夜的面包打折。”“你已经出去买过面包了?”“当然不是。这种事情都是阿刚那个铁公鸡干的。”“阿刚来过了?”

 “就算雷公来过,你大概也不会醒。”“什么话!”“说你身体好,睡得香。”“你不用费尽心机拐弯抹角说我睡得象头猪一样熟。”“这不全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么?我只是说句实话。”

 “随便你说什么…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我打算继续保持见怪不怪的原则,坐到桌前开始吃饭。10多年以来,我的早饭都是匆匆忙忙啃个包子或者面包,不再享受慢悠悠地吃泡饭和腌制食品的闲情逸趣。

 慢慢拆卸一只小型甲壳类动物,就着泡饭吃下去,这种运动适合悠闲的人,不适合我这种赶时间的人。不过面包似乎只有泰安的份。我不想碰一鼻子灰再去追问他为什么没有我的份,安分地两手沾满酱油,努力剥着螃蜞的外壳。

 这东西吃起来味道很咸,但回味很不错,只是能吃的部分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吃到。我一边剥一边偷眼瞄桌上的闹钟,最后放弃,丢下螃蜞大口地扒泡饭。

 泰安说:“我看你很喜欢吃这个东西么。就算味道咸,螃蜞确实挺好吃的。不承认也不行。”我看也没看他一眼:“你怎么象老太婆一样烦?吃你的面包去吧!”泰安两手一摊:“我吃完啦!”

 “上班去!”“还没到时间。”“那…也别跟我烦了。我急着上班去。我今天要值班。”我匆匆地放下空饭碗,伸手去抓毛巾擦嘴。

 泰安的唇角一提,露出一个迷人的充满野性的微笑。如果给他打扮打扮,登上电视节目,大概不会比什么F4差吧?见鬼!我在想什么!我应该知道他的这种笑容后面不怀好意。果然,他懒懒地伸了伸腰:“我说,你是真的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什么?”我心里一沉,不知他又要想出什么花样经来。“你认识一个叫吴明建的人吗?”“呃?我的同事,怎么了?”“6点半他打电话来说他明天有事,让你值他的班,他今天替你值班。”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为了值班我特地早起。否则怎么能放过这么难得的一个能睡懒觉的周六呢?泰安得意洋洋地说:“我推了你一下,你完全没有动静。我就替你答应了。”

 我恶狠狠地说:“那为什么又叫醒我?”“谁叫过你了?你不是闻到泡饭的香味自己起来的么?”“什么香味!怪味道!就你会弄这种怪东西!”泰安哈哈地笑起来:“看你面前的壳,这些是谁吃出来的?”

 “你…”我气白了脸,说不出话来。“泡饭是阿刚做的。他在厨房折腾的时候你的魂灵还在苏州游荡呢。”他伸出一支手指“我要上班去了!给我让出地方来让我过去!

 我要是迟到了阿刚会罚我打扫他那个猪窝。”他走以后,环顾突然安静下来的屋子,我一下子放松下来,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最后,也是很自然地,我又煮了半碗泡饭,把闹钟推到一边,打开收音机边听新闻边剥剩下的半个螃蜞。味道还真不坏。***突然发现一天没有事情做,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因为泰安住在这里,我如果离开,难保他不会带着一帮子人住到我家,我打了个电话给我妈,告诉他周末我不回家了,就住在外婆家。我没告诉她为什么。否则只怕她会忘记我是个成年人,用训小学生的口气急匆匆地说“啊呀!你怎么可以和那种小孩混在一起!”

 这顿早饭吃得相当饱。简单地整理洗刷了一下,在图书馆消磨了这意外来的一个悠闲日子。回到家时家里仿佛有田螺姑娘来过,晚饭已经摆上桌,炒鸡块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我敲敲门:“我要上厕所。”

 “来了…”里面应着。门开了一条缝。我吃惊地说:“阿刚?怎么是你?”“哦…这个…”他慌乱地用手里的毛巾擦溅落在浴缸周围边沿上的肥皂泡“泰安给

 我钥匙,我回来做饭,天气挺热的…我用的都是泰安的毛巾肥皂…公司里没法洗…浴室挺远的…不好意思,我马上给你擦干净,保证给你打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