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天气很凉爽,陈词晚上没有晚自习,上完课就出了校门。
从头到尾他就没给顾言回消息,神奇的是对方居然也没有发过来,不太像顾影帝平时缠人的作风。
不过在他的认知里,顾言今天应该会很忙。
陈词看了直播内容,也听到了这人带着笑意说的那一句“我挺喜欢的人”,只是他没往心里去。
既然是借他用一下,那自然是做戏要做全套的,陈词理解。
可是要说真的完全没往心里去,又总有些看不见捉不着的羽毛绕着那处转,搅得人心烦、也痒。
顾言天生是个演员的料子,所以当他故意温存着说话的时候,人心总会跟着颤一颤。
陈词承认,他心颤了。
不是在激烈的性.事里于耳边呢喃着的荤话或者爱抚,也不是隔了条网线从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调戏。
而是当着千万人的面,状似不经意地,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一句“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挺好的。”
任谁作为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总会有些动容。
陈词甚至在想,早起沾染上的那点恼意和迷茫、对顾言极尽戾气地问了一句朋友你谁,是不是因为……
他很清楚这是做戏。
是顾影帝用尽气力,用尽毕生在表演上学到的本领,在所有人面前做的一副恩爱幸福的戏码。
于是就会有些……
不知所措,夹着一点浅淡的不安。
明明一开始没有想要什么,不过是一场欢愉的盛宴,宴罢即散。
可是对方温柔了那么一点,带着些许暖意,踩着夏天的云,夹进秋天晨起的凉意里,就会莫名地……
想要更多。
陈词摇摇头,很低地一声笑了出来。
乱想。
……
从学校到家的路不远,陈词一般都会坐公交车回去,车会经过一座跨江大桥。
天色不迟的时候,从那边经过总舍不得移开视线。
曦城地处南方,有着一切南方城市的温柔婉转,江面上临近黄昏的时候会有船只经过。或大或小,有跑商的大船、也有放网的渔人,在闪着鳞光的江面往来。
陈词每每看见都会觉得自己不在一座人声鼎沸的大城市里,心会安静下来。
他扭过头,看着落在江面的残影,以及江边浅滩上散步的路人。
然后,他看见了一件校服。
蓝白色条纹,只有一件外套,随意地套在身上,拉链拉到一半,还不如不拉;坐在一颗大石头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低着头跟手机较劲。
他一怔,然后想也没想地就在前面站牌下了车。
“周木?”陈词走到江边,看清石头上的人之后喊道。
少年一愣,缓缓移过头看见他,似乎想要从石头上跳下来,到底也没跳,而是笑着唤了声老师好,“这边土都是潮的,您鞋会踩脏。”
陈词:“知道会脏你还往这跑?”
“逃课了?”他问。
周木一只胳膊放到脖子后面,微仰着头看天,唇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我跳过来的。”
“况且我也没逃课,还没到晚自习时间。”
陈词挑眉,“你还打算回去?”
周木顿了一下,手机塞口袋里,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回啊,您都过来了我不回去像话吗?”
“喊我滚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听话。”陈词勾唇,“别回去了,跟我回家。”
周木整个人怔住,“什么?”
“你现在回去会吵到他们上课,跟我回去,我那还有几套卷子,你做完再走。”
周木:“……”这是不是太狠了一点。
……
周木连书包都带了出来,还说自己不是逃课的,鬼才信。陈词那个点放他走,估计这孩子也不会回家,到时候不知道去了哪反而是他不放心,不如把他带回来,等时间差不多了再送人回去。
回家的路上他们拐去了超市,陈词顺手买了点菜,要走的时候看见周木视线往酒柜扫了一眼,乐了。
“收着点吧,我好歹还是你班主任。”
周木闻言反而笑开,“班主任才不会带我来超市,就一瓶。”
他长得很好看,一脸的少年气,十六七岁的年纪,浑身都是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开心的样子。陈词摇摇头浅笑,伸手在柜台上给他拿了听啤酒,然后想了想,又给自己拿了一听。
“怪不得学校那么多人喜欢您呢。”周木唇边笑意灿烂,“谢谢老师,您人真好。”
陈词:“……”
被自己的学生发了好人卡可还行?
陈词独立生活了很多年,还在念书的时候每天都在忙,并没有多少自己的时间,工作之后却是闲了下来,也就自然而然地会了烹饪。
只有两个人,他并没有准备多少菜,等到忙好出来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他瞥了眼时间,七点半了。
一回家他找了两套数学卷子出来扔给周木就把人塞进了书房,这时候走过去却看见这孩子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没吵醒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周木成绩不好,明明看起来是会笑得很阳光很灿烂的样子,但其实很孤僻。陈词带班两个月的时间里,没见到谁和他走得特别近。
他走到人身后,视线往桌子上扫了一眼。
两张卷子平铺着,一张卷子干干净净,一笔都没有动;另一张只写了选择题,一眼过去错里夹着两个正确的。
他微微怔住,职业病到底还是犯了,想劝学生好好学习,又觉得不适合这时候说。
想了想,他轻敲了两下桌子,“吃饭了。”
少年迷蒙着睁开眼,看见陈词照例喊了声老师好。
“不让我滚了?”陈词睨眼讽道。
周木是真的没想到班主任能这个样子,瞠目结舌好半晌,最终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老师您这气性有点大。”
记仇记得也挺认真。
餐桌上摆了四个碟子,三菜一汤,精致好看,都是家常菜,却很容易激起人食欲。
周木瞳孔微微放大,拉开啤酒拉环就道:“老师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说着他下意识将酒往嘴里送。陈词特别贴心,甚至还帮他放在冰箱里冷藏了近一个小时才拿的出来,这时候入手一阵冰冰凉凉的。
即使是在秋天,也会觉得特别舒心。
铁皮碰到唇瓣的时候,周木一顿,犹疑着将啤酒罐往下拿,“我喝酒没事吧……”
陈词觉得这学生真有意思,闹着要买的时候也不问一句喝酒有没有事。
他上挑着眼睛,拉开了自己的那一罐,然后隔了桌子跟他碰了一下,“觉得有事可以给我。”
周木一下笑开,眼睛里都是璀璨的光,“才不要。”
唇瓣掩在啤酒罐后,陈词浅浅笑了一下。
他挺喜欢跟学生相处,也特别羡慕那些一眼看过去就朝气蓬勃的少年。
无论是张齐让还是许霖,心态大抵都是年轻的,结果谁知道最后他却找了个既成熟又有些缠人的。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顾言,陈词微微一愣,不自觉地打开手机。
还是没有消息。
不过也是,人家那样自降身份发过来的消息自己不回,怎么还会觉得他会再发。
他也许是笑了一下,周木没忍住,问道:“老师您出事了吗?”
“嗯?”
“不知道为什么。”周木挠挠脖子,“我感觉你在等人消息,笑里面还夹着点苦涩。”
“这是不是……苦酒入喉心作痛?”他突然皮了一下,举起酒罐隔空示意。
陈词:“……”
“吃你的饭吧,吃完去写卷子。”
周木:死于话多.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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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时针快指到十,陈词才放下了手里拿着的小说,抬头喊了声,“别写了,送你回家。”
周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这个老师,好是真的好,狠也是真的狠。
人家晚自习看堂好歹还是一个老师看六七十人,真有人在底下睡觉也没什么;换到他这来,一间十几平米的书房里,身后是书架,身前小沙发上坐了个人。
班主任跟自己待一个房间里,就算人家只是在那看小说,学生大概也是不敢做什么小动作的。
周木这时将视线落到封页朝上的那本小说里,“《零夜》?老师您还没看完吗。”
他记得国庆那几天回来的时候班上女生走哪都在讨论这部电影和小说,据说小说还是陈词借给她们的。
“看完了,再看一遍。”陈词回道。
其实是因为他终于想起来被自己做成书签的那张顾言签名,顺手将它换了本书夹的时候懒得再动,索性就看了下去。
周木了然,这时瞥见一抹白边从书页上端露出来,抬了抬下巴,“书签要掉了。”
陈词一愣,下意识地将其往里推,“走吧,送你回去。”
周木不疑有他,将文具收好扔书包里挎在肩上就跟着走,陈词经过的时候扫了一眼,一张化学卷子给他当成了画纸,分子结构就没一个看起来像是地球上能产生的。
“……”
是个狠人。
他叫了辆车把人送回小区门口,周木似乎以为他打算家访,越靠近就显得越烦躁。
陈词并不戳穿,随便跟他聊了聊就聊到了运动会。
“不能不跑吗?”周木低声控诉道。
陈词绽开一个笑,“不能。”
“……打扰了。”
车一停,周木就像是被人追着一样火速跳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微弯下腰笑道:“谢谢老师。”
也许是因为自己经常带着疏离冷清的假笑,陈词很容易分辨别人脸上的笑意是不是真实,此时见少年上扬着唇角跟他道一声谢,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
他点点头,“快回去吧,明天别逃课了。”
“逃课了还能吃到您做的饭吗?”周木得寸进尺。
陈词挑眉,笑得从容,“你可以试试,我那各科卷子都有好几套。”
周木:“……是我输了。”
陈词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并没有戴眼镜,一双桃花招子便向上弯起,浅浅一道,夹着慵懒和艳色,惑人的像是个妖精。
周木看呆了,半晌他摇摇头,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扭头就往居民楼跑,“老师您自重,勾引学生是会被开除的!”
陈词:“???”这人在说什么鬼话?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见他们一个老师一个学生原本态度还很好,这时听见周木这句话之后一个惊吓地转过头,像是看犯罪嫌疑人一样盯着陈词好半天。
陈词一脸无辜,眨巴眨巴眼睛回望过去。
两秒钟之后……
“这位老师,您去哪?”
“麻烦回刚刚来的地方,谢谢。”
陈词在后座微松了一口气,他好像每次叫车回家都能出点事。
上次是给顾言一个电话打的起了反应,这次是被自己的学生莫名坑了一道。
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并没有什么恼意,甚至还觉得挺畅快。
头有些昏沉沉的,天气转凉有点感冒,又喝了罐啤酒所致。
他酒量不是多么好,虽然啤酒喝不醉,但是到底带了酒精,容易伤身。
到家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幻觉,瞥见楼下停车位上停了一台黑色奥迪,车牌号和顾言惯常接他的那辆一模一样。
陈词怕黑,手机一直拿在手上,这时想到顾言就直接点进了对话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居然想借着几乎捉不到的酒意撒个娇。
陈词:那你给我睡啊。
他不觉得顾言会回,发完之后就上了楼。打开门的时候却瞥见屋内一片暖光。
陈词彻底怔住了。
他大学以前的生活不太想回忆,大学之后孤身一个人在外,就算是后来买了房子,也总是冷冰冰的,灯只有自己在家的时候才会每个房间都亮着。
可是现在,他打开门,一室明亮的光就洒了出来,有人靠在沙发上睡觉,听见声响抬眼看过来,旋即便绽出了一个笑,“回来了么。”
顾言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眼底夹着浓厚到散不开的倦意,眼中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带着笑地跟他说一声,“欢迎回家。”
“……”
喉间有些涩意,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抱上去。
陈词突然觉得,这就算是做戏,也是自己愿意溺进去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