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皇叔

作者:芸豆公主

四月初十夜,女皇自东山回。

深夜回宫,第二天一早,就发了高烧,病得卧床了。

宫里的太医,日日传召了来看,一副一副的汤药,煎了端上来,小女帝捏着鼻子地躲,然后就是摄政王亲自捞拳挽袖,逮着灌。

说是回来那天夜里,淋了些雨,着了凉。

朝臣们听闻了,也百思不得己,这銮车来銮车去的,也不知怎么就淋了雨,着了凉?

只能叹这龙体身娇肉贵,且这少年女儿家,又格外的娇贵。

而对女皇来说,这生了病,才是天大的好处。

不用上学宫听季老师傅念经似的讲学,也不用在摄政王面前提醒吊胆地背书,还能享受那位老人家的亲手服侍。当然,不是季太傅那位满脸褶子眉毛胡子一把抓的老人家,而是摄政王这位连皱眉冷目都好看得要死的老人家。

虽然,那亲手服侍,也就是板着一张脸,按着她的头,灌苦药而已。

却是黯然销魂,不可告人的享受。

于是,一连好几日,都窝在寝宫里,等着那喝苦药的甜蜜滋味。

其实,伤风感冒的小病小痛,一两副汤药下去,也就驱散得差不多了。可就为了贪那一口苦涩甜蜜,她竟失心疯似的,威逼利诱地胁迫了那太医,多给开几天的药方子。

可这每次喝药,也就那么几口就下腹的功夫,其他时候,憋得心慌了,也要出来走动走动。

当然,禁苑草场骑马是不便去的,一旦显出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就得穿帮。只能,一身慵懒襦裙穿了,病恹恹地,到御花园子里闲走闲走。

四月十五,季亭山进宫来看她。

那贵公子因上次私遣家中死士,干永乐巷行刺之事,被禁足在家中。可摄政王宽宏大量,并没有抹他这女皇侍读的差事。女皇从东山归,他也就解了禁,复又来宫中行走。

季亭山来时,女皇陛下正在御花园里,百无聊赖地闲走。

正好来一个可以解闷谈心的人。且还常常能够给她出些主意,虽然,尽是些馊主意。

那绵绵暖阳的午后,花团锦簇的御苑子里,一对青春美好的男女,便坐在花架下,秋千上,说些百无禁忌的闲话。

确切地说,是女皇陛下张手抓了两边绳索,悬吊吊地坐了,而那侍读小郎,则是卑躬屈膝地立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拉。

秋千微微地摇荡,少女的面色,在明媚闪烁的花树光影下,也是明丽得不可方物。

“陛下看起来……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季亭山有时候,也挺实诚的。

“是这里,犯病了……”皇甫璎蹙眉苦笑,抬手捶胸。

她是心头犯痴,暗恋成灾。

“……”季亭山盯着她看了少息,眼中明灭,却没有多问。

女皇却是偏头一阵遐想,问他一些怪怪的问题:“季亭山,你说,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臣……不知……”季亭山面色上浮些别扭,似乎不怎么想回答她。

“说来听听嘛……”女皇就涎了脸,追着问。

她知道,他是京中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听雪楼的小花娘都要倒追的,岂有不知。

“世间女子,千姿百态,男子的趣味不一,大概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季亭山敷衍她。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皇眼神闪亮,有些精怪。

“陛下这样的……”季亭山定睛,正色,答得快速而自然。

用一种有板有眼的戏谑,掩盖住眼底暗藏的万丈深情。

“切……”皇甫璎却闪眸,去看了花架边上的一从芍药,用笑意驱散了略略的尴尬。没有看到那眼底的深黑,亦或,是没有认真去看吧。

她只当,季亭山是在奉承她罢了,平日,这个巧舌如簧的风流公子,也会说些话来,来将她捧上天的。

她知道,身为天子,除了她皇叔,其他人对她,自然是奉承与讨好居多,所以,她亦有些不自知。不知自己,究竟是何面目。面目可憎?愚笨不堪?亦或可爱讨喜?

“你可知道,摄政王身边有个宠姬,叫做鱼娘的?”女皇又想起那个狐狸眼瓜子脸的妖媚女人来。且她皇叔,似乎对那宠姬,亦有些另眼相看。

“知道。”季亭山点头,“那鱼娘经常在采霞门边上候着,等燕王爷下朝出宫,这朝中,怕是好多人都见过……”

宫城西侧采霞门,乃朝臣进出宫廷下马处,经常在那人来人往之处去等,那自然是大家都会知道她是摄政王的宠姬了。这得是有多深的争宠心机?亦或是,摄政王这得是有多宠爱这个侍妾?

“……”女皇满脸的不是滋味,满心的不是滋味。

秋千架上亦有些坐不住了,跳将起来,绕着秋千转了半圈,回头说到:“你能帮朕查一查,这个鱼娘,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吗?”

“……这个不难,等臣的信儿便是。”季亭山想了想,也就轻松应下了。

他父亲,多次主持科考,朝中门生无数,家中也是门客无数,其中不乏些鸡鸣狗盗之徒,想要查个人,不在话下。

女皇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绕着那秋千架,甩手踢腿地,懒散转了几圈。

那暖日午后,少年女皇的心思,亦就在那男女之事上,转啊转,像个迷障。

“季亭山,男子喜欢女人,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季亭山算是跟得上她脑中跑马,“要看是哪一种喜欢……”

“有何不同?”

“若是身体上的喜欢,那就是贪那一口色相,只要能够亲昵上就好;若是心里头喜欢,

自然是想要堂堂地娶回家,生儿育女,执手白头的……”季亭山一边说着,还往他自己身上,上下比划。

女皇就跟着他笑。

她亦在横量,她的皇叔,对那个宠姬鱼娘,到底是怎样的喜欢,有多少的深情。

能够让她宫门口等候,出入随行,随时服侍,自然是身体上的喜欢,可却又不让她给他生孩儿……

有些迷。

“当然,这身与心,常常是分不开的……”

“……”

“因为,那人心也是肉长的。若是心里头喜欢,自然,也会想着这口舌与躯体的欢愉,反之,这口舌身躯之欢多了,自然也会往心里去,长出心头痒肉来……”

季亭山比他父亲更适合当师傅的地方就是,凡事都给女皇陛下讲得细,左右正反,层层辨析,务必要她开窍。

皇甫璎凝神,听得认真,心头起了些怕,怕他皇叔心头,是不是已经长了痒肉……

“且这口舌之尖,比那身下欲望,离心还要近些……”季亭山抬手捶着胸前心脏,旁征博引,“比如,那些上听雪楼寻欢的男子,就有很多,是从不亲吻花娘子的,有些是本就不喜欢,有些,是怕惹了情,涂添麻烦……”

所以,听雪楼的花娘子们,私下里亦会互相攀比炫耀,今日哪个本事大,诱得了一口亲吻缠绵;也经常比较衡量那些青楼娇客,哪个纯粹是来跑马的,哪个又像是动了真情……

“也就是说,心里喜欢的,才会想要去亲吻?”女皇颔首,总算有所领悟。

“对,心里喜欢的,亦才会亲出那摄魂的滋味来……”季亭山点头。

“那如何才知,心里是不是喜欢?”她还是有些懵,有些执,隐约觉得,似乎亦有些绕。

“亲一亲……便知……”季亭山突然迷了双眼,润了声音,微微倾身过来,像个诱人下地狱的美貌男妖,“陛下想不想要……试一试?”

对于开导女皇这件事情,他这个侍读外加半吊子小师傅,从来不吝于循循善诱,身体力行,以身示范。

再则,他看见远处的临水回廊处,行来一人,萧萧肃肃,携一身的寒冰冷意,他心头,亦就起了魔。

皇甫璎背对着那边回廊,却不知。

少女站在那花架光影下,晃荡秋千旁,眼眸迷蒙,微微翕唇,像是还在想,该要如何答他。

季亭山脑中弦断,他眼中,只见了那水眸与润唇的纯与欲。一个侧头,寻着那桃花瓣儿似的双唇,便一口吻住了。

亦如旁边芍药花丛中,那只一头扎进花芯子的翩翩蝴蝶。

暮春初夏的午后御苑,僻静锦绣的百花深处,只剩下蜂虫在花间乱飞乱舞的嘤嘤嗡嗡。

皇甫璎却一个噗嗤憋笑,一把推开他来,说得也好玩,“哎呀,还是不要了,我与你太熟,没感觉……”

季亭山闻言,心头有些凉凉的,不是滋味,却来不及自顾自怜了,急急说了,掉头就要走:“不好,被燕王爷看见了,微臣要走了……”

他知道,再不走,等摄政王过来,非得手撕了他不可。

那干了坏事的贵公子,动作敏捷地开溜,撩袍角,张广袖,一阵穿花拂柳手,少息功夫,就没了人影。

皇甫璎原地转了一圈,看见远处的临水回廊下,那个人,直直地将她看着。

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一座一触即发的火山。

他眼力好,想必刚才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皇甫璎也想逃,可也知道,又能往哪儿逃呢。

那人已经拔腿,往这边来了。

女皇低头,一通乱转,直想原地挖个地洞藏了算。

却见着芍药丛后面,有些动静。

“谁在那里,出来!”皇甫璎心头一凛,扬声呵到。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儿,从花丛后边的假山石后,慢吞吞地钻了出来。

“弥生,你在哪里做什么?”

是吕太妃那遗腹子,七岁的皇弟弥生。

“没做什么,季太傅在学宫午睡,我就溜出来玩一会儿……”皇甫弥生怯怯地低头,怕皇姐训。

虽然,吕太妃下着药想来套的情,摄政王没有接招,但至四月起,还是让那快七岁的小皇子,开始跟着季太傅,学经史子集。

“快回去吧,等下太傅午睡起来,找不到你,可是要罚的……”皇甫璎冲他挥手,翘首瞧着,那边绕水而来的人,越来越近了。

“哦……”那有些憨憨的小儿,点点头,拔腿就跑,跑出两步,却又站住,回头与她说话,“皇姐,我看见刚才你跟别人亲嘴了……”

“去去去……”皇甫璎蹙眉挥手,将他一通撵。那修罗王下一瞬就要来与她清算这事儿了,她正急得跳呢。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母妃跟秦太医,也经常这样的……”皇甫弥生冲她扮了个鬼脸,嘀咕了一句,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却不知,童言无忌,说了些骇人听闻的。

皇甫璎惊得抬手抚胸,来压一压。

却来不及去细咂这事情了,她皇叔已经走到面前。

男子面无惊色,眉尾,嘴角,还染些温柔之气,但皇甫璎却能感受到,那从骨子里、寒毛里散发出来的……不悦。

浓浓的不悦!

不等他开口,女皇赶紧低头,低姿态:

“皇叔,我这就回去……回去喝药……”

说吧,自觉地,提裙迈腿,低头跑路,往朱华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