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深巷中,少女闷着头,往那高大英挺的男子身上钻。
像一头受惊的小兽,又带些故意的揩油。
直至把他推在墙上,靠了。
男子今日脾气好,竟也逆来顺受,任由她一把拖进深巷,又任由她扑身上来挂住。且还懒懒借了那靠墙之力,抬手虚虚地将她揽腰抱住,忍着笑问:
“又闯什么祸了?”
皇甫璎侧耳听着巷外动静。
那本是一条僻静小街,外头大片脚步声近,见着摄政王的马车和护卫在此,怕也绕不过去。
可她这眼皮底下,不解释清楚,怕也绕过不去。
遂一句句地,死闭着眼睛,压低着声音,硬着头皮,冲着那人胸膛处,交代了:
“我刚才……进听雪楼了……”
去的是不该去的地方。
“……”摄政王沉默。
“撞见吕相爷家的大公子……”
遇见的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恶霸。
“……”摄政王还是沉默。
“他要乱来,我就几脚把他……那里给踢了,怕是踢……坏了,要残……”
不小心毁了那纨绔恶霸的后半身幸福。
女皇不敢去看她皇叔的神色,幽暗中也看不真切,只知道,她这一脚踢残了朝中重臣的独苗,极为不妙。
哪知头顶一声哼笑,来了一句低幽戏谑,“腿劲甚好啊?”
说不清是褒是贬。
也来不及细想,只听见巷外吆喝说话声渐起,她急得拉住男子胸前衣襟来攀附了,又跳起脚,想要把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
“可现在城防营的人要拿我啊!”
外头,城防营的军士已追至巷口小铺,正与摄政王的青龙卫说话。
“怎么了?”男子终于站直了身躯,将她往里面侧边略略地推了些,扬声朝着外头问话。
“王爷,我等在此在追拿一个在听雪楼犯事的小贼。……那贼子把吕大公子给伤了,且还伤得不轻……”外头城防营的军士高声禀说。
“那还不赶紧去追?”
摄政王站得笔挺了,一边扔话,一边朝着巷内转过身躯,将她藏在侧边,用肩膀当了外间视线。
下一瞬,撤了扶她腰上的一只手掌,去摘了她束发的玉冠。
也不知那手是何等的灵巧,皇甫璎在凝神听问答之际,陡觉头上一松,一头青丝便如暗夜优昙绽放般,静静地散开垂落下来。
然后,那只手快速地倒腾出摘下的玉冠,竟在那蓬蓬发丝飞舞,微微桂香弥散之际,捂上她的口鼻。
少女睁大眼睛,不敢出声。一口口地,呼吸着那掌心的温热气息。
外头军士们脚步声一阵噔噔跑动,又停在了巷口,那个小头目高声大喊:
“我等看着贼子进了这条街,可前面是死巷,人却不见了踪迹……”
意思是想要搜看这条火巷。
只差没伸着脖子进来看了。
“这亦是条短小火巷,藏不住人的……快去找人吧,莫扰了本王!”男子的声音,乍缓,乍厉,乍怒,乍厌。
既有些体恤他们公干的和气,又有些烦他们碍事儿的骄矜。
皇甫璎心头尚在叹她这皇叔的上位者气度,那只捂她口鼻上的手,竟滑了两根手指过来,在她唇边轻轻抚过,寻着唇角,突然探入她口中,如灵蛇般,搅弄起她的舌头。
那修长指节,指腹带茧,突然来了这攻城掠地般的一着。
她含在口里,难以自抑,一口嘤呜呻.吟,便毫无预警地,溢出来。
又惊又怯,又娇又亮,丈外可闻。
听得她自己都……无地自容。
“可……”外头的城防营军士头目,听见这动静,突然就住了嘴,吞了话。
他终于反应过来,燕王爷在这火巷子里做什么了。
东市多火巷,那些人约黄昏后的痴男怨女最爱去钻。京中许多达官贵人,也喜欢贪这一口野趣。
“卑职眼拙……罪过……打扰了王爷,您继续……快走,往那边去看看……”
那小头目打着哈哈,语无伦次,忙不迭的告着罪,指挥手下们,一阵风似的,撤出了那条小街。
脚步声渐远,巷外复归安静,依稀传来远处的繁华。
那队依旧守在巷口的青龙卫,是可以根据需要,装聋作哑当空气的。这会儿,什么声音也不发出,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那探入她口中的手指,停了搅动,却未撤出,像是指上长有耳朵似的,还在静静地潜伏在檀口中,聆听巷外动静。
皇甫璎尚在惊悸之中,亦忘了吐出来。
她心头羞得乱跳,她这叔,怎么能够这么……坏!
他捂着她口鼻之时,她还以为是要她安静不出声,哪知却要把她给弄出声儿,且还是那种羞羞的声儿。
她开了情窦,渐渐地,也懂得了分寸尺度。不管是此时,他拥着她,把手指伸进她口中,还是之前,他拉着她的手往他自己身上招呼,这种暧昧与亲昵,似乎比起季亭山所言的那种唇舌亲吻,又是另一种意味深长……
可是,这不正是她想求的吗?
少年女皇心头,那罪恶之花,顿时开得喜不自禁,不觉将那手指轻轻地咬住,用齿尖与骨节厮磨,越来越重……
“哎,属狗儿的么,怎么兴咬人呢?”
男子终于吃痛,妖妖地笑骂了,一把撤出来,又从袖中摸出一张手绢子,细细地,擦他的手。
此时,刚入朦朦夜色,外面又有街灯,加之黑暗中待了许久,也就基本能够视物。
皇甫璎就借着那幽幽夜光,偏头晃首地,追着她皇叔着。
竟觉得那英挺眉眼,多了些……妖媚。
就是一种妖媚!
尤其是那长身直立,冷清而骄矜地蹙着眉,不停擦手的洁癖模样,简直就是平添妖气。
刚才明明是他在勾人,这会儿却还一脸的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仿佛就是顺手逗过了一只猫儿狗儿,又还嫌那猫儿狗儿的津液黏糊手了。
少女反手撑墙,悠悠靠着,腆腆地笑。
既觉得他有些埋汰人,又咂出他刚才的所为,其实也是在帮着她应付那些城防营军士,也算是跟她做这一丘之貉了。
依那修罗王的脾气,能够这样纵容她一回,真是难得。
便觉得这火巷中,此时此刻,喧嚣甚远,暧昧最近,真是美好。
静黑而美好,色从胆边生,少女不禁幽幽去挑衅:“刚才,还以为皇叔会大义灭亲,将朕交出去呢?”
“交出去,他们也不敢拿你这女皇陛下怎样,只是后头吕相要找本王说事,甚是麻烦……”男子擦干净了手,一边往袖中收手巾子,一边抬眸,斜斜地看着她。
原来是嫌她惹麻烦!
“……”女皇便别开头,噘了嘴。觉得好煞风景,好打击人。
“本王教出来的人,做错了事情,本王自己知道教训……”那幽深黑眸,在夜色中,更是恍若深渊幽潭,溺死人不偿命。
“那……皇叔准备要怎么教训?”皇甫璎知道自己在作死,却又忍不住嘴上犯贱,想要挑事。
男子未答,却跟变戏法似的,那伸进袖中搁手巾子的手,竟拿出一根发簪子来,又拉过她,让她站直了,抬手替她揽发,簪子挑梳,几下给挽出一个少女髻来。
那带着刀笔茧的双手,竟然很巧,力道也恰好。
皇甫璎觉得,头皮都被他扯得痒痒的,直直地痒到浑身的毛孔,额头上方还有些温热鼻息,眼皮边上是衣襟里隐显的喉结,遂觉很是享受,一时倒也安静了,任由他替簪发。
“卓云呢?”头顶上的声音,这会儿像是想起了。
皇甫璎也终于想起她的侍卫们了:“还……还在听雪楼呢,被花娘子拉去了……”
说吧,直觉自己有些不地道,好像把卓云给踩了一脚。
“呵……看来陛下身边的侍卫,也得好生教训一下了……”摄政王向来不吝驭下,手上将那根发簪子重重地往她发髻上插了,话锋一转,便来了对她的教训:“听雪楼那种地方,以后不许再去了。明天开始,抄写《五蠹》与《十过》两篇文,三日之后,到本王面前来背诵……”
罚就罚吧,偏偏捡一样她最怕的背书来罚。
皇甫璎烂着脸,叫苦:“两篇文,加起来上万字,三日之内,如何背得住?”
“背不住,以后就不许再出宫玩耍!”不像是开玩笑的,男子教训完毕,给她的头发也打理完毕,撤手甩袖,眼看就要走。
“背就背……”少女一把拉住他。突然极其不想走出那黑甜巷子。
“还有什么要说的?”男子顿足,以为她要讲条件。
少女一手拉住他衣袖,一手抬至头顶,寻着那根簪子一拔,把那刚刚挽好的发髻,一把拆回坍塌虚无状态。
再把那簪子拿到眼皮底下来看,木质打磨,清漆抛光,还用银丝坠着几颗豆子模样的坠子,很是不起眼,就是在巷口那间首饰小铺里花几文钱买的吧。
皇甫璎就噘嘴,没事找事来说:“皇叔也太小气了,送根簪子,也不挑一根金贵的……”
她拿玉簪子给他换了糖糕,他虽然还记得还,可这也太敷衍了吧。
“不喜欢就算了,还来……”男子竟有些酸酸的气,且还真的伸手过来,想过夺回去。
“喜欢,喜欢的……”皇甫璎赶紧扬手躲开。
其实,她心头是喜欢的,喜欢得跳。
索性,也就顺势跳了起来,一头跳进男子怀里,手臂挂脖,蛮力把他的头颅往下拉,同时踮脚起来,对着那菱角似的温润双唇,伸头递嘴,一口亲吻了上去。
就是那般纵身一跃。
哪管脚下,是否是红莲地狱,万丈深渊。
也不管,下一瞬,会不会时光错乱,人间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