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难得有活物进来,海勾魂们悄无声息地朝两人脚下聚拢。可一靠近两人,便被两人身上的雄黄气味给熏退了。
仗着身上涂抹的雄黄粉,柳溪与景岚沿着崖边走了一圈,两侧确实有往下走的台阶,可即便是往下走,也只能走到一个凸出的石台之上。
石台与那龙首还离得远,即便是站在石台边缘用轻功强跃深壑,想要跃上龙首,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黄泉借道,人间风为渡。”
柳溪喃喃念了一遍这句话,她暗随景岚来此的路上,听幽幽念过许多遍这句话。
倘若眼前的悬崖是黄泉入口,要想离开这里重回人间,便只能以风为渡。
她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去,感受着从崖底吹上来的阴风。
这样的风,还不如海风有劲,根本不可能吹起一个人的重量。
“这两句话一定是假话!”景岚下了定论,细细思量,只怕都是幽幽故意流传出来,诱使西山或是柳氏的人前来探矿。
机关世家,对矿石犹是钟爱。
天下神兵皆需千年寒铁熔之铸骨,寻遍千山万水,只要能得一块千年寒铁,便能铸出一把惊天动地的神兵。
这是所有机关世家子弟梦寐以求的神矿,以此为饵,只怕是百试不爽。
景岚怀疑,幽幽的娘亲根本就没来过这儿!甚至,幽幽的娘亲只怕还活得好好的!
“游鱼化龙,云山生奇石。”
柳溪安静地又默念了一遍这句话,仰头望向了高处的那个可怖龙首。
游鱼……化龙……
云山……奇石……
柳溪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呼之欲出,偏偏又蒙着一层轻纱,就是看不清楚事情的真容。
“龙在……鱼也该在……”
柳溪回头又走了一遍左右两个石台,她发现两座石台皆探出了两棵枯死多时的松树,状如飞须。
天下只有鲤鱼可以飞跃龙门化作真龙,若是她们所在之处是鱼嘴,那它正对的就该是龙首。
想到这里,柳溪足尖一点,一跃而起。
景岚以为柳溪想跃下深渊探找风桥,不禁脱口呼道:“你别乱来!”说话间,抖落了右臂上的寒铁链,倏然朝着柳溪一甩。
寒铁链头在柳溪腰上缠了三绕,将她的身子锁了个紧。
景岚咬牙用力一扯,飞起的柳溪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柳溪急声道:“阿岚,你胡闹什么?”
“你又在胡闹什么?”景岚已经克制了自己的怒意,“那两句话信不得,你这样跳下去无疑是送死!”
“谁说我要跳下去的?”柳溪无奈反问。
景岚怔在了原地,“你方才不是……”
“你就那么巴不得我死么?”柳溪故作不悦。
景岚蹙眉,肃声道:“柳溪,我若想你死,方才把你扔在长廊里便是!”
“所以,你是舍不得我死了?”柳溪忍笑反问。
景岚霎时语塞,柳溪这问的都是些什么话?
柳溪轻笑,这丫头没有反驳,她便当做默认了。原本凝重的气氛经这一闹,柳溪心情释然许多,她低头解下了缠在腰上的寒铁链,“我不会跳崖的,我只想看看,我们站的这儿像不像一个鱼头?”
“鱼头?”景岚瞥了一眼那个可怖的龙首,倘若她们站的这儿真像一个鱼头,那这两句话便不一定是假话。
“只要这两句话是真的,我相信这里一定有条风道,可以通往龙首那边。”柳溪笃定地指向了龙首。
黄泉人间,不过一步之遥。生与死,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佛陀有云,不入地狱,如何成佛?她与景岚不入幽冥,又如何往生人间?
这座海龙陵的机关多以“镜”为题,舍生而得生,兴许这就是破局之法。
“行!我来看,你先歇着。”景岚相信柳溪的话,现下她只担心柳溪的伤,从入陵到现在,她脸色就没好过。
当初那么狠的一刀,短短一个月,是肯定不能痊愈的。
想到柳溪曾经带伤单人独刀闯入幽幽楼救她与四哥,那时手起刀落,何等飒飒?可真相却是她强忍旧伤,拼死在魏谏白刀下救下了她与四哥。
这女人不但麻烦,还喜欢逞强!
柳溪笑而不语。
“当心脚下的蛇!”景岚走近柳溪,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便将寒铁链重新缠上右臂。
柳溪确实不太舒服,每日这个时候,她也该换药重新裹伤。可到了这海龙陵中,哪里有什么伤药可以换?
她从腰上的小囊中抓了一把雄黄粉出来,在脚下撒出了一个圈。
海勾魂们惧怕雄黄粉的味道,纷纷后退,让出了一个干净的地方。
柳溪盘腿坐下,左手一刻都不敢松开惊月。
景岚走到了台子的最高处,足尖踏地借力飞起,这一飞比柳溪飞方才飞得要更高了些。她在最高处凝神一看,果然,上面的石头凸起了两个半圆,似是鱼眼一样。
柳溪杵着惊月,看着景岚稳稳落下,“如何?”
“似乎……是鱼头。”景岚一边往这边走,一边思忖着这条风道会在哪里?
柳溪拍了拍身侧,“阿岚,来,歇一下。”
景岚略微迟疑了一下。
叔嫂有别。
“君子坦荡荡,只有人心肮脏的人,才会想那些龌龊的事。”柳溪凛声说完,对着景岚莞尔道,“我家阿岚是坦荡君子。”
她话都这样说了,若不过去坐下歇一会儿,那便是认下了她想了不该想的事。
景岚走到了柳溪身侧,盘腿坐下时,刻意与柳溪保持了一拳的距离。
柳溪摇头轻笑,索性身子微微一侧,靠在了景岚肩上。
“你……”
“阿岚总不能让我靠在海勾魂身上吧?”
柳溪不等景岚说完,便先下“口”为强,堵了景岚的话,“我……这伤这会儿疼得紧……让我缓一缓。”她的语气柔了几分,细看她的脸庞,许是因为疼,额上已沁出了一层冷汗。
景岚哪里还舍得教训她要注意“规矩”?
她的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此时心若火烧一样灼热。海城危险,父亲已故,她又陷在海龙陵里面,久久不得脱困。
所幸,这一程生生死死,还有这个逞强的嫂嫂相伴。
“你……别有事。”景岚这次是真真切切地舍不得她死。
柳溪微笑,“我还有许多事没做成,我也舍不得死。”
“许多事?”
“比如,帮娘洗脱污名。”
柳溪蹙眉,每次想到亡故多年的娘亲竟受了这样的污蔑,她就不会甘心就这样死了。
“还有呢?”
不知为何,景岚忽然想知道一些有关柳溪的事。
柳溪会心一笑,坐直了身子,诚挚又热烈地望着景岚,“比如,看着我家阿岚行冠礼,执都督军印,带领东海景氏,傲立东浮州。”
景岚的心微微一颤,她从未想过建功立业,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如此。她所求的,不过是海城上下,人人康健,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个乱世。
柳溪知道景岚并没有这些野心,可在乱世仁慈只有死路一条。
“你已是景氏的家主。”柳溪的右手覆上了景岚的肩头,微微用力,“景氏盛名在外,根本就不可能在乱世独善其身。你的双肩已经担上了这个重担,你就必须在乱世之中争点什么。不争,便只有死路一条。”
景岚静静地听着柳溪的话。
“阿岚,你可有想过?”
“什么?”
“终结这个乱世?”柳溪说得极是平静,可每个字落在景岚心中,皆是有如烙铁般滚烫。
景岚的心蓦地一跳,摇头道:“我不想打打杀杀……”
“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打不打?”柳溪肃声问道。
景岚愕然。
“或者是,刀架在红姨跟你几位兄长脖子上,你打不打?”柳溪再问。
景岚倒抽一口凉气。
“修罗卫再袭海城,你打不打?”
景岚这次回答得干脆,“谁敢伤我景氏一人,我便要他的命!”
“为何非要等刀子落下了,才想起反击呢?”柳溪凉声反问。
景岚彻底语塞。
“记住我今日的话,别等对手的刀落下才动手,因为已经迟了。”柳溪沉声说完,脸上终是有了一抹暖色,“阿岚要快些长大才是。”
景岚怔怔地望着柳溪的脸,看着她的嘴角缓缓翘起,久违的骄傲笑容浮现脸上。
原先看见这样的笑,景岚还觉得面目可憎,如今看见了,竟觉踏实。
“为了看见今后风光无限的阿岚,这条风道,我怎么都要试出来。”柳溪撑着惊月站了起来,俯视景岚,眉目之间一片飒然。
她对着景岚伸出了手去,凛声道:“起来!”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让景岚满心温暖。
景岚哪里还想得起什么“叔嫂有别”,她握住了柳溪的手,由着柳溪将她拉起,紧紧握住。
“可要牵紧我了。”柳溪突然含笑来了这么一句。
“啊?”景岚总觉这句话哪里不太对?
不等景岚想明白,柳溪瞥了一眼缠在景岚右臂上的寒铁链,“阿岚你说,鱼能飞跃龙门,凭的是它的鳍,还是它身下的波涛?”
景岚立即答道:“自然是借了波涛之力。”
“这石鱼要化石龙,若要借风,该借上面的风,还是下面的风呢?”
经柳溪这一点拨,景岚恍然,点头坚定地道:“自然该是下面的!
“我家阿岚果然聪明!”
“……”
景岚这才发现,自己怎的就与她这般熟稔地说话了?意识到这点后,她更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竟还紧紧牵着柳溪的手。
她慌乱地缩回手来,在心底告诫自己——柳溪是嫂嫂,是兄长景铎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