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山海

作者:流鸢长凝

海城灯火明灭,夜色渐浓。

景檀带着护卫巡城经过了柳溪所在的小院,他驻足看了一眼院内,作势是打望聂苏所在的厢房,正色吩咐身边的护卫,“聂姑娘这几日都会住在这里,大家盯紧些。”

“是,二公子。”护卫领命。

景檀用余光扫了一眼灯火依旧亮着的柳溪房间。

这个时候还不歇息?

他有些担心,却不敢踏入小院多问什么。毕竟柳溪在【铸兵台】说的话已经很明白,叔嫂有别,景檀自忖自己确实莽撞了。

“走吧,继续巡城。”景檀只好带着护卫离开了这里。

沿着海城的巷陌巡过一轮后,景檀便带人往三途石峡巡去,那边虽然安置了机关,可每日例行巡检也是不可少的。

越往石峡中走,光线就越是昏暗。

景檀提灯往左右岩壁看了看,惊觉顶上似有什么寒芒袭来。

他错身后退,眼见一把匕首戳在了脚下。

“有刺客!”

护卫急声大喝,提起手中的机弩,对着匕首落下的方向一阵乱射。

箭矢入石,发出一阵“咄咄”的惊响。

听这声响,箭矢一定是没有射中那人的。

景檀弯腰垫着衣袖拔起了匕首,瞧见匕首柄上拴着一个纸条。他将纸条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惊忙卷在了掌心。

“二公子?”护卫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

景檀正色道:“你们加强巡防,我有急事要找娘商议。”

“是!”护卫们按剑点头。

景檀脸色铁青,快步往海城去了。

他来到了红姨娘的小院外,看见她的房间已经熄了灯,他不敢惊扰母亲休息,便静静地站在院中,静等母亲醒来。

红姨娘这些日子愁着景岚,睡得很浅,天尚未亮,她便已经转醒。

她最是用不惯丫鬟,所以每日梳洗,必定自己亲手来做。

等她梳洗穿戴整齐后,本想照往常一样,先去祠堂给景啸海上柱香,哪知一开门,便瞧见了脸色不太好的景檀。

“阿檀?”

景檀急声问道:“娘亲可是要去祠堂?”

红姨娘点头。

景檀上前恭声道:“今日我随娘亲去祠堂。”

红姨娘吃惊地看着景檀的侧脸,“你这是怎么了?”

“有些话,只能在那里说。”景檀沉声回答。

红姨娘也没有多问,对于这个儿子,即便不是亲生的,她倾注的心血也不比景渊、景焕少,料想他应该不会说什么出格的话。

红姨娘由着景檀扶着,一起来到了祠堂。

景檀为红姨娘拿来了点燃的清香,与红姨娘一起跪在灵牌之前,重重地叩了三下。

红姨娘越看他越是反常,下意识地先屏退了平日照看祠堂的两名丫鬟,给景啸海上完香后,亲手把祠堂的大门关上了。

“说吧。”

景檀跪在蒲团上,从怀中摸出了那张纸,双手呈上,“敢问娘亲,我可是这个时候的生辰?”

红姨娘接过白纸,仔细看了一眼,惊声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娘亲,倘若这信上说的都是真的……”

“也要等小五回来再去。”

红姨娘正色看他,“我不知道这是谁给你的,可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我们不得不防。”

景檀摇头,“我就一个人去,我会很小心的!”

“你再小心,我也不会让你去。”红姨娘心疼地扶住景檀的肩头,“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在我心里,你跟阿渊,阿焕都一样重要。现下景氏正是关键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中了圈套。”

景檀覆上红姨娘的手,哑声道:“我只想知道……当年……他们为何要丢了我……”

“等小五回来,娘陪你去问个清楚!”红姨娘说得诚恳,“阿檀,他们若是有苦衷,娘亲便做主将他们接入海城,让你敬敬孝道。可若他们只是平白扔了你,那娘亲给你出气,谁也不能欺负我家阿檀……”

“我的事,为何非要等小五回来!”景檀满心委屈,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红姨娘从未见他这般耍过性子,愕声问道:“阿檀?”

景檀自忖失言,低下头去,“我……我只是……只是觉得……觉得委屈……”

红姨娘叹了一声,弯腰将他拥入怀中,轻抚景檀的后脑,“是娘亲没做好,让阿檀觉得委屈了,要不这样?我去问问溪儿,若是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手的,娘亲陪你跑一趟?”

景檀心头微暖,哽咽点头。

等到天光大亮时,红姨娘带着景檀来到了柳溪的小院。

今日秋色正好,柳溪带着沈将离与聂苏正在庭中用早茶。

瞧见红姨娘与景檀来了,柳溪暂时按捺下了对聂苏的发难,含笑问道:“红姨,二叔,可是有什么要事?”

红姨娘拉着景檀走近茶桌,给柳溪递了个眼色,“我与阿檀有要事,想离开海城几日。”

“不成。”柳溪的声音不紧不慢,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

红姨娘微微一笑,顺着柳溪的话问道:“可是有事需要红姨帮手?”

柳溪用余光瞥了一眼聂苏,含笑道:“正是。”说完,她遗憾地侧脸对着聂苏一笑,“聂姑娘,今日这茶我怕是饮不了了。”

聂苏温柔笑道:“大少夫人事忙,我懂的。”

柳溪微笑,缓缓站了起来,对着沈将离道:“妹子,推我去【铸兵台】。”说完,她看向了红姨娘与景檀,“这件事也只有红姨你跟二叔能帮上。”

“这……”景檀欲言又止。

柳溪挑眉,“二叔不愿帮忙么?”

景檀只得忍话,“嫂嫂吩咐便是。”

“那便随我来吧。”柳溪坐上木轮车,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对着聂苏笑笑,“海城机关众多,聂姑娘初入海城,若是想要去哪里走走,最好找个人带路。”

聂苏赔笑,“大少夫人有心了。”

“等我回来,再与你重新煮壶茶。”柳溪对着聂苏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笑容暗藏杀意。

自打进入柳溪的小院,聂苏就知道这不过是一处没有铁笼的牢笼。

柳溪就等着揪住她的尾巴,借机收拾她。

所以聂苏一直谨言慎行,这日不可主动靠近四公子,以免被柳溪抓到借机生事。

沈将离推着柳溪走出一段路后,柳溪终是开了口,“红姨,是什么事那么急,一定要与二叔出城去办?”

景檀有些忐忑地看着红姨娘,这个时候借母亲的口说出他的身世,也许柳溪能重新认识他,至少,他确实与景铎不是真正的兄弟。

红姨娘把景檀给她的白纸递了过去,“阿檀昨夜巡城时,收到了这个。”

柳溪接了过来。

景檀更是紧张,只觉掌心都出了细汗。

柳溪扫了一眼白纸,肃声问道:“二叔,我本以为你是个稳重的,没想到连这么简单的局都堪不破?”

景檀又惊又愧,看柳溪这模样,大概率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世的。

“我……”

“你怎的?”柳溪似是怒了,挑眉狠狠一瞪景檀,“你是真不知东海景氏如今是什么境地么?”

景檀哪里还敢多言,沉沉地把头低下了。

“且不说阿岚那边有多凶险,海城你以为是安乐窝么?”柳溪脸上笑意全失,冷冽的神情好似冬日冰霜,刺得景檀阵阵发慌。

“三叔去办了最难的事,阿岚去当了最危险的诱饵,四叔忙着打造前线用得上的兵刃,二叔你呢?”柳溪越骂越凶,“明知是陷阱,还偏要拉着红姨跟你去冒险,你的良心何在?”

“嫂嫂……我不是……”

“闭嘴!”

柳溪怒极,忍痛站了起来,狠狠地一个耳光打在了景檀脸上,“养你二十多年的就不是亲人了?你是想眼睁睁的把自己的亲人坑死,我今日不打醒你,就不是你的嫂嫂!”

“溪儿……”红姨娘想要劝慰两句,可话才开口,便被柳溪犀利的眸光给逼回去了。

柳溪沉声道:“红姨,你也一样!怎的就跟着二叔胡闹!你们一旦离开海城,落了圈套,我去哪里寻你们?”

红姨娘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无奈地叹道:“瞧瞧,惹你嫂嫂生气了。”

景檀捂着半边红肿的脸,低声道:“我知错了,嫂嫂。”

“等东浮州大局定下,我跟红姨陪你去找。”柳溪叹了一声,缓缓坐回木轮车,“只希望到时候,我这脚伤已经好了。”说着,故意俯身揉了揉依旧红肿的足踝。

景檀看得心疼,嫂嫂明明白白说了要陪他去,他心中大喜,连连点头,“都依嫂嫂的!”

“二叔知道现下该做什么了?”柳溪冷声问道。

景檀点头,“知道!知道!我这就带人再巡一遍城。”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红姨娘感激地对着柳溪笑道:“溪儿,今日多亏有你。”

“恶人也只能由我来当。”柳溪心绪复杂,伸手牵住了红姨娘的手,“能带来让我收拾,红姨做得好。”

红姨娘歉然摇头,“这几个孩子中,我最舍不得打他。”

“我懂的。”柳溪对着红姨娘笑笑,“他对你来说,不仅仅是儿子,还是一份重燃的希望。”略微一顿,“希望红姨别怪我那一巴掌打得太重。”

红姨娘微笑道:“你打他,红姨可不心疼。”笑容微敛,“我现下最担心的是阿渊与阿岚。”

“我也担心。”柳溪轻叹。

虽说什么都算计好了,可意外难料,柳溪最怕的也是意外。

沈将离悄悄地伸了手来,揪紧了柳溪的衣袖,低声道:“吉、人。”

是的,吉人自有天相。

不管是景渊也好,她的阿岚也好,一定可以安然回来。

“妹子说的对,吉人。”柳溪温婉轻笑。

红姨娘怔怔地看着柳溪的笑脸,回想她方才那泼辣的模样,就好像是看见了年轻的自己,不觉哑然失笑。

“家里那只小狐媚比泥鳅还滑头,红姨可愿帮我个忙?”柳溪忽然想到了一个“收拾”聂苏的法子。

红姨娘点头笑道:“溪儿你说,红姨什么都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大家讨厌的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