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江家两姐妹越等越是心焦,以小白眼下的情形,本不需要什么治疗,不过是戴神医一句话的事,却不知为何进去了半晌一直没动静。两人见华太医在马车里打起了盹,便忍不住走进院子去找戴神医。
姐妹俩一进屋,却见到江小白窝在一团大布包里,舒舒服服地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一只空了的高足杯。而戴神医正在里间一边哼着歌,一边收拾瓶瓶罐罐。
江小斓连忙向戴言静询问诊治结果,戴言静道:“她喝了我的药,已经好多了。”
“莫非小白她真的……”江小斓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戴言静笑着安慰:“不必忧心,啊,该吃吃该喝喝,用不了多久她必定痊愈。”
戴言静见江小斓仍有疑虑,便又特意解释一番,说小白忽然被选上驸马,受了不小的刺激,如今的状态介于疯与未疯之间,有时会胡言乱语,与疯子无异。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过些日子便会自行恢复。
江小斓虽心里纳闷,却也不敢质疑戴神医的医术,只好点点头。
接着,戴言静又向她交代了小白复诊用药等事项。待到江小斓付完诊金,小碧已经把小白唤醒,从那大布包里解救了出来。此时的江小白仍然意犹未尽,却也不好意思再耽搁,便将高足杯还给戴言静,连声道谢。
戴言静送了江家三姐妹出门,正遇见匆匆走进院子的华晏。戴言静将她拉到一旁,一番耳语之后,华太医脸上堆满了疑惑。
一行人离开戴神医家时,华太医向身边一名随从交代了几句,那随从立刻骑上快马往郾都去了。
午后,消息便已送到长公主府。没多久,府门前备好了车马,一众宫女侍卫列队迎候,张君雅与永竺出现在门口,正准备外出。
张君雅走到马车旁,却止步不前,脸上神色不大好看。
“我为何要先低头?不去!”她赌气似的说完这句,便转身作势要返回。
永竺连忙上前拦住她:“哎哎哎,殿下,一人让一步嘛。戴神医都说了,心病还需心药医,江小白是否会继续疯下去,就全看殿下的了。”
张君雅反问:“为何是我去哄她,不是她来哄我?”
“我说殿下呀,你们两个这样下去,要闹到何时?殿下大人有大量,何不让退让一步?”永竺说着,搀起张君雅又来到车旁。
张君雅踌躇半晌,终是登上了马车。永竺回头看着等候在此的几十号人,随手点了几名护卫,吩咐道:“你们几个随车护驾,其他人都不必去了,殿下是去找驸马说悄悄话的,不用那么大阵仗。”
马车缓缓驶离长公主府,车厢内,永竺透过车帘瞧了瞧府门外的那一群列队送行的侍卫、随从和宫女,对张君雅笑着说:“好了,办妥了。那殿下还去南亭村吗?”
“当然得去,做戏做全套嘛。”张君雅靠上椅背,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永竺坐到矮几旁捣鼓着茶水,口中小声嘀咕:“那也不用做这么真吧?还真去哄她?”
张君雅道:“我是想瞧瞧,事到如今她为何还在继续装。况且,我也该与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这件事要想瞒住这么多人,我总得和她串好词,免得露陷。”
永竺点点头:“那倒是。”
没过多久,长公主府门前的那一幕,已经传回皇宫。
庆寿宫内,张恩霈正在坐塌旁为孙太后捶腿。孙太后一身华服,翠绕珠围,因保养得当,丝毫看不出年纪。下方客座上还坐着一名身穿五品官服,面庞瘦削的中年宦官。
探子将方才张君雅与永竺在府门前的每一句话都如实禀报,连张君雅赌气的模样都描绘得分毫不差。张恩霈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江小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疯了,原来是小两口在闹脾气呢。”
连孙太后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叹了一句“真是有趣”,而后又对那中年宦官问道:“苏尤察,依你看,雅儿和江小白两人,是否合适?”
那名叫苏尤察的宦官微微笑着颔首道:“她二人不仅般配,还大有文章可作。”
孙太后似乎十分满意,缓缓舒了口气,又问道:“升平司都准备好了吗?”
“回禀太后,升平司一切就绪。”苏尤察道。
“好。”孙太后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张恩霈,“霈儿,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张恩霈笑道:“知道了,母后放心吧。”
日暮时分的南亭村,炊烟袅袅升起。江小白安安静静吃完了饭,坐到一旁为长姐煮起了茶。
江小斓把食盒交给丫鬟拿走,关上了房门,坐到小白身旁,说道:“三日之后,你便要入宫面圣,受封驸马了,你准备好了吗?”
江小白默默点了点头,将茶投入沸腾的水涡。
江小斓仍有些担忧,本指望借戴神医之手让小白能顺理成章地被“治好”,却等来了一个“似疯非疯”的结果。突然被选为驸马,对小白来说的确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江小斓担心,小白若是再受什么刺激,说不定会真的疯了。
江小白将茶沫倒掉,舀出茶汤分到茶碗中,动作有条不紊。自戴神医家回来后,她的言行举止与平时无异,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其实她心中已有了主意。既然骗不过张君雅,在这宅院里装疯也就没有太大的用处,真正能扭转局面的是三日后入宫面圣。
张君雅这次选驸马太过任性,完全不合礼制,到时候在大殿上,群臣之中定会有人反对。若是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驸马,当着百官的面在大殿上发疯,还有谁会站出来支持这门亲事呢?到那时,就算是皇帝,恐怕也不得不另作打算了。
江小斓接过小白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叮嘱道:“到时你与长公主一同进殿,不要与她置气,不要令她难堪,知道吗?”
江小白又如何看不出来长姐的担忧?她点了点头,心中默道:“长姐不必担心,再忍一忍,等到入宫面圣之后,这件事或许就能了结了。”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有内侍高声道:“长公主驾到——”
两姐妹脸色都变了变,江小斓见小白呆愣愣地坐着不动,心中便愈发焦急,只担心小白见了长公主会不会又被激得犯了病。可眼下避是避不开了,她只得在小白肩头按了按,说了句“别怕”,然后赶紧起身出门。
江小白听见有好几个人走进了院里,长姐匆匆出屋相迎,见礼之后,就听张君雅说道:“我想与小白单独待一会,你们且先回避。”
长公主发话,谁又敢多说半句?不一会,便听见几人陆续退出了院外。江小白赶紧起身四处瞧了瞧,眼下她正在右室书房中,没法穿过堂屋往卧房跑,便只得缩到屋子角落里蹲着。如今她是真的对张君雅越来越惧怕,尤其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必定没什么好事。
片刻之后,张君雅和永竺迈进了堂屋。张君雅先瞥见书房里炉子上正沸腾的茶水,又朝屋里扫视了一遍,才发现蹲在阴影里的江小白。只听她开口道:“永竺,你也出去,把门关上。”
“啊?殿下,这……”永竺瞥见江小白眼中的敌意,显然心有顾虑。
张君雅仍坚持己见:“出去吧。”
“是。”永竺只得反身退到堂屋外,把房门带上。
江小白紧盯着张君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谁见了都会以为她是真的疯了。
张君雅与她对视了片刻,走到摆着茶盘的矮桌边坐下,挽起袖子给自己斟茶。她不急着开口,慢悠悠地端起茶水轻轻吹了吹,小口小口地抿着。直到饮完一杯茶,她才瞟了一眼江小白,问道:“你既然这么怕我,为何又要招惹我?”
江小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不想与张君雅好好交谈,于是干脆继续装疯:“这是驸马府,你快出去,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还装?”张君雅转头看着江小白,微有几分恼意。
江小白不敢与她对视,撇开了头小声嘟哝着:“长公主就快回来了,到时候有你好看……”
张君雅神情略有些困惑,犹豫片刻便放下茶碗,起身朝江小白走来。江小白见状心里一慌,未等她靠近就连忙转身跑开,钻到了书案底下,嘴里喊道:“你走开,别碰我!”
江小白看着张君雅的脚步慢慢靠近,心中恐惧更甚,一度想开口求饶,可是就算求饶,张君雅也未必肯放过她,还不如死扛到底。
张君雅蹲了下来,看着桌子底下的江小白,冷冷道:“在我面前装疯很好玩是吗?”
江小白转身想从桌子侧面逃走,却踩到自己裙角,稍稍耽误了片晌,身子刚钻出去一半,便被张君雅迎面拦住。张君雅半蹲着,一手揪住江小白的衣领,一手抓着桌脚,将她的去路完全堵死。这下,江小白进退不得,又不敢动手将张君雅推开,只能坐以待毙。
张君雅的姿势略高出江小白半个头,居高临下俯身逼视着对方,愈发显得面目慑人。她身子微微往前倾,盯着江小白的双眼,沉声道:“再跟我装疯卖傻,信不信今晚就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