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崔世柔仍旧没有提回婆家的话,为此惹得崔海正骂了她几回,这日崔世君刚落衙归家,就听到徐姨娘说这父女二人又闹了一场,这会儿崔世柔正在屋里收拾东西,闹着要走呢。
崔世君眉头一皱,那日陈盛容来接她都没回,依着她这个二妹的牛脾气,陈盛容纳妾的事不安置妥当,她岂会拉下脸再回陈家。
崔世君在外忙了一整日,回家还要给她爹和崔世柔打官司,是以说话的语气不禁重了几分,她道:“爹是老糊涂了,我已跟盛容说过,让世柔在娘家多住些日子,他每□□着世柔回去,叫左邻右舍的听到,我们这些当姑娘的还要不要脸面了?”
徐姨娘尴尬的说道:“我何尝没劝老爷,他哪里肯听我一句。”
她悄悄瞅了崔世君一眼,轻声说道:“大姑娘,你不要嫌我多嘴,二姑娘是不是和二姑爷吵架了。”
两家都住在长安城里,走路一顿饭的工夫就到,这回崔世柔在娘家住了这么久,陈盛容来接她也不回,徐氏和崔海正私底下就猜他俩是不是在闹别扭,是以崔海正这才每日催着她回婆家。
“是吵了几句,世柔那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她心里有气,我私心想着,让她在娘家散散心也是好的。”崔世君说道。
徐姨娘即便不是她们亲生母亲,这些年也是看着她们长大的,她听说小夫妻俩人不好,叹气说道:“夫妻二人闹别扭是常有的事,老是这么犟着可不行,二姑爷好性儿,对二姑娘温柔体贴,大姑娘快劝劝二姑娘,叫她不要再跟二姑爷置气。”
崔世君笑了一下,她温声说道:“姨娘你别担心了,我这就去劝她。”
说着,她径直往崔世柔的屋子去了,崔世君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间传来崔世柔呜呜咽咽的哭声,崔世雅似乎正在劝她,不过崔世雅性情柔软,又最是多愁善感,她还没劝两句,自己哭得倒比崔世柔还要凄惨,她一哭,小元宵也跟着哭了。
眼见屋里哭成一团,崔世君心头一阵烦燥,她推门进去,看到榻上已经放着一个包袱,崔世柔哭得两眼红肿,她见进来的人是崔世君,默默擦着眼泪,转过身背对着她。
崔世雅抱里小元宵,眼汪汪的望着崔世君,喊道:“大姐,你可算回来了。”
崔世君看着两个妹妹,先对阿杏吩咐:“你把小元宵抱到姨娘那里去。”
阿杏从崔世雅手里接过小元宵,找徐姨娘去了,彼时,屋里只剩下她们姊妹三人,崔世雅慌慌张张的说道:“大姐,二姐说要和二姐夫和离。”
她是刚才得知此事,吃惊之余,她又不敢声张,唯有陪着她二姐落泪,只等看到崔世君,仿佛有了主心骨,忙不跌的就把这事说出来,殊不知崔世君其实早已知晓。
崔世君坐下来,她递给崔世雅一块手帕,说道:“先把眼泪擦一擦。”
崔世雅擦着眼泪,直等稍微平静一些,急着问道:“大姐,这可如何是好?”
“别急,天塌了有大姐给你顶着。”崔世君对她说道。
崔世雅傻楞楞的说道:“二姐说要和离。”
对崔世雅来说,和离可不就像是天榻下来了么,虽说她二姐生不出孩子,但是二姐和二姐夫感情深厚,要是因此就和离了,她二姐下半辈子该怎么过呢。
崔世柔心如死灰,这几日,崔海正赶她回婆家,逼得她恨不得去死,她哭道:“大姐,你还是跟爹和老姑姑实说了罢,我是真不想回到陈家。”
崔世君压在心底的话就像被堵住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过了半日,崔世君方才问道:“你和盛容莫非就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大姐,我做不到!”崔世柔越发哭得肝肠寸断,她道:“要我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我宁肯和他和离。”
崔世雅伸手搂着她,哭道:“二姐,你就不能退一步么,就说咱们家的姨娘,还是娘做主抬进门的呢,二姐夫对你有情有义,你要是和他和离,实在不值当呀。”
崔世柔要是像她娘的性子,又何须等到今日呢,她哭着说道:“我不是娘,陈盛容只要把他的小妾抬进陈家,我们夫妻的情份就到此为止。”
看着落泪的崔世柔,崔世君心中酸疼不已,只不过她不能陪着一起哭,要是她也失了理智,两个妹妹越发没人依靠,她说道:“世柔,夫妻和离非同儿戏,不光是你和盛容,更事关崔陈两家,你当真不愿忍?”
崔世柔哭着不说话,崔世君看她满脸凄苦,更是于心不忍,她又道:“你若是和离,要想再嫁就难了,何况你和盛容不是没有情份,要盛容为你断掉陈家的香火,着实有些强人所难,这个道理到哪里,都是说不通的。”
崔世柔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大姐,我和盛容自小相识,那年你和爹不许我们在一起,我都已打定主意要和他私奔了,这些年他敬着我让着我,对我没有半点不好,如今为了子嗣,他要纳妾,我不怪他,可他也休想让我委屈求全。”
她这人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对陈盛容有情,走到这一步,也执意要和离。叫崔世君来说,崔世柔顽固倔强,对陈盛容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可是责怪她的话,崔世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除了娘家,崔世柔无处可去,况且这个时候硬逼着她回陈家,崔世柔少不得要受公婆白眼,那崔世君将她留下,又把她爹崔海正好好数落一顿,崔海正暗自抱怨几句,便没再说甚么。
这日夜里,崔世君做了一整晚的梦,一时是家里不答应崔世柔和离,崔世柔在家大吵大闹,一时是她站在屋檐下,忽然屋檐垮了,全压在她的肩上,一时又是她梦到仙逝多年的母亲,还像往日那样坐在门口望着她,她过去跟母亲说话,母亲却不曾理她,等她醒来时,不免头重脚轻,浑身汗涔涔的。
早上阿杏服侍她梳洗时,见她脸色苍白,精神不济,要她在家里歇一日,奈何近日衙门公务繁忙,崔世君换了衣裳,早饭也没用,照常往衙门里去了。
积压几日的公务,崔世君忙得团团转,幸亏身边有个阿杏,能帮着她一起分担,临近晌午的时候,外面传来两个妇人的说话声,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就争吵起来,崔世君起先没在意,阿杏推开窗户张望,回头说道:“姑娘,赵姥姥和孙寡妇来了。”
崔世君放下手里的笔,她抬头看着门口,果然看到赵姥姥和孙寡妇的身影,这二人向来不对盘,就连进门也要分出个身后,到底赵姥姥仗着体态丰满,一屁股把孙寡妇挤到后面去了。
那孙寡妇气得脸红脖子粗,朝着赵姥姥的背影啐了一口,崔世君装作没看到,只道:“难得看到你俩一同过来,近日的生意可好?”
赵姥姥一贯喜欢哭穷,当着孙寡妇的面,她可不愿谦虚,她拍拍手里厚厚的一叠婚书,得意的说道:“喏,这是等着盖戳的婚书。”
一旁的孙寡妇撇嘴不屑的说道:“腿都跑细了,就赚那三五文银子,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赵姥姥瞪了她一眼,说道:“我老婆子行得正坐得端,就算银子赚得不多,也花得心安理得,不像有些人,亏心事做多了,夜路都不敢走了吧?”
孙寡妇柳眉倒竖,尖着嗓子问道:“赵婆子你把话说清楚,谁做亏心事了?”
“你没做你急甚么!”赵姥姥轻声哼道。
孙寡妇近来发达了,谁也不看在眼里,哪怕是在崔世君的面前,她也指着赵姥姥骂道:”赵婆子,我劝你少胡说,省得得罪了人还不知道呢!”
赵姥姥终是顾忌她背后的孙二,于是又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崔世君脑仁儿生疼,阿杏见她俩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连忙插在她们中间,说道:“赵姥姥,孙婶子,你二人赶紧把差事办了,就各回各家吧。”
赵姥姥把婚书交给阿杏,说道:“劳烦崔姑姑赶一赶,有好几家等着办喜事呢。”
“知道了,哪一回不是盖好戳儿,就给你早早送去。”阿杏说道。
赵姥姥交完婚书,并没有立即就走,那崔世君转头望着孙寡妇,今日她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衫,露着一截手臂,上面戴着一对金灿灿的镯子,只是那衣衫的颜色太过粉嫩,与她的年龄和身份不大相配,因而显得不伦不类。
孙寡妇也带着几本婚书,她满脸堆笑的对崔世君说道:“我这些日子忙,没做几桩亲事,倒是又给人介绍了几桩买卖,这回连税银都带来了,省得下回再跑一趟。”
崔世君目光一顿,从孙寡妇手里接过婚书和单子,她把婚书放到一旁,先细细的看了一遍单子,惊讶的说道:“这个月才刚几日,孙婶子你就做成了七桩买卖?”
孙寡妇面色不改,说道:“崔姑姑知道城里的孙二爷吧,他家大业大的,府里的仆妇有几百人,人多了,免不了就有些不服管教的,难得孙二爷看得起我,把人交给我发卖,好叫我从中赚几个辛苦银子。”
崔世君望着孙寡妇,语气平静的说道:“孙二爷府上每个月打发这么多姑娘出门,还净望勾栏院里送,说出去怪不好听的。”
“主家的吩咐,我照做就是,横竖卖身契和保书一样儿不差。”孙寡妇笑着说道。
说着,孙寡妇拿出一包银子,说道:“这是税银,劳烦姑姑过一过称。”
崔世君不再说话,她叫阿杏取来戥子,亲自过称,然后拿起笔勾画标记,又叫孙寡妇按了手印,便对她和赵姥姥说道:“你二人先回,过几日我差阿杏把婚文给你们送去。”
阿杏送孙寡妇和赵姥姥到门口,等她转身回屋,看到崔世君拿着单子发怔,于是轻轻的喊了一声:“姑娘。”
崔世君回神,她把单子和银子交给阿杏,说道:“你把这些给吴书办送去。”
阿杏拿着单子和银子出了门,崔世君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免觉得内心发闷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