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老侯爷冷不丁的要在深夜见崔世君,自然是大大的不妥,崔世君迟疑片刻,对崔长松说道:“夜深了,这会儿不便出门,不如明日一早,我过府去给老侯爷请安。”
崔长松早就猜到轻易请不动崔世君,试问一个好人家的女孩,谁肯不要名声,大半夜的私会男人?不过他家老侯爷有命,谁也劝不动,他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崔姑姑,我家老侯爷说他有十分要紧的话跟你说。”崔长松说道。
崔世君默不作声,崔长松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知老侯爷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崔姑姑请听我说几句话,再决定要不要去。”
崔世君说道:“崔管家请讲。”
“姑娘是否记得几个月前?,你乘坐的马车险些翻车,那事你只当是意外,殊不知是因你察觉孙二拐卖人口,那孙二心黑,怕你坏他好事,起了害人的心思,此事被我们老侯爷知道了,他原本很少和朝中大臣来往,为此和赵公府合力,孙二这伙歹人才罪有应得。”
崔世君大吃一惊,崔长松又道:“这事原本就此为止,谁知你又得罪了东郡侯莫少均,衙门审理孙二拐卖人口案时,莫少均意欲构陷抹黑你,所?幸老侯爷当日还在京中,要是晚了一两日,恐怕姑姑你要受大罪。”
崔长松的话说崔世君满脸震惊,她何曾想过背后竟会有这事?
“为何从来不曾有人告诉我?”崔世君问道。
崔长松说道:“老侯爷说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不许说给你听。”
崔世君怔在原地,久久不语,崔长松苦笑着说道:“崔姑姑,还?请你替我保密,仍然当作不知,否则老侯爷面前,我吃不了兜着走!”
崔世君默默呆坐半晌,许久,她抬起双眼对崔长松说道:“走吧,去给你们老侯爷送衣裳。”
夜色沉沉,一乘不起眼的马车往城外驶去,万籁俱寂,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在深夜里越发?悠远,马车里的人是崔世君,阿杏陪坐在她的身边,车内昏暗,崔世君打起帘子往窗外看去,只见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在半空,马车往前?行驶,月亮也紧跟其后。
崔世君托腮,望着月亮出神。
“姑娘,起风了,放下帘子罢。”阿杏轻唤了一声,她家姑娘从出了家门就一语不发?,阿杏借着月色看了她一眼,姑娘的眼睛里平静无波,跟以前一样,看不出她在想甚么。
崔世君撩起帘子的手松开,车内又恢复一片昏暗。
马车行了半日,停在城南门口,崔长松带了宁国府的令牌,只说去接老侯爷回府,守城的将士并不多言,开了城门放他们一行出城,马车继续向前?。
出城一路向南,走了大半日,马车在京郊的驿站停下,赶车的崔福隔着帘子喊道:“姑娘,到了。”
阿杏打起帘子率先跳下马车,那崔长松和崔福一起提着马灯,给崔世君照路,崔世君抬头望了一眼,前?方一处院子,门口的屋檐下挂着两个白皮大灯笼,此刻大门紧闭,老侯爷的小厮火华已跑上?前?敲门。
不久,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汉子打开门,他见了火华,又看到一旁的崔长松,睡意全消,说道:“哎呀,崔管家来了。”
崔管家与他寒暄两句,问道:“我们老侯爷呢?”
这汉子回?道:“天色晚了,或许是已经睡了哩。”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崔世君探身一看,走出来的是许久不见的宁国老侯爷霍云。
霍云踱着步子走到门口,他手里挑着一支羊角灯笼,身穿一袭灰色长袍,头发散开披在身后,他第一眼就看向崔世君,二人四目相对,崔世君的眼神躲闪一下,心下暗自思忖,她有甚么好回避的呢?这般一想,崔世君大大方方的看过去,谁知这一眼,倒像是陷进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里。
霍云静静的凝视着崔世君,他们两人分明隔得很远,但在这夜色里,她的眸光出奇的澄澈,谁也没有开口,稍时,崔世君低下头,扶着阿杏的手走下马车。
十月的夜里,微微带着寒意,崔世君刚下车,阿杏为她披上一领风衣,崔世君拉了一下衣襟,抬眼望着霍云,他立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崔姑姑,这边走。”崔长松提灯为崔世君照着脚下的路,崔世君道了一声谢,走到驿站门口,两人互视一眼,一同走进院子里。
进了院里,崔世君扫视一眼,夜色看不清驿站的格局,只能看到二楼的一间屋里亮着灯火,这时,老侯爷霍云已经上?楼,崔世君随他一起走上?二楼。
驿站的屋子,不比侯府华丽舒适,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霍云进屋后,顺手将羊角灯笼挂在灯架上,接着转身看向崔世君。
崔世君心头没来由得一慌,她眼皮半垂,霍云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上?回?问我,若是与人相处久了,等到烦腻了,是不是也会生厌。”
崔世君一怔,过了片刻,她轻声答道:“记得,我是这么问过老侯爷。”
也是因为这句话,冒犯了他,惹得他负气出走,直到如今才回?到京城。
霍云侧着头,他想了一想,说道:“这几个月,我在外头游历,一直思索你说的话,只不过想了许久,丝毫没有头绪。”
他停了一下,又盯着崔世君,说道:“原本我想,要是参不透这句话,我就不回?来见你,可是我没想到会这般难,我日思夜想,想得头都快破了,还?是理不清。”
屋里悄无声息,除了霍云和崔世君,只有阿杏,崔长松和火华等人守在门口,他们听到了老侯爷的话,可是任谁也不敢作声。
“老侯爷。”崔世君目光踌躇,她迟疑片刻,说道:“想不通就不必再想,原是我随口说的一句顽话,再说世间事,并不是事事都有结果。”
她本意是要阻拦霍云说下去,不想霍云的眼神越发?深沉,仿佛只要被他看上?一眼,就无所?遁形。
霍云嘴里继续又道:“今晚,我趁着夜色,远远看着京城的方向,离着京城一步一步近了,想到你就离我不远,心中忽然豁然开朗。”
崔世君慌了,她的指尖轻微颤抖起来,她想张嘴叫老侯爷别再说了,但是声音哽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霍云低头盯着眼前的崔世君,她性子沉稳,永远都是不急不躁,此刻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霍云心头一软,顿时不忍心了,他走近一步,在她耳边低语:“你不想听,我就不说,日后你想知道了,我就告诉你。”
他的话让崔世君眼眶一酸,崔世君又拉了一下披风的衣襟,借此掩饰自己的失态,很快,她恢复平常,转头叫阿杏送来包袱。
“这是侯府带来的衣裳和鞋袜,老侯爷你是换洗之后立时回城,还?是等到明日天亮再回?城?”崔世君一板一眼的说道。
霍云没有答话,一屋子的旖旎和暧昧消失得无影无踪,霍云说道:“坐罢。”
“多谢老侯爷。”崔世君依言坐在他的身旁。
稍倾,驿站的婆子送来热茶,崔长松和火华也进屋请安,霍云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命他们退下,他看向崔世君,出声问道:“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么。”
“多谢老侯爷关怀,小妇人一切都好。”崔世君回?望着他。
两人久不相见,想必是在外风餐露宿,又无人照顾,霍云身形消瘦,眼珠凹陷在眼眶里,他身上穿得灰色衣袍有些?发?旧,袖口还有几处破损,也不知他近来经历了甚么,崔世君轻声叹了一口气,她对霍云说道:“您呀,当真是任性而为,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需知从侯爷,再到底下伺候的人,都在牵挂你呢。”
她的语气带了一丝责备,霍云给她倒了一盏茶,简短对她说起近日的际遇,他缓缓的说道:“我的马丢了,又不想见他们,一个人漫无目的,有时竟分不清白日黑夜,只知累了就歇着,醒了就走路,一个人兜兜转转,等我清醒来时,已到了京城的地界。”
他说的轻描淡写,崔世君听在耳中,心口不禁紧紧揪成一团,她心疼的看着他,说道:“老侯爷,下回?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霍云目不转睛的看她,回?道:“好。”
崔世君移开双目,她站起身,叫来火华,说道:“你去叫人送热水进来,服侍老侯爷洗漱更衣,我们这便回城。”
火华先看了老侯爷一眼,他见老侯爷没说话,出门叫驿站的杂役烧水。
不一会儿,驿站送来大桶的热水,火华进屋伺候霍云沐浴更衣,崔世君在外间和崔长松说话,她问:“你们是如何找到老侯爷的?”
崔长松回道:“早些日子我们失了老侯爷的踪迹,就已派了家人四处寻找,并关照沿途的驿站,见到老侯爷,务必要尽快知会我们。”
“说来也巧,这驿站的主事是我一个旧识,以前曾远远见过老侯爷一面,他看到老侯爷时,老侯爷衣衫破败,他起初只当认错人,后来再三辨认,发?觉是老侯爷,连忙差人来给我送信,我不敢耽搁,赶紧带人来接老侯爷回府,岂料老侯爷并未立即回城,只说请姑姑来给他送一身干净衣裳,他有话要跟你说。”
说完,他停顿下来,又看了崔世君一眼,崔世君不再多问,二人在外面等了半日,火华出来传话,说是老侯爷梳洗好了,崔长松下楼去找驿站的主事,一行人便准备回?城。
一时,屋门打开,崔世君回?身,老侯爷换上她带来的衣裳,他的头发半湿,一头乌发?并未束起,此时夜色更深,霍云说道:“走罢。”
三人下楼,崔长松和火华早就候在一旁,驿站里有备好的马,霍云没上马,转而上?了崔家的马车。
回?城的路上,马车里没有点灯,霍云和崔世君坐在黑暗的车里,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崔世君听着车轮和马蹄声,心底显出几分寂寞。
月移中天,马车进城,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停在崔宅门前,崔世君下车,她对崔福说道:“福叔,你送老侯爷回府罢。”
“知道了。”崔福答道。
崔世君转头望着马车,老侯爷就坐在车里,他没有露面,甚至连句招呼也没打,崔世君朝着崔福示意,那崔福一扬马鞭,马车出了巷子。
彼时,阿杏敲开家门,应门的是崔福家的,她看到崔世君,说道:“姑娘,你回?来了。”
阿杏告诉她崔福送老侯爷去了,那崔福家的给她当家的留着门,崔世君正要回?屋,崔福家的说道:“姑娘,老爷在前厅,他说叫你回?来了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