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日,崔世君抽出一日空闲,准备带着请帖前往宁国侯府,前一日,下了一夜大雪,长安城银装素裹,变成一片琉璃天地,崔世君听说下雪了,裹着袄儿推开东窗,只见几只小麻雀在窗台上跳来跳去,这些小麻雀也不怕人,看到崔世君后,扑棱着灰色的翅膀叽叽喳喳,一时,清静的院子显得热闹起来,崔世君忍不住有些好笑,命阿杏抓来一把?白米撒在窗台,依靠在窗前看麻雀吃食。
崔世君披散着头发,坐在窗前看了半日麻雀,阿杏进屋伺候她梳洗,问道:“姑娘今日要穿甚么衣裳呢?”
崔世君收回目光,说道:“我不是有件大红色猩猩毡的斗篷么,就件那件罢。”
阿杏找了半晌,才从箱底找出斗篷,这件斗篷已有七八年,崔世君穿过几回,后来就不穿了,即便放了多年,料子颜色丝毫不变,仍是簇新的,冬日前,阿杏把崔世君的冬衣拿出来晒过?,因她不常穿这件斗篷,便又放回箱笼里收着。
崔世君向?来少穿大红,阿杏拿出斗篷,先给崔世君试穿,她虽说晨起还未梳妆,但这红艳艳的斗篷穿在身上,越发?衬得她面色红润,眉目温婉,阿杏看呆了,过?了半晌,拍手说道:“好看,这件斗篷好看。”
阿杏推着崔世君走到镜前,说道:“换了新衣,最好梳个新发髻才相配呢,阿香会梳头,我去喊她过来。”
说完,还不待崔世君发?话,她一溜烟儿的跑去前院找阿香。
一眨眼,两个小丫头手拉着手进屋,阿香刚进崔家不久,对这个当初买下她的大姑娘还有些发?憷,她得知叫她过?来是为了梳头,怯怯的问道:“姑娘想梳个甚么样儿的头呢?”
崔世君说道:“不拘甚么,捡你拿手的罢。”
阿月大着胆子打量崔世君的脸型,略微一想,便动手梳了一个宝月髻,崔世君见她果然心灵手巧,笑?道:“不错,真有两下子。”
阿杏左右看了看,说道:“今日梳了新发髻,又穿着好看的斗篷,倒不如把?前日新炸的金累丝蜻蜓簪拿出来戴?”
崔世君点了头,阿杏找出金灿灿的发?簪,并配戴了耳环,手钏,戒指等物,这些是崔世君往常压在妆奁盒底的首饰,轻易不拿出来,这会儿一一上身后,阿杏赞道:“姑娘平日就该这么穿戴,年纪轻轻的,何?必总穿的老气沉沉呢。”
崔世君抿唇一笑?,她望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身影,不禁有些出神,就连她自己也忘了有多久没有正经打扮过。
且说崔世君难得打扮一番,出门前,她特意去看了崔老姑姑,这会儿崔老姑姑刚服完汤药,正靠在引枕上和徐氏说话,崔世君看她醒着,问了一声安,说道:“老姑姑,身子好些了么?”
崔老姑姑今日的气色瞧着还算不错,她见崔世君穿的这身斗篷眼生,问道:“这是新做的?”
崔世君笑?眯眯的说道:“老姑姑你忘了?这件大衣裳的料子,还是我二十岁生辰时你给的呢,我嫌颜色太艳,穿过几回就收起来了,世柔管我要,我还没舍得给呢。”
崔老姑姑恍惚记得确有这回事儿,她摸着斗篷的衣料,慈爱的说道:“你穿着比世柔好看,好生收着,别拿出来充大方。”
徐氏凑趣说道:“这话可别叫二姑娘听到,她知道是要不依的。”
崔世君挨着崔老姑姑坐下,她笑道:“老姑姑要是觉得我穿着好看,我往后就常穿来给你老人家看。”
崔老姑姑点头,她冲着徐氏说道:“我就爱看这些丫头们穿得青春靓丽,今年过年,好好儿给她们置办几身好看的衣裳,世柔和世雅也有份儿,不许偏心。”
徐氏站起身,恭敬的回道:“听你老人家的。”
说了几句话,崔老姑姑说道:“你这是要出门罢?去罢,别耽误了正事。”
“误不了!”崔老姑姑精气神儿好,崔世君想陪着她多说几句话,直到崔老姑姑再三催她出门,她才扶着阿杏的手,往宁国侯府去了。
到了宁国府,莫婉屋里的婆子特意守在二门来接她,崔世君随着婆子刚进东院,就见莫婉披着大髦衣裳站在门口,崔世君看她站在冷风潮地里,不免加快脚步走到廊下,嘴里嗔道:“奶奶怎么站在外面,被风吹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莫婉笑?道:“哪里就是纸糊的人儿呢?屋里怪闷的,我估摸着姑姑该到了,出来迎一迎。”
两人说话时,已经有小丫头送来干净的鞋子,崔世君换了鞋,掸去肩头的落雪,又取下斗篷,便和莫婉相携进了屋里。
里间烧着熏笼,十分暖和,崔世君进来后,细细的打量着莫婉的身形,笑?道:“我瞧奶奶的肚子,比我二妹妹的肚子还要大上一圈儿呢。”
莫婉露出一笑?,说道:“可不是,近来胃口好,嬷嬷们说要禁口,要不然把胎儿养得太大,日后生的时候,大人就要遭罪了。”
生产这些事,崔世君不大懂行,她跟着点头,说道:“积年的老嬷嬷们说的话,总是有些道理的。”
两人许久没见面,崔世君在熏笼边暖好了身子,便上了炕挨着莫婉一起坐着,她道:“我今日过来,一来是看望奶奶,二来多谢你前两日送我的人参。”
莫婉送的那份礼,不可谓不贵重,便是侯府的亲戚互相送礼,也不过?如此,崔世君收了她的大礼,心里思忖两日,借着今日来走动,好生向?她道谢。
谁知莫婉却是一笑?,说道:“这你倒不必谢我。”
说着,莫婉觑了她一眼,只笑不语。
崔世君听她这话好似只说了半句,心里少?不得有几分疑惑,却又不好冒然发问,于是说道:“自是要谢你,我家的老姑姑这一病,每日需得伺候汤药,寻常的药也就罢了,不过?略花些银子,只是唯独人参这稀罕物儿,有银子也难买着好的,奶奶送来的参,帮了我的大忙。”
莫婉低头又是一笑?,并不接她的话。
原来,侯府官中走礼自有旧例,莫婉和崔世君私交甚笃,也不能为了她坏了侯府规矩,自打她听说崔老姑姑病了,原本只打算先叫陪房去看看,如若真要有用药的地方,她再从私房出。
谁想,还不等莫婉的人去崔家,老侯爷已经命人多添了一份厚礼,皆是名贵的药材,莫婉自小出身富贵,岂会看不出老侯爷出手的东西不同一般,她又惊又疑,不解老侯爷的深意,素来只听闻崔世君这个官媒人,在老侯爷面前颇有几分体面,她原只当是传言夸大,如今亲眼看到老侯爷备下的东西,并且老侯爷有言在先,不叫她告诉崔世君。
自己的亲公公,对闺中蜜友存了说不得的心思,莫婉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二人见面,崔世君对她嘘寒问暖,一片真心,丝毫不知她送的东西,乃是出自老侯爷之手,莫婉不禁又有后悔不该疑她。
“我从嫁进侯府,便很少?外出,姑姑家里老人家病了,我还是听老侯爷说起的呢。”莫婉笑?道。
崔世君心怀坦荡,自问和宁国老侯爷霍云乃是君子之交,却不知莫婉疑心她与老侯爷,她道:“前些日子地动,我和家人被困清华山,那时老侯爷也在山上,他派人下山往侯府送消息,又给我家中带信,多亏了老侯爷,我们这才得知老姑姑地动时受了伤。”
说起地动,崔世君和莫婉嘴里一阵唏嘘,原来宁国侯霍嘉随同太子在叶城等地赈灾,据他来信所称,有些受灾重的地方,活人都没剩几个。
崔世君叹了几口气,她道:“按理这天灾地动的,很不该再宴客取乐,只是今年是我老姑姑七十大寿的日子,她年龄大了,难得作寿,寿宴又是原先就定好的,实在不好作罢。”
莫婉亲自给她斟了一杯热茶,笑?道:“老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求福禳灾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再说寿宴是早就定好的,你这是给老人家尽孝,谁还敢说三道四不成?作寿的日子要是定了,姑姑记得告诉我一声,到时我也打发?家人过?去贺寿。”
有她这句话,崔世君低头一笑?,便把带来的请柬奉上,莫婉记下日子,和崔世君说起闲话。
不想闲话刚说了几句,珍珠进屋回话,她站在莫婉面前,先悄悄看了崔世君一眼,说道:“奶奶,老侯爷身边的小厮火华来了。”
莫婉一听老侯爷的人来了,端着茶杯的小指微微一颤,说道:“叫他进来。”
珍珠出去请人,接着,就见火华进到里间,他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给莫婉行了一礼:“给奶奶请安。”
说着,他又朝着崔世君说道:“给崔姑姑请安。”
“起来吧。”他是老侯爷霍云身边的小厮,莫婉这个当家奶奶,也要高看他两眼,她问道:“老侯爷叫你来,是有甚么事要吩咐?”
火华说道:“老侯爷请崔姑姑过?去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