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海正看到崔世君瞬间冷下的脸色,不禁有些?心虚,深恨徐氏那日嘴太快,把老姑姑的遗言一字不漏的告诉她,否则他也不会这般为难。
面对自家女儿冷冰冰的眼神,崔海正这个当父亲的先低下头,最终,他硬着头皮说道:“爹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可我有甚么法子,世间的规矩摆在这儿,老姑姑没嫁人,就是不能葬在崔家的祖坟里。”
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崔世君端坐在崔海正面前,过了许久,她问道:“当日你老人家说要给老姑姑养老送终,还要在崔家的墓地择一块宝地留给老姑姑,让她世代享用崔家子孙的香火,如?今老姑姑尸骨未寒,爹这是打算自食其言?”
崔海正脸上臊得青一阵红一阵,话是他说得不假,只不过等到老姑姑过世,他想起祖宗后代,想起世俗礼法,一时又心生犹豫。
他涕泪纵横,嘴里嗫嚅说道:“君儿,这事?爹做得不地道,等我死了,亲自去跟老姑姑请罪,她最疼我,我的苦衷她必定能体会。”
崔世君不为所动,她平静的说道:“有甚么苦衷?你说给我听听。”
女儿的话像是钉子一样,一锤一锤的敲在他的心口,崔海正流泪说道:“自古以来,谁家的女儿是葬在祖坟里的?老姑姑为崔家操劳一生,这固然不假,我也敢问心无愧的说,老姑姑生前在世,我们崔家的子孙,没有一个是不孝顺的。”
说完,他擦着眼泪,对崔世君又道:“再者,虽说不葬在崔家的祖坟里,但?也并非就是给老姑姑胡乱安葬,我们多花些银子,为她择一块风水宝地,也算是全了我们的一片孝心。”
崔世君冷眼望着他,说道:“爹既然要讲规矩,讲祖宗家法,我倒想问问你,又有谁家的姑娘家会无缘无故的终身不嫁?”
这话把崔海正问的语塞,老姑姑为何会终身不嫁,女儿为何会待字闺中,他岂会不知?
崔世君垂下眼皮,说道:“我十六岁时,爹摔断了腿,弟弟妹妹们年幼无知,老姑姑体弱多病,你劝我暂且退掉婚事?,接任官媒一职,后来安哥儿长大了,爹盼着他能读书进学,光耀门楣,可惜崔家不可少了当家人,我是长女,少不得学着老姑姑一样,当一辈子的老姑娘,这些?是我心甘情愿,我无怨无悔。”
“君儿,都怪爹无能,都怪爹无能,你不要怪我。”崔海正痛哭说道。
“女儿不敢。”崔世君起身,她看着伏在床榻上大哭的父亲,只觉心寒似铁,她一字一句说道:“俗话说子不言父过,往后我死了,不拘葬在哪处荒郊野岭,老姑姑却不能,当年既然承诺她葬在祖坟里,便要说到做到,不许食言。”
“孩子,你这是在剜你爹的心呀!”崔海正哭诉道。
崔世君看着他,说道:“爹,是你在剜女儿的心。”
说罢,她转身要走,身后的崔海正一叠声喊着她的名字,崔世君立住脚步,背对着崔海正,崔海正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君儿,你只要肯听爹这一回,就算你日后和宁国老侯爷有来往,爹也只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世君心都快碎了,她失望的闭上双眼,一语未发,抬脚走出崔海正的屋子。
父女二人闹得不欢而散,崔世君没回灵堂,她在院子里站了半日,吩咐阿杏:“你去请太太过来。”
阿杏悄悄看了一眼崔世君,刚刚她守在门外,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听说要请徐氏,阿杏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往灵堂去找人了。
很快,徐氏来了,她走到月亮门,看到崔世君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今夜无月,只有灯笼的微光影影绰绰,灯火太微弱了,崔世君的神情模糊不清,只不过光看一眼她坐在那里的身影,就让徐氏忍不住屏住呼吸。
“是太太来了吗?”崔世君清冷的声音响起。
崔世君跨进院子里,她道:“姑娘为何坐在院子里,夜里风冷,仔细着了凉。”
“风再冷,也没有心冷。”崔世君开口说道,徐氏后背发寒,她手足无措的站在崔世君面前,无言以对。
崔世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爹的盘算,太太是几时知道的?”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徐氏竟莫名有些?心慌,她捏紧手里的帕子,不敢再隐瞒,回道:“去年老姑姑伤了腿,老爷和我提过一回,我只当他随口说说,并未放在心上,年底老姑姑身子病重,他又对我提起,这么大的事?,我何曾敢胡乱出主意,只劝老爷和姑娘好生商量,反被他骂了一顿,前日老姑姑去了,老爷嘴里又开始念叨这事?。”
话说了一半,徐氏抬头看了崔世君一眼,只见她面无表情,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徐氏接着双道:“我原想告诉姑娘,又疑心老爷兴许是胡思乱想罢了,平白说出口,反倒叫你们父女离心,谁知老爷终究还是跟你说了。”
崔世君不语,过了半响,她问:“安哥儿可曾知道?”
“不曾。”徐氏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就怕崔世君连安哥儿也怪上了,她道:”就我们几个知道。”
崔世君望着徐氏,正色说道:“太太,我不指望你能劝住老爷,只是请你不要带着安哥儿掺和此事,若是闹得家宅不宁,我是不依的。”
话到最后,崔世君的语气已带了几分严厉,徐氏连忙说道:“省得了。”
她这一生老实巴交,幸而生了个儿子,又极会审时度势,崔海正双腿残疾,崔家他是说不上话的,大姑娘虽掌着崔家,却精明强干,性情最是温和公正,从来不会苛待她们母子,她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崔家,这样一个肯为她儿子划算的人,她岂会去平白得罪?
崔世君敲打了徐氏,叫她回灵堂,她在院子里足足坐了半晌,方才回屋。
次日,崔世君叫来崔/世/安问话,前两日,崔家已请来风水先生查看老姑姑的福地,因着崔海正兴起的这小心思,崔世君心里隔应不已,为免多生事?端,她不得不催他叫人尽早把老姑姑的福地择好。
崔/世/安还不知他爹想把崔老姑姑葬在别处,他大姐吩咐的事?,他照办就是,谁知到了下午,崔世君正在和崔福说话,就见徐氏匆匆忙忙来了,她一见崔世君,就道:“三太爷带着儿孙们来了,说是请姑娘出去见一见?”
崔世君一楞,问道:“哪个三太爷?”
徐氏说道:“就是那住在刘家屯的崔三太爷。”
她这么一说,崔世君顿时想起了,这位崔三太爷,是他们崔家一个出了五服的族亲,合家住在郊外的屯子里,论起辈分,便是崔老姑姑也得喊他一声叔叔,只因他这一支原是庶出,崔世君记得年幼时曾到他家去过一回,平日等闲不走动,年前崔老姑姑过寿,也不见他家来人。
此时听说崔三太爷来了,崔世君眼皮一跳,问道:“他们怎么来了?”
那崔三太爷儿孙们来了一群人,徐氏素来胆小,她忐忑不安的说道:“不知,瞧这样子,怕是来者不善呢!”
崔世君冷笑一声,说道:“我们两家都分了宗,若是诚心诚意的来祭拜老姑姑,咱们自然不能失了礼数,若是妄想插手家里的事?,那就打错了主意!”
她起身随着徐氏往前院去,走到门口,她对阿杏说道:“你去打听一下,三太爷是如何得知老姑姑过世的消息。”
去年崔老姑姑过寿,崔世君一心想把寿宴办得热热闹闹,曾打发人给崔三太爷那边送去请帖,谁知他家舍不得人情走动的礼钱,推说两家出了服,请帖也不收,崔家落了个没脸,这回崔老姑姑去世,索性便没叫人去报丧。
三太爷家住在城外,这冷不丁的带着儿孙们上门来了,要说没人去报信,崔世君是不信的。
到了外院,崔世君看到崔福夫妇,厨房里的翠娘,并几个小丫头守在门口,说道:“你们聚在这里做甚么?散了吧。”
崔福担忧的看了崔世君一眼,随后一声不吭的领着家人们退下,且说屋里的有人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有个和崔/世/安年龄相仿的小哥儿趴在门窗上探头探脑,他朝外张望时正好与崔世君视线相接,那小哥儿吐着舌头,缩回脑袋。
崔世君不急不缓的走上台阶,进了屋里,她抬头一看,只见崔海正也在,仍然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儿,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一身半旧的棉袄,看着比崔老姑姑略长几岁,这老人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看到崔世君进来,只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和崔海正说话去了。
崔三太爷儿子来了两个,孙子来了三个,个个都是崔世君的长辈,屋里早就已经没了她的座位,不过她倒并不在意,横竖是她自家,她走进正屋后,向崔三太爷行了一礼,说道:“三太爷,论理老姑姑还需叫你一声叔叔,如?今她老人家去了,你打发小辈儿过来就是,何需你老人家亲自来一趟。”
直到这时,崔三太爷才拿正眼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