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崔世君一大早就上了清华山,昨日下山时,她已从阿杏口中得知,老侯爷与她置气,全因她托负妹夫置办私宅,而未曾知应他一声,崔世君先是觉得诧异,而后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崔世君辗转难眠,直到天快亮,她迷迷糊糊梦到头一回见到老侯爷的情形,那时老侯爷身穿灰色的道袍立在梅树底下,整个人优雅高贵,却又显得清冷高傲,她心想,这人一定很孤寂,要?是与他说说话,能抚慰他心里的?不平就好了。
梦醒时分,崔世君心头一阵怅然若失,却又说不出为何会?如此。
晨起梳妆过后,外间的早饭已经摆下,崔世君并无胃口,勉强用了几勺粥,就叫二门备马车,带着阿杏往清华观去了。
她主仆二人到了观里,径直来到宁国老侯爷的住处,天色尚早,火华蹲在院门口吃早饭,他看到崔世君远远走来,三两口趴完碗里的?饭菜,站起来冲着崔世君笑嘻嘻的问了一声安,说道:“姑姑来了,可吃过早饭不曾?”
崔世君含笑着点头,她问道:“老侯爷呢,可用了饭?”
火华连忙点头,回道:“用了,早上端过去的一碗米粥和两个豆腐皮儿包子都吃了。”
崔世君微微心安,接着问道:“药呢,也用了?”
“都用了。”火华简直对崔世君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果然没看走眼,只有这位姑姑才能治得住他家老侯爷。
听说霍云已经不闹别扭了,崔世君彻底放下心,也难得跟火华开起玩笑,她道:“你们老侯爷兴许是怕我跟昨日一样,抢了他的?早饭,这才趁我来之前,赶紧先吃完了事。”
她的话音刚落,从院里传来一声轻咳,崔世君跑进院门,只见霍云站在廊下,院浅屋矮,她刚才说的话,他尽听在耳中呢。
崔世君走到霍云的?跟前,先细细的?打量他几眼,说道:“老侯爷的气色瞧着好多了。”
霍云觑了她一眼,没作声,崔世君心知他是拉不下脸面,耐心说道:“今日天气不错,老侯爷在屋里闷了好些时日,何不出去走走,就当是散心呢。”
霍云懒洋洋的?回道:“不去。”
崔世君并不气馁,她想了一下,说道:“老侯爷身上发懒,不愿出门也罢,不过我听观里的?小道士说后山的?桃花开了,正想摘些花瓣做胭脂膏,要?不老侯爷把火华借给我,我们三个人去摘花,要?是有多的?桃花,还能给老侯爷酿些桃花酒。”
霍云在清华观住了多年,后山那几株野桃树品相不好,能做甚么胭脂?只是想到崔世君难得上山来看他,竟要?撇下他去后山摘甚么劳什子的?桃花,顿时有些不乐意。
崔世君暗中看他神色,她原本不是为桃花而来,只想寻个借口叫霍云出门走动,眼见他已有些意动,故意说道:“老侯爷,你放心罢,我们三个人动作快得很,估摸着下午就能回观里,走前,我会?叫火华跟厨房里的?小道士打声招呼,叫他们中午记得给你送饭的。”
她一副诸事安排妥当的?样子,惹得霍云眉头紧皱,过了半晌,霍云抬起下巴,矜持的?说道:“罢了,我就陪你走走吧,左右闲着也是无事。”
崔世君抿嘴一笑,招手叫火华来,吩咐他去找个小篮子,等会?儿用来装桃花。
火华嘻皮笑脸的说道:“姑姑,前几日下雨,只怕山路不好走,你若要桃花做胭脂,不如等过些日子,我寻好的?给你摘一大篮子,包你用不完,你要?是想和老侯爷散步,山门那条路好走,景致还更好一些呢。”
霍云瞪他一眼,嘴里呵斥道:“混账东西,越发会?躲懒,明日打发你回府,再?换勤快的?小厮来服侍。”
火华被骂得像霜打的?茄子,崔世君温婉可亲,火华向来不怕她,不过他们家老侯爷说一不二,火华岂敢再讨价还价,赶紧溜出门去找篮子。
不久,火华找厨房里的?小道士借了一个篮子,篮子是用来装菜的?,结实耐用,只是用来装花不大趁手,霍云恼火华不会?办事,不悦得看了他几眼,火华不敢吱声,拉着阿杏躲到远处。
锁了院门,一行四人沿着山路往后山走,走了半日,火华和阿杏远远的?落在后头,经过一处山坡,霍云见坡上长着不少野藤,他停下来,用随身带的?匕首割了几根藤条,说道:“我给你编个花篮。”
说罢,他嫌弃的?看了崔世君手里提的?菜篮:“你手里那个破筐快些丢了吧,提着还不够费力的?。”
崔世君看他动作熟稔,饶有兴趣的?说道:“老侯爷还会?这个手艺呢。”
霍云轻哼一声,说道:“这有甚么难的,看别人编两回,自然就学会了。”
他寻了一块石头坐下,选了柔韧的藤条,三五下就编好了底筐,却见霍云十?指翻飞,不多时就编好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篮,编好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垫在篮里,然后递给崔世君。
崔世君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笑眯眯的说道:“老侯爷,多谢你,我很喜欢这个花篮。”
“甚么大不了的?东西,还值得你开口道谢?”霍云哼道。
他二人耽误了小半日,等再?起身时,日头已高高升起,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春回大地,路边的?野草冒出点点绿意,让人忍不住心情畅快。崔世君不紧不慢的跟在霍云身旁,他因病体未愈,出门时披着一领风衣,此时走热了,便解下风衣,顺手递给崔世君,崔世君接过来搭在臂弯里,问道:“老侯爷,你不问我置业的?事?”
提起此事,霍云脸色一沉,冷笑说道:“你自己的?事,问我做甚么?横竖我知不知道,你又不会?放在心上。”
话刚出口,他又不禁有几分悔意,他俩刚刚和好,这人百般的赔罪,若是再端着架子,把她气跑了可怎生是好?
这么一想,霍云慢慢立住脚步,崔世君亦停下来,她轻声叹气说道:“老侯爷可冤死我了,我何曾不把你放在心上?”
霍云见她这般说,望着她问道:“既是如此,你为甚么不先告诉我,倒托付给那外三路的亲戚,我难道还比不得他?”
崔世君听了他的?话,一时好笑,一时又心口酸疼,笑的?是她和妹妹正经的?亲戚,在他嘴里倒成了外三路,心酸的则是这人痴惯了,他把她放在心上第一位,她却遇事不先想着他,还叫他白生了这场闲气,枉费他素日待她的一片心意。
怔了一怔,崔世君说道:“老侯爷,并非我与你见外,你为我好,我全都明白,只是我自觉已经亏欠你太多,纵然是想还,也不知该从何还起,如何再?叫我心安理得的?受你的?好?”
霍云听了这话,越发的?不自在,他说道:“我问你,我可曾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
“自然不是。”崔世君答道。
霍云迈着步子往前走,崔世君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只听他轻声说道:“我这辈子养尊处优,却任性妄为,身为男儿,与国与家都无一丝用处,别人评价我,多半没有一句好话。”
崔世君不忍听他贬低自己,便道:“老侯爷何需妄自菲薄?”
霍云双手负于身后,他看着远方,说道:“并非我妄自菲薄,事实正是如此,我少年时家逢巨变,随着先皇隐居清华观,成人后也一味的贪图安逸,逃避自己应尽的责任,嘉儿刚刚长到十五岁,我这当父亲的?就迫不及待将诺大一个宁国侯府丢给他,说起来,我比你那个父亲还不如,好歹他还教养你们一场。”
崔世君默默不语,霍云又道:“别人都道我是生性洒脱,仔细一想,我活了这大半辈子,都不知我想要些甚么。”
一时,二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崔世君开口说道:“老侯爷不是这样的人。”
霍云失笑一声,说道:“我都不知自己是甚么样的人,你倒说说我是甚么样的人?”
崔世君细索片刻,认真的?说道:“在我最?难的时候,最?先想要求助的人是老侯爷,老侯爷不惧旁人眼光施以援手,这几年跟着老侯爷云游四方,我不光增长了见识,就连心境也变得开阔豁达,这一切全因老侯爷。”
她的声音舒缓温柔,让人听了如沐春风,霍云目光盯着她,道:“那你可曾知道,并非所?有人都能让我心甘情愿的做善事。”
崔世君点头说道:“我知道。”
霍云一笑,他道:“我活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一件想做的?事,先前我向你求亲,你因种种顾虑不肯答应,我也并未真心恼你,何况我二人像如今这样也很好。”
他的?话说完,崔世君张了张嘴,到底又闭上,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果然看到几株野桃树,这些野桃树无人打理,花开得稀稀疏疏,颜色倒还算艳丽。霍云和崔世君走到树下,她弯膝拾花,霍云亦在一旁帮忙,崔世君捡起一捧花,忽然抬头,她望着霍云,说道:“老侯爷,能和你在这山中悠闲自得的?拾花,我也觉得很好呢。”
霍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没有回话,崔世君目光直视他,又道:“若是你再?跟我求一次亲,我是必定答应的?。”
霍云眼神柔软,却心口不一的?说道:“你让我求我就求么,我这堂堂宁国老侯爷的脸面往哪里搁?”
作者有话要说: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