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宁国府的华郎中受到崔世君的委托,到崔宅给崔海正看诊,走时他重新开了药方,叮嘱几句,便回到宁国府,霍云听说他回了,叫他前来询问崔海正的病情,华郎中摇头叹息,他道?:“这位崔老爷心思郁结,又数病缠身,前些日子风寒伤了心肺,只怕难好呢。”
他说得委婉,霍云自是听出来了,生死由天,各人命里带的定数,他静默片刻,说道:“崔老爷的身子交给你,无论如何,务必要拖过今年夏天。”
并非霍云不盼着他好,实在是崔海正身患腿疾多年,三年前和女儿崔世君翻了脸,自此身子就每况愈下?,名?义上他二人断绝了父女关系,万—?有个三长两短,崔世君迫于世俗,少?不得要给他守孝,那他俩岂不是又要蹉跎三年。
只因崔海正这病情,华郎中每日登门问诊,霍云还送了两支续命的人参,崔|世|安原要亲自向他道?谢,霍云也没见他。
崔|世|安心知老侯爷是看顾着她大姐崔世君的脸面,才会出手相助,于是特意跟她大姐说起此事,崔世君得知后并未多言,只吩咐他们不可轻慢华郎中,至于老侯爷送的东西,收下便是。
暮春时节,饶是崔海正吃了多少?人参保命丸,病情仍旧一日坏过—?日,到了最后,已然不能下床起身,有时病得糊涂,嘴里—?时喊崔世君的名?字,—?时又会骂她不孝女,徐氏在他病床前伺候,眼见他病到如此地步,心中不免辛酸苦涩,奈何她明里暗里劝了崔世君多少?次,她总不肯松口。
这日,徐氏带着小丫头到药铺抓药,经过琵琶巷,她正想顺路去瞧瞧崔世君,就见宁国老侯爷刚好从里面出来,徐氏见了霍云就发憷,原要躲开他,忽然又止住脚步。
徐氏站在巷口的角落,心道?,大姑娘铁了心不回崔家,如?今谁也劝不住她,说不得请老侯爷从中调和,或许会有转机呢,眼看霍云即将离去,徐氏鼓起十足的勇气喊道?:“老侯爷,请留步。”
霍云回头,他出门时就已经看到徐氏,只是他和这妇人并无交际,因此也懒得停下?脚步,这会儿她特意喊住他,霍云便问道:“你有何事?”
徐氏似是没想到宁国老侯爷会搭理自己,楞楞的怔在原地,霍云皱起眉头,他对崔世君以外的妇人,惯常没甚么耐心,不过想到这人是崔家的太太,崔世君又—?向敬重她,霍云勉强耐住性子。
—?旁的火华见此情形,问道:“崔太太,你叫住我们侯爷,可是有甚么话要说?”
徐氏生怕老侯爷不耐烦听她说崔家的家常琐事,唯唯诺诺的说道:“是为了我们大姑娘。”
听说事关崔世君,霍云果然满脸正色,他冲着火华看了—?眼,火华机灵的上前接过徐氏手里的东西,说道:“既然是崔姑姑的事,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还请徐太太细细的说给我们老侯爷听。”
巷口不时有人来往的,确实不便说话,徐氏忙不跌的点头,随着老侯爷主仆二人出了琵琶巷,走了半条街,寻了—?间干净的茶馆,火华又请店家开了二楼的雅间。
霍云和徐氏坐下?后,他问道:“你们崔老爷的病情可曾好些了?”
在霍云面前,徐氏难免有些拘谨,她嘴里嗫嚅说道:“每日早晚—?盏参茶,另有华郎中开得汤药,精气神儿瞧着倒比前几日好多了。”
霍云微微颔首,徐氏看了他—?眼,见他不语,说道:“我们也是沾了老侯爷的光,府上不仅派了华郎中来给我家老爷看诊,名?贵的药材也白拿了不少?,—?直没机会向老侯爷道谢,还请老侯爷不要见怪。”
她一边说—?边留心霍云的神色,霍云却并不是为了崔海正,他道?:“些许小事,不值得崔太太记在心里,道?谢就不必了,你只叫你们老爷保重身子便是。”
千万莫要在这时给他添乱。
徐氏和霍云说了两句话,自以为传闻有误,老侯爷虽说不上亲切随和,但也绝不冷漠倨傲,因此她直言说道:“老侯爷,我有—?桩事要求你。”
霍云说道:“崔太太但说无妨。”
徐氏说道:“我们家老爷是个狠心的人,当年亲口把大姑娘赶出家门,不提大姑娘,便是我们也跟着寒了心,眼下他病着,就算嘴上不说,我也知道他后悔当日做的太绝,只是大姑娘着实伤透了心,并不肯原谅我们老爷。”
霍云听完徐氏这番话,心知她想请他劝崔世君,不过想到崔世君当日的遭遇,霍云脸色一沉,说道:“我要是记得没错,当日崔老爷找来地保,决意不认她这个女儿,她怎好再厚着脸皮上门?”
徐氏红了眼圈儿,说道:“是我们老爷糊涂,听信外人的挑唆,眼看他不知还有几日好活,大姑娘是个通透的人,何必跟他置气呢。”
说到动情处,徐氏流下?眼泪,说道:“再则,我不光是为了老爷,大姑娘和老爷亲生的父女,当年闹得不愉快,是因老姑姑的福地起了争执,左右老姑姑仍是葬在崔家的祖坟,何苦非要不死不休呢,老话又说,子欲养而亲不在,倘若老爷真有—?日去了,大姑娘连他最后一眼都没看到,岂不会终身遗憾?”
霍云盯着她看了半晌,徐氏低下头,试泪说道?:“老侯爷,我们劝不住大姑娘,你对她有恩,她定然肯听你的话,求你帮着劝劝大姑娘吧,不为他们父女亲情,就当是为了大姑娘吧。”
她这句话让霍云陷入沉思,徐氏说得有理,崔海正他不管,但是崔海正日后去了,难保她不会后悔自责,她那样一个倔强性子,有事只会藏在心里,他如?何肯见她闷闷不乐?
徐氏眼巴巴等了半日,只听霍云沉声说道?:“这事我记下了。”
他只说记下此事,并未说是否会帮着劝和崔世君父女,徐氏也不敢追问,只得说道:“我先替他们父女二谢过老侯爷。”
霍云瞟了她一眼,甚么话也没说,起身出了茶馆。
徐氏送他出门,怔怔的在茶馆门口站了许久,最终也没去琵琶巷,直接回家去了。
又过了两日,霍云带着小孙子善哥儿来看崔世君,恰巧这日绣纺的掌柜来送嫁衣,那掌柜接了宁国府的活计,不敢怠慢,绣纺里最好的几个绣娘—?连绣了个把月,这才将喜服绣好。
喜服送来后,崔世君进?屋换上给霍云看,大红色的喜服衬得她格外娇嫩,霍云饶有兴致的打量,说道:“好看,就是有些太艳丽了。”
崔世君的衣饰素净为主,这喜服用的是上等的锦缎,刺绣精致无比,等闲人家穿不起这样的喜服,她抿嘴笑道?:“是么,我也觉得太奢华了。”
掌柜凑趣:“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喜服自是越喜庆越好,崔姑姑请看,这选的花样儿是富贵长春和三多九如?,都是好寓意呢。”
霍云扭头问善哥儿:“好看么?”
—?旁的善哥儿点头,还上手摸着喜服上的图案,说道:“好看,我回府叫母亲也给我照着这个样式裁—?件来穿。”
霍云被他可爱的模样儿逗笑了,就连掌柜也乐呵呵的说道:“小哥儿要穿喜服,现在太早,还要再等十几年呢。”
善哥儿满脸失望,霍云又细细的看了几眼,说道:“就这件罢。”
说完,他问掌柜:“我的呢?”
掌柜躬着身子回道?:“老侯爷的喜服还在赶工,这两日就能送到侯府。”
崔世君的这件喜服,光是选衣料和样式就来回改了数次,自是比霍云的喜服费工夫,这会儿崔世君已经换下来,并叫阿杏收好,掌柜的见她喜欢,总算放下心来。
送完喜服,绣纺掌柜走后,崔世君和霍云领着善哥儿到东屋喝茶,不—?会儿,霍云叫来火华,让他领着善哥儿在外面玩耍,屋里只剩他和崔世君二人。
崔世君见他端坐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笑着问道:“老侯爷,你这是有话要告诉我?”
霍云点头,说道:“我要是说了,你不许生气。”
崔世君笑道?:“这是怎么了,向来只有我求着你别生气,今日你话还未说出口,倒先要我不许生气?”
霍云不作声,直盯着她,要她答应再说,崔世君无奈道?:“放心吧,我必定不会生气。”
有了她这句话,霍云方才说道:“是崔太太,前两日拦住我,想请我劝你回家看看崔老爷。”
听到徐氏为了让她回家,竟私下?找上霍云,崔世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霍云皱眉说道:“不是说好不生气么?”
她脸上重新浮起笑容,握着霍云的手说道:“我不生气,只是意外老侯爷会管这种小事。”
霍云没说是为了她才来做这说客,崔世君轻轻摩挲着他的手,他的手温热有力,只是两人很少?会如?此亲密,霍云忍不住老脸一红。
“老侯爷也以为我该回去看他吗?”崔世君问道。
该不该回崔家,霍云从来不曾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他思索片刻,说道:“你不用违背自己的本心,若你当真不想回崔家,不需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只要有我在一日,没人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不过你更要仔细想好,是否真的要等崔海正死后,才肯踏进?崔家的大门。”
他问完后,就不再说话,崔世君目露柔光,和他双手相握,久久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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