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聂轲谢恩后到侧旁便遇了越荷,惊诧喜悦之余,忆起之前表露的心意,不由微觉尴尬。
正欲解释,越荷已然摇头微笑。聂轲一喜,便知无复多言。二人遂在一处坐了,刚要小声地说话,殿内的诧异之声却已追着唱名声响起——
那是一个素衣少女,面容柔美而秀丽。然而细看不难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有着极为倔强坚强的内心。这些品质从她眼形秀气的眸子、微微颤抖的肩膀闪现和流露。
她跪伏在地,身子有些微颤,但大体仍保持镇静。少女确然是很美的,然而引起惊异的却并非是少女的美貌——
“……镇国公次女金羽,金黄色绸缎。”
洛婕妤低声地念出书册上的内容,一对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着。她道:
“不是说不会做衣裳的都主动退出了吗?怎么金小姐……”
洛微言倒无为难金羽的心思,毕竟这也是必选名单上的一人,等闲黜落不了。然而有些事总要问清楚,也借机看一看各位新宫嫔的为人品性如何。
“前头不有顾盼的斗篷么?”玉河嗤笑,显是心有成见。
洛婕妤未搭她的话头,只是端看金氏作答。皇帝亦皱眉看向金羽,此番世家所送女子中,只见了钟薇温婉懂事。顾盼看着便桀骜不服管,而这个金羽却……
只见金羽柔顺下拜,背脊却是挺得笔直。她自袖中取出一物,双手托举,高高置在头顶:
“圣上容禀,此乃臣女复选所制之物。”
那赫然是一条男子用的金龙腰带。
——————
蓝色的匙叶草藏在她的乌发间,小巧、玲珑。金羽镇定地举着自己的腰带,不去理会周围骤然嘈杂起来的议论声,只静静道:“臣女缝制腰带一条,献给君上。”
“你好大的胆子!”玉河不忿,一拍桌案便要站起来斥责,直吓得琼华连声“小心动了胎气”。李玉河却不理会,只愤愤道:“一个两个都不想着好好在女红上用心——算计些什么歪心思呢!莫非规矩没听清么?只会来投机献媚!”
显然,她仍对先前冯韫玉的“投机取巧”耿耿于怀,却一并发泄给了金羽。
金羽素净的面皮微微涨红,但她却不辩驳,只是垂首道:
“臣女不敢。臣女自知入选无望,然不愿丢了镇国公府脸面,故连夜赶制此物,以表国公府忠君报君之意。”
“且听她解释一二。”洛婕妤用商量的语气说话。玉河扭头不理,却算是默许了。
只见金羽仍倔强地高高捧着那腰带,道:“臣女无德,日前便制好一件乌金彩绣祥云纹石榴裙,然而昨日晚间再验看时,却发现裙装不知被何人划开一道长痕,已无法修补。”
“臣女明白一人一匹布的规则,也不敢为自己无力看护御赐之物叫屈,只得寻出裁衣剩下的边角料制成一条金龙腰带献给圣上。一则,表镇国公府对陛下尊崇之情、忠君之意。二则,不致使人以为镇国公的家风不善,女儿怯懦到故意划衣避选、诬陷旁人。”
她这般口齿清楚、条理清晰,令人不由生出好感。皇帝听得微微点头,想她不怨旁人,只是自责、尽力弥补,又见她神色有些憔悴,显然是连夜补制。那些许边角料要连缀成一条腰带又谈何容易,遂道:“取腰带来。”
自有宫人去将腰带捧来,只见金光耀耀,那祥龙亦栩栩如生,似要腾飞。皇帝细细看了一回,赞道:“金家淑女的针线的确很好。”
金羽的神色里终有了一丝如释重负:“如此,臣女不致使家门太过蒙羞了。”
玉河听得金羽被人划破衣裳的事情,心下不由生出几分同情,但也存了些怀疑。便命道:“琼英,去取金氏原先制的衣裳来给本宫瞧瞧。”琼英应诺。
不多时取来衣裳,玉河细细验看,果然精美绝伦一件裙装,唯独中间裂开极大口子不能缝补,不由抚之叹息。而金羽依然垂首跪着,不发一言。
皇帝亦瞧了衣裳,道:“既如此,着人彻查此事。”
尽管他向来信奉“放养”,不爱理会小节——自己若没本事护住衣料,落选岂不活该,这本就是选拔的一部分——然而众目睽睽,也实在没必要包庇犯错的品行不端之人。再者说金羽的不卑不亢、镇定勇敢已给他留下极好的深刻印象:“那么,金氏便留用罢。”
又温言抚慰:“衣料之事,朕会还你个公道。”
金羽骤然拜倒在地——与其说是拜倒,倒不如说她是紧张之下没了知觉,骤然放松软倒在地。但即便如此也未失名门风范。原先各种心思都被此刻的宛若新生所冲淡,金羽喜极而泣:“臣女感谢陛下厚恩!”
她终于,保住了镇国公府的颜面。而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显得不足一提了。
——————
那一日,最后一个入选的女子,是前朝庄敏公主之女楚怀兰。她着一身墨绿色骑装,手持玫红芍药怒放。眉眼俊秀,远看雌雄莫辨,也的确风姿不俗。不善女红的楚怀兰,靠着身别出心裁的打扮出了彩——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必定会入选的原因。
景宣七年选秀,计有入选秀女七人。
这些秀女们将会暂居在温室殿中,由老宫女教导宫内规矩。而一夜心绪难言的歇息后,各位秀女的位份便已有明旨发下,正是由李贵妃与洛婕妤二人拟定、又由圣上审阅过的。
左拾遗顾无益次女顾盼,封从五品芳媛。
右相钟优之女钟薇,封正六品嫔。
忠义将军越威孙女越荷,封从六品贵人。
镇国公金述岱次女金羽,封从六品贵人。
前庄敏公主傅氏之女楚怀兰,封正七品美人。
钱塘县令冯度文之女冯韫玉,封从七品少使。
淮阴商贾聂大仰之女聂轲,封正八品采女。
这回的分封结果颇能叫人琢磨出一些特殊意味来:钟薇的家世最好,位份却被顾盼压了一头。皇帝也还宠信右相,只是终究更敬爱养母。而也许正是因为太后家衰微,顾盼才更能被抬赏起来。
论起对前朝遗民的影响力,越荷决计不如楚怀兰,然而位份亦是由她压了对方一级,或许皇帝意在表明无论前朝身份如何,入了后宫便得通通废了去,按新朝的规矩论。这是树立权威。
金羽的出身封到贵人不出奇,但考虑到她没保管好衣料的失误,能封从六品足见皇帝对她有心。冯韫玉和聂轲的家世在宫中俱是不值一提,分别封了从七和正八的品级。选秀那日皇帝分明更喜爱聂轲,却并未因此抬举她,看来是极轻贱商贾的态度。
听说自己位份的时候,顾盼并没露出什么欢喜神色,反而有些一闪而过的厌倦。钟薇倒是落落大方地接受恭喜,也笑盈盈地说了些来日互相扶持的话。
楚怀兰有些自矜身份,对自己被越荷压了一头颇不舒服,但也清楚不是对方的错,没多久仍和她如常往来。冯韫玉很擅交际,虽称不上长袖善舞,但天生的亲和力足以叫大部分人对她生出好感。而聂轲与金羽二人竟然是旧识。
那一日,越荷去金羽处探访,却闻门内隐有哽咽之声。聂轲的声音里充满了强行压抑的怒火与鄙薄:“……你不能这么惯着她!素素,你怎么敢……”
“聂姐姐也在么?”此时再离开未免不妥,越荷即刻扬声敲门,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须臾,双目通红的金羽过来开了门:
“让越贵人见笑。”
“金姐姐叫我越荷罢。”越荷道。看她们神情尴尬慌张,便一副没听到多少东西的样子,只追问道:“原来聂姐姐和金姐姐这样相熟?只是方才我隐约听到聂姐姐唤金姐姐作素素?”
聂轲的神情略松弛了些,道:“我自来与父亲走南闯北的——她家新搬来京城不久,从前却是住在西蜀的。我与素——我与她的确早已相识。至于素素……”
“那是我的乳名。”金羽抢着答道,又对越荷微笑,“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告诉轲姊别提她也不肯听。我已大了,很不乐意听人家叫我乳名。”
又补充道:“我小字仙儿,越姐姐如不嫌弃,可唤我小字。”
“金仙儿。”越荷口里咀嚼了一回,笑道,“是个好名字。”
金羽与聂轲相视,似乎达成一种无言的默契。而越荷亦不再深究,和两人随意地闲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