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道森冷目光凌厉扎在霁非晴身上,杨铮挡在霁非晴身前,沉声道:“苏师伯,你多心了。我师妹本就很少出峰,近来更不曾下山,断然不会与魔道扯上关系。”
他这样说,苏会知重重冷哼一声,杀意仍肆意蔓延,显然是不信的。
霁非晴随意擦去脸上的血,目光朝乌压压的人群一一扫去。从左到右,有如临大敌的,有面色阴沉的,有茫然困惑的。霁非晴望向中间为首的杨轶声,细细观察杨轶声的神情,他的神情有疑惑震惊,但未有任何杀意。
一息间想好说辞,霁非晴松口气,缓声道:“各位师叔师伯误会了。”她从百宝袋里掏出一瓶药,“这瓶药是净神丹,是我爹娘留下的遗物之一。”
霁非晴把药瓶递给苏会知,苏会知嗅了嗅,一股清新净神之气直冲脑门,方才起的杀心竟也奇异安定下来,他归还霁非晴,点头道:“不错,确实是净神丹。”
净神丹为上品灵丹,是解去魔气入体的灵丹妙药,在三界也算稀贵,亦是寻常富贵人家千金难求之物。
苏会知看见瓶子里足足装有七八颗净神丹。他又起疑心:“霁师侄,你家底如此丰厚,想必你爹娘生前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吧?不知你爹娘名号是?”
霁非晴讨厌这个话多的老修士,尤其是想扎穿她的冷厉眼神,面色微沉,淡声道:“我不想提起这些伤心事,我爹娘不过喜欢收罗宝物的普通人家罢了。”
苏会知还欲再追问,杨铮抱起霁非晴打断道:“师尊,小师妹受了伤,此刻最紧要的就是休息,弟子先带她回浣月阁养伤。”
杨铮想起那掌仍心有余悸,师妹没受重伤已是万幸,他知苏师伯有疑虑,但师妹平日就在翠倚峰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不可能和魔道沾惹半点关系,他也不想任何人怀疑她。
杨轶声也觉霁非晴不可能同魔道勾结,便点点头让他们二人退下,人群散去,只剩下他和苏会知。
苏会知上前悄声问:“杨师弟,你当真不觉得你小徒弟有些古怪?她爹娘遗物不仅有净神丹,她手上的月明剑,还有她送给阿铮的沧海剑,这都不是普通富贵人家随便拿得出来的。”
杨轶声当然觉得霁非晴家底过分富裕,但霁非晴在寒山有三四年,一直规规矩矩,恪守本分,平日最爱的事只有修炼,话虽不多,也算乖巧听话,她又是坦坦荡荡把东西拿出来,怎么也不会和魔道扯上关系。
况且修真界卧虎藏龙,路边要饭的都可能是元婴修士伪装而成,街上卖水果的指不定又是哪个分神修士无聊度日,霁非晴祖上是隐士家族也不足为奇。
杨轶声拍拍苏会知的肩头安抚他,“这丝疑虑你先暂放心里,当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天灵圣教啊……”
二人说话间,天幕又划过百来道飞流,将月映成妖艳的红,苏会知心下突突跳,没由来升起一阵不安,他叹息一声,无奈点头。
赤红的月光清清冷冷照在窗前,杨铮抬头看天色,把霁非晴放在床上。他取药给霁非晴吃下,她脸上有未擦干的血迹,他又取了帕子沾清水,温声道:“师妹,失礼了。”
杨铮用帕子细细擦去她脸上血迹,天边尖锐啸声仿佛在耳边响起,他抿着唇,再抬首望躲在黑云的红月,忧心忡忡:“也不知高师伯和柯师伯如何了,近日总看魔修从头顶飞过……”
霁非晴肩膀忽然一抖,猛咳一声,一口血喷湿杨铮白衫。杨铮立时慌了,惊惧探察她体内,却发觉她体内如细丝游走的魔气竟也消失了。
如同魔气被吸收般。
他神色太紧张,霁非晴反过来温声宽慰:“无事,咳出来舒服多了。”
她面色渐红润,看起来竟比先前更神采奕奕。
杨铮放下心来,把洗净的帕子叠好,“想不到净神丹功效这么强,对了,你甚么时候吃的净神丹,我那时竟没看到。”
他面上疑色不似作假,霁非晴缓声道:“就在青光亮起那刻。”
杨铮便没细问。
院外有道急促脚步声走来,随后门被推开,霁非晴和杨铮一同望去。
是宁衡舟。
宁衡舟赤着脚,只穿一件单薄里衣,慌乱的神情在看到霁非晴那刻安稳下来,他看霁非晴躺在床上,几步走来,“大师姐,你怎么了?”
“有魔修入侵山门,我同你师姐不敌,她受了一掌,所幸只是轻伤。”
宁衡舟在床沿坐下,他目光全被床上的人分开了去,彼此无话坐了一会,宁衡舟道:“大师兄,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我来照顾师姐便好。”
杨铮摇头,“我也没甚么累的,反正也睡不着……”
霁非晴忽然轻声道:“大师兄,你先回去吧,有宁师弟一人在这就好。”
杨铮闻言怔住,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涌至脑海,他讷讷望着身旁两人,还有霁非晴意味不明的目光,突然有点局促。
她话已说至此,他也不好留下,旋即轻轻应一声,几步就出了院子门。
杨铮走了几步在墙外停住,他一会想小师妹的伤势,一会又想他们夜深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想的最多的,是小师妹方才的眼神。
明明自己才是与她相识最久的人,也是最亲近的人,她怎么突然就要留下宁衡舟了。
别扭的酸意慢慢的,轻轻的涌入心田,一股被忽视的失落感如影随形,掐的他喘不上气,他转身望向灯火阑珊的院子门,竟有好几次想回去问清楚。
但她既把话说的明白,他怎么好再回去?
杨铮叹口气,索性不再回头,几步便离开了。
宁衡舟打量四周,桌上干干净净,连枝花也没有,后方的椅子积了层灰,应是许久没打扫过。
宁衡舟很少来浣月阁,即便来过,也是一刻就走,这儿对他完完全全是陌生的。
他正盯着案上的书皮看,想努力看清有些模糊的字迹,忽然霁非晴轻声唤他。
他回头,霁非晴正用极其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前所未有的温柔突然而至,宁衡舟心跳如擂,却有觉有丝古怪。
师姐像变了个人。
“小师弟,你没有旁的亲戚了吗?”
宁衡舟一愣,摇头。
“那在寒山派,除我和你大师兄,还有相熟的朋友吗?”
宁衡舟摇头,自从搬入翠倚峰,他没和旁人来往过,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呆在房里。
霁非晴笑得更温柔了,宁衡舟看见她的指尖突然握上月明剑的剑柄,她仿佛在思索,指腹又从剑柄拂至剑鞘,最后顿住。
她动人的眉间又缭绕几许愁绪,宁衡舟温声问:“大师姐问起这些作甚?”
霁非晴方才思索把宁衡舟关起来吃的可行性,但她想了想,翠倚峰统共才几个人,少一个宁衡舟也太显眼。
就算师尊师娘没发现,但大师兄势必会发现,依照大师兄的秉性,也势必会追查到底。
她现在实力低微,不能脱离寒山,把人关起来也不知能藏去哪里,宁衡舟对她情意也未及心甘情愿任她索取地步。
霁非晴思来想去,倒觉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反正宁衡舟哪儿也不会去,哪儿也跑不了。
她拧眉沉吟,宁衡舟不明白她脑瓜子在想甚么,只替她捻好被子。
他不会照顾人,动作有些僵硬生涩,也有些害羞,但四目相对时,那丝害羞在满眼温柔下不足一提,他又是个要强的人,在霁非晴心意不明朗时,会悄悄掩住自己心迹。
宁衡舟有模有样学起霁非晴上回正经语气:“大师姐从我入院子门起,就总偷看我作甚?”
霁非晴突然有些不忍。
其实她不讨厌宁衡舟。
她对不讨厌的人,从来不会做的太绝情。
她想过,半生权势在手的人一朝忽然跌落泥潭,拜入寒山受人欺辱又为她所救,他应当对她是感激涕零的。
可若是,他一开始就知以后要跌的粉身碎骨,要被刀子一刀一刀挖穿血肉,取之心肺,那对好看的眼珠子也要被刀子挖出来,再痛不欲生等待愈合,周而复始,一生都在遍体鳞伤的苦痛度过。
他还愿不愿意活着。
霁非晴没说话,就这么望着眼前的人,那人不知她心中所想,眼神闪躲一下,偏了偏头,耳垂也染上红意,却忍不住瞧她一眼,再瞧一眼。
他的眼里藏着的,分明是能触动心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