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幽宫在天灵圣教最深处,去时可见一条堆满白骨的河,幽绿的水在月夜泛森冷的光,这是天灵圣教有名的白骨池。
传闻食白骨池一滴水,可窥未来事。晏不孤显然对这个空穴来风的传说嗤之以鼻,他一脚踩碎桥上白骨,再将骨屑踢回池中。
目睹一切的四名元婴修士冷声道:“请晏少主莫节外生枝,教主已在三幽宫候着了。”
晏不孤抚上指间银戒,指节有些用力,似在压抑着怒火,他往前走了两三刻钟,一座华美的宫殿矗立前方,不像森森幽冥宫,反如?仙境天宫。
晏不孤慢慢走上台阶,他闭了闭眼,刚踏入宫殿,便有十多名不着寸缕的男子跪伏两旁:“恭迎晏少主。”
晏不孤嫌恶扫去,认出其中一名正是前几年名动天下的温雪风。
温雪风是秦淮剑派掌门温庆安的儿子,前年温雪风失踪,温庆安派所有弟子倾巢而出,却一无所?获。
曾经翩翩公子现下双眸空洞无神,神情麻木,想来饱经天罗衣的摧残。
晏不孤瞥珠帘后端坐的人影,厌恶之色更重,冷声道:“天教主,我人已经到了,你?有话大可直说。”
珠帘浮动,一只素白的手探出来,随后是一张年轻美丽的面庞,这张面庞风情万种?,珠光昳丽,真如?二八少女模样。
天罗衣斜睨台下跪伏的人,缓步朝晏不孤走来,慢声道:“无事我就不能唤你么??”
“我有要事在身,没那么多空闲功夫。”晏不孤的语气,当真是不愿在三幽宫多待一秒。
天罗衣黯然道:“听闻你要亲自去昆仑?昆仑上有不灭之境,下有时空裂缝,不是你能久待的地方。”
晏不孤嘲道:“你?不是早知道了,还?假惺惺来问我作甚?我偏要两处都要去。”
天罗衣刚皱起眉头,跪着的人里立时有人上前扶着她手臂,“你?毕竟是我儿子……”
晏不孤憎恨愈浓烈,他一字一句道:“我没你这种?娘。”
一掌猛然落下,晏不孤被打偏了头。这一掌力道很大,他的右脸立时红肿起来,天罗衣迎着他愤恨目光怒道:“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出口的?”
晏不孤捂着肿起的脸颊,赤红的眸真要滴出血来,“我从来就没当你?是我娘,从你踩着我爹的血登上教主位那刻,你?就是我的仇人。”
“我晏不孤发誓,迟早有一天会杀死天罗衣,哪怕这一天要等上千年,万年也在所不惜!”
他猛的撞开拦在身前的四人,几步向门口走去,那四人还欲再追,天罗衣望着他狼狈的身影,轻声道:“让他走。”
天罗衣眸子挪至温雪风,叹声道:“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温雪风眨了眨空洞的眼,恭敬道道:“教主大人,是世界上最好的……”
“够了。”
温雪风瘦弱的身躯蓦地像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他摔得头破血流,仍从地上爬起来恭敬道:“多谢教主赏赐一掌。”
三幽宫的动静声声入耳,晏不孤快步走出来,魂不守舍在复杂交错的长廊独自徘徊,偶尔几个教众路过,都埋着头。
都是一群没有灵魂的傀儡罢了。
晏不孤不知走了多久,抬眸打量这座幽森的宫殿,突觉熟悉又陌生,这里是他的家,却也不是他的家。
只要踏足这片土地,他的脑海全部塞满和爹有关的记忆,最多的,是爹临死前的惨状。
他从小就当没这个娘,他娘也从来没看?过他,甚至没同他说过一句话,现如今坐上这个位置,却突然良心发现,捡起那点根本不存在的亲情。
晏不孤无声笑笑,御起法器弑魂刀径直冲入云端,天灵圣教远在魔界,离凡界很远很远,他走的更是一条远道。
晏不孤却不管不顾翱翔云端,飞了许久,一口浊气才舒出来。他飞的正爽快,忽然身后风声呼啸,他蓦然回头,十余名黑袍人尾随其后,一看?就是天罗衣派出来的人。
他的火气更旺了。
晏不孤猛的加速,弑魂刀以冲天之势飞去,他有意甩掉身后的跟屁虫,几下降落林间拐来拐去,就是不愿直走,等玩的差不多了,便用藤蔓暂时缠住这些人,能杀的就杀,不能杀的就拖住,自己一鼓作气飞了出去。
魔界一天,凡界十天。
晏不孤以这样的速度抵达凡界时,凡界已过三个月余。
这三个月,昆仑山的消息已传开了去,各路仙门纷纷派精锐弟子前往昆仑,要同心齐力封住昆仑山出现的魔界凡界两界相连的通道。
通道两界相连,往返只需几息。
晏不孤随意选了个镇子停下。
他是头一回入凡界,在镇外无人居住的屋顶坐下歇脚,抬首望天幕五彩缤纷的极光,极光似在翻涌跳动,其中又划过十余道飞流。
凡界的夜空很美。不像魔界,永远是阴沉压抑的灰色。
晏不孤仰头望半天,旋即察觉林中多一道气息,他隐匿去身影,只见一名白衣少女从密林走来,脚边扔了几只兔子。
那几只兔子尸体干瘪,晏不孤不禁多看?几眼,红瞳跃至少女身上。
少女全然没发现他,抬步入了镇子。
晏不孤第二日午时才进了镇子,走在陌生的街头有些新奇,他走走停停,一条街能重复走好几遍。晏不孤停在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前,冷冰冰问:“这是甚么??”
他一袭黑袍从头及脚,头戴黑色斗笠,脸也藏得严严实实,那小贩只觉他身份可疑,但?乱世也算正常,遂如?常道:“冰糖葫芦,公子没吃过吧?这山楂是我自家种?的,今早刚摘,比别人卖的新鲜多了。”
“给我。”
小贩乐呵呵递过去,那人接过,却只拿在手中反复看?,“公子,还?没给钱呢。”
“钱?”
他重复道,语气有些困惑。
“五文钱。”
“我没有钱。”
小贩闻言气急败坏:“想吃白食?那你把糖葫芦给我。”伸手就要抓回糖葫芦,那人身形一闪,便扑了个空。
“给你??落到我手上的东西,还?从没有还?回去的道理?。”晏不孤语气傲慢,话音方落,就想再度召出藤蔓,但?他手指一顿,重重冷哼一声,算是放过这个凡人。
晏不孤如法炮制拿了包子铺和糖水铺的东西,拿在手里稀罕的看?,却一口不吃,看?够了,就将东西丢在叫花子身上,自己寻了家客栈入住。
钱这种?东西,在方才之前他闻所未闻。
在魔界,在街上要取东西,只要把摊主杀掉就好,这是他一贯行事风格。
但?这间客栈人出奇的多,晏不孤拿石头吹一口,手上顿时多了几锭银子,他把银子递给小二,不理?会旁人望来的目光,在二楼雅座四处张望。
他看?中边上有人的位置。
晏不孤几步走去把那两人小鸡一样拎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那两人大约是没见过这么?横行霸道的,呆了会立时发作:“大胆狂徒,我们坐的好好的,凭甚么?你?一来就抢了我位置?”
晏不孤妖纹一跳,顷刻对那人猛的挥袖,那两人立时被打出三丈开外。
很强的魔气。
客栈里的人霍然起身,晏不孤冷笑,气定神闲坐着给自己倒一杯茶。
茶未递到嘴边,右后方冷光渗来,晏不孤头也不回,弑魂刀即刻旋上,霸道阴冷的墨光刹那吞噬寒冰之气,那柄剑还?欲挣扎,瞬息被打回主人手中。
他的弑魂刀,在魔界从未遇过对手。
“无用的废物。”晏不孤轻飘飘吐出这四字,又听身后一男子道:“师弟,我来助你。”
两柄法剑化作千百道流光溢彩的剑影挥扫,却全被挡在弑魂刀下,其中一少年咦一声,立时反应过来,淡蓝的光挡在二人身前,果然墨光以诡异的速度吞噬剑影,顷刻膨胀起来,再度吐出千百道剑影直冲两人面门。
剑影铮铮钉在蓝光之上,少年面色沉稳,倒未退开一步。
晏不孤放下茶杯,正准备结束这场无聊战斗,突然弑魂刀嗡嗡直响,竟有慌乱之意,晏不孤心念一动,猛然转头,就见墨光凝滞,正以极慢的速度在消散。
晏不孤望向出手的白衣少女。
是昨夜的人。
黑纱朦胧,依稀可见少女也在看他,是紧盯自己猎物的目光。
她正对着他,他看?清她掌心微弱的红光,而她背后的人正挡下身前剑影,显然一无所?知。
这少女和少年是仙门中人。
晏不孤收回弑魂刀,墨光骤亮,他挥刀而至少女面门,少女也拿剑挡下,黑白光亮一左一右僵持,白光里隐见红光,晏不孤手心一麻,弑魂刀竟有反噬之象。
她练的是甚么?邪门功法?
瞥见白衫少年也持剑过来,赤红眼珠跃至少年身上,少年猛的被无形力量打落一楼在半空停住,法剑挡在主人身前,抵御无形的威压。
这个魔修,修为至少元婴。
晏不孤兴味盯着少女动作,她的修为分明不如?他,但?只要她掌心冒出红光,他体内灵力立时有溃散之意,她眼里的战意和欲望就会更强烈。
旁人看不出来,但?这吸食灵力功效。
绝对不是正道功法。
联想昨夜干瘪的兔尸,晏不孤顿时知道些蹊跷。
二人一擦而过时,他在少女耳旁悄声道:“我发现你的秘密了。”
少女冷笑,默念口诀,月明剑悬在头顶有一分为二之意,蓝白光烬落下,是要使出霜雪剑势的雪影剑了。
晏不孤浑然不惧,但?楼下已有十余名白衣人朝他接近,他旋即收了弑魂刀,轻巧脱开她的压制就要离去。
那只手猛然扯下他斗笠,晏不孤赤红的眼珠赫然撞上另一双清冷的眼。
“大师兄,是赤瞳魔修!”
“快快杀了他!”
“大师姐在上边。”
这些声音在晏不孤耳旁悄然散去,她红唇微动,无声说:“我会杀了你?。”
晏不孤冷笑:“我等你?。”
他的身影骤然消散在虚空中。
杨铮匆匆从一楼跑来,检查一遍霁非晴有无伤势,那魔修修为应在元婴中后期,金丹修士根本不可能打赢他。
纪思齐方才肩膀挨了一道剑影,自觉朝铃月靠去,恼怒道:“师兄,他是哪派的?”
“黑袍红瞳,应是天灵教的人。”
“又是天灵圣教!”
寒山派一连半个月赶路至飞流镇,前几日才到,这几日在飞流镇稍作整息,等仙音楼汇合再一道去昆仑。
杨铮和霁非晴在路上闲逛,霁非晴兴致缺缺,杨铮问甚么?,她也懒懒应声,杨铮便提议她回客栈休息,自己却没回去。
他在街上走着,满脑子都是和霁非晴离山前一晚的事。
那天晚上宁衡舟先来见他,说了一些体贴担心的话,他更觉自己不该因小师妹对宁师弟有怨怼之心。
他睡不着,就在山上走走。
月色绮丽,他脚步一拐,鬼使神差拐至星落台。
自从上次和闻诸亭一别,他也好几年没去星落台了。
他方从小路走上去,就见一抹白影背对他站在亭中,轻纱无风自动翩翩然。
是师妹。
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杨铮有惊有喜,犹豫一会,正想出来寻她,忽听身后有动静,他立时往旁的树后躲去,就见宁衡舟从旁边匆匆走过。
他心突的闷闷一跳,他探出去看?,宁师弟和小师妹相对而立,宁师弟红着眼望她,轻声问:“师姐这次去昆仑,要多久才能回来?”
小师妹摇头:“不知。”
宁师弟别过脸,又道:“万一一去十年,百年,那我……那我怎么办?”
杨铮立时明白宁衡舟的意思,心沉到谷底,却忍不住等师妹的回答。
“师姐会不会忘了我还?在翠倚峰等你??”宁师弟情难自禁握住小师妹的手,小师妹不禁不拒绝,反而任由他握住。
她说:“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师姐……”
“非晴,你?心里……有没有我?”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杨铮脑子空白一片,已经不愿听下去了。
浑身像抽干了力气,他得手摸着树干方能抬步下山,他轻手轻脚走了几步,而后脚步加快,仿佛身后仿佛有猛兽在追赶,他踉踉跄跄跑下了山。眼前尽是师妹和宁师弟深情两望,宛若一对璧人的画面,他想起方才一幕幕,心头阵痛,竟不知往后要如?何自处。
杨铮念着这事魂不守舍,蓦地撞上迎面走来的另一人,他低声道歉,头也不抬就要走,那人却一把揽住他的肩,他抬头望去,惊喜道:“诸亭,你?不是还在养伤吗?”
闻诸亭一笑:“早就好了。怎么不打伞?”
杨铮一怔,才发现已下起朦朦斜雨。他接过闻诸亭递来的伞,闻诸亭身后随了三四十名仙音楼弟子,便揽住杨铮往另一条街巷走,低声问:“你?这憔悴的面容,是发生何事?”
杨铮闻言摇头,平静道:“能有甚么?事,当然是担心天灵教的事。”
旁人看不出来,闻诸亭和他一起长大,当然能看出杨铮的黯然,“是不是和你?师妹有关?”
杨铮面色更沉,沉声道:“没有,和我师妹没关系。”
“那就是有关系了。你?师妹怎么了?你?同她表白被拒?还?是她心系旁人?”
杨铮抿着唇,偏又逞强道:“别胡说了。”
闻诸亭试探道:“宁衡舟?”
杨铮乍一听这个名字,眼里几乎要滴出泪来。
那就是宁衡舟了。
闻诸亭不屑道:“喜欢一个凡人又算甚么??他能活多久?更何况现在只有你?和你?小师妹,没有宁衡舟,你?若真喜欢她,大可继续讨她欢心。”
杨铮闻言摇头,“这,这怎么行?我不愿在他们中间插上一脚,也不想夺人所爱。”
“他们订亲了没?成婚了没?甚么?插上一脚,依我看?,准是这宁衡舟在你和你?师妹中插了一脚,呆子!”闻诸亭恨铁不成钢,他本来看好阿铮和他师妹,但?自从宁衡舟存在感越来越显眼后,估计阿铮就没一天好日子过。
“你?当初就不该救他。”
杨铮低声道:“诸亭,这话你?莫要再说。人命关天,且他还?是同门弟子,救下他是我自己的选择,哪怕师妹倾心于他,我也不悔。”他擦去滴落眼旁的雨水,双目似一汪清池澄澈明净,里面真无半点悔意。
闻诸亭无语,照他这种?性格,要何年何月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
“那你甘心吗?”
杨铮整个人笼罩在愁色中,朦胧细雨中纸伞倾斜,闻诸亭看不见杨铮神色,只能看见他静默在那里,久久没回答,大抵是心有不甘的。
冗长街道快走到头,傍晚的斜阳消失了,暗暗沉沉天色落下来,杨铮踩在水坑里,泥渍溅上白靴,他盯着脚上污点,突然极小声道:“不甘心的。”
闻诸亭方才分了神,疑惑问:“你?说甚么??”
杨铮身形顿时定住,他侧目而视,对闻诸亭认真道:“我不甘心。”
闻诸亭挠挠头,正合计给他出个主意,就见他猛的转身往来时跑去,闻诸亭愣住,盯着消失的背影片刻,心头有个不妙的猜测,大吼道:“杨铮,你?不会现在就去和她表白吧?”
他的声音已传不到杨铮耳里了,杨铮湿漉漉跑到客栈门口,他身上像泼了一盆雨水泥水,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纪思齐双目一滞:“大师兄,你?这是摔泥坑里了?”
杨铮没在一楼找到要找的人,径直越过纪思齐朝后院走去。
月影在雨色下朦胧,她正在二楼窗台望一帘雨幕,杨铮深深凝望着独望雨帘的少女,少女也瞧见了他,惊讶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杨铮摇摇头,走至楼梯口,抬步上楼时脚步慢下来,方才激荡的心绪渐渐平稳,他想着念着在心里重复无数遍的说辞,忽然便有些紧张,每走一步,就离少女越近些,每走一步,他的心也跳的更快些。
闻诸亭问他甘心吗?
他当然知道,他是不甘心的。
从小师妹和宁衡舟更亲近那刻开始,他的心中反复出现一种?奇怪的情绪,那种情绪侵蚀他,叫他坐立不安,叫他酸涩难当,他今天终于明白这种?情绪名为嫉妒。
他嫉妒宁衡舟,嫉妒他轻而易举抢走小师妹,嫉妒小师妹对宁衡舟笑的灿烂。
他不想,他不愿,他不甘心。
少女一无所?觉少年的微妙心绪,抬头望渐渐走近的少年。
少年初时尚有羞意,那点羞意散了开,逐渐成为极其坚定的眼神。
气氛突然旖旎起来。
他鼓起勇气,柔情似水注视她:“非晴,我……”
少女偏了头静静看?他。
忽有一声讥笑,二人同时抬头往对面屋顶望去,就见那日交手的魔修不知何时坐在那里,正玩味的注视他们。
满室旖旎霍然消散。
杨铮警惕挡在霁非晴身前,“又是你,你?三番两次跟着我们究竟有何意图?”
晏不孤惊奇道:“跟着你?们?我还?觉你?们碍眼。”
杨铮可不喜欢同敌人废话,他左手放出信号弹,右手拔出沧海剑,因顾忌男子实力,没有贸然冲上去。
晏不孤:“无趣。”
他食指往两人方向轻点,银戒上的玄色宝石在夜色下忽而闪过流光,旋即数道藤蔓从地缝肆意生长爬来,渗人魔气逼仄而上,像无数长条活物紧密缠上来。
霁非晴一剑劈下一节藤蔓,却见断成两半的藤蔓在地上蠕动爬行,黏连在一起如重生般更加粗大。
杨铮拦下霁非晴动作,他对天灵教手段颇为熟悉,这种?藤蔓只会越砍越多,最后遍地都是。
除非杀了这个魔修。
几十道脚步匆匆从前堂赶来,晏不孤冷笑几声,旋即就要如?上次一样消失在虚空中,但?此时一道缚仙索忽然飞缠住他,缠着他手臂将他从半空拽下来,少女冷然道:“这条缚仙索是为你?准备的。”
晏不孤稳住身形,恼怒瞪向霁非晴,霁非晴哪里会怕一个魔修,缚仙索越缠越紧,再缠紧些,晏不孤就走不掉了,晏不孤蓦地往后一拽,霁非晴身形被拉扯过去几步。
弑魂刀凭空出现,玄色光华覆住刀锋顷刻将缚仙索一分为二,刀未回到晏不孤手上,在他脚下停住,他的黑袍随风而动,藏在黑暗的瞳孔一错不错盯着霁非晴。随即玄光毕露,他的身形消失在空中。
霁非晴拾起被砍成两半的缚仙索,两截断面里还?有黑气翻涌,她将断面握于掌心片刻,丝丝黑气顿时化为乌有。
杨铮一腔热情高涨被打断,又恢复平日沉静自持的模样,他在客栈四周布下阵法,若有魔气入侵,必会唤醒阵法,届时魔修插翅难飞。
他们虽然不能杀了他,至少还?能活捉。
他一连几日没刻意和霁非晴说话,有时隔着一堵墙,听旁边传来的脚步声,便有些满足了,除了满足,还?有抓心挠肝的难受。
他们在客栈等了一日,仙音楼两位长老抵达飞流镇,两派便一同启程飞往昆仑。去昆仑的人不少,秦淮剑派和万寿宫先后已派两队人手赶去,还?有旁的仙门也纷纷而至。
这次昆仑山出现的通道势必和天灵圣教有关,他们此行最主要目的,就是关闭相接两界的通道。
近几年战火不断,凡界伤亡惨重,朝不保夕,若这通道不封闭,魔修占领凡界不过是迟早的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御剑三四日抵达昆仑山脚下,只见昆仑山上方蒙上墨黑阴影,一层黑色漩涡般的东西横亘在山顶和苍穹之中,几欲要压下山来。
霁非晴几步情不自禁走至前方,她爹娘就在昆仑山最深处的不灭之境里。
她再往前一步,忽觉一阵头昏眼花,全身灵力竟如?同受到召唤般隐隐震动,她扶住身旁的树干,身后立时有一双手托住她,杨铮关切的注视她,她微微一笑,摇摇头,那双手便收了回去,目光却没从她身上离开。
从这趟昆仑之行,霁非晴就决意将吞噬修炼起来。宁衡舟的不灭灵体不老不死,无限复生,她现下无法将不灭灵体利用至最大化,便将目标先行至修炼吞噬。
待到她修为有成,再看?准时机把宁衡舟圈养起来供她食用。霁非晴压下几些愧疚,每当动摇时,她就回想娘亲的话,再狠心一点谋划未来。
两派和其余仙门会面,秦淮剑派和万寿宫已先行入昆仑,寒山和仙音阁及另一派太初观一起入山汇面。
昆仑山神秘莫测,其中又有诸多时空穿梭传闻,几行人不敢随意御剑飞行,都在山路上小心穿行。
山路陡峭,越往上走,越是发自骨子里的冷,霁非晴不止冷,还?要克制丹田处澎湃得快要溢出来的灵力。
她每走一步都比旁人慢,渐落在队伍后头。
杨铮与闻诸亭走在中间,他回头见霁非晴面色不好,同闻诸亭说了一声,转身去接霁非晴。
他知道师妹喜欢逞强,就算身体哪里不舒服,嘴上也不会说出来。遂直接在她身前蹲下,温声道:“山路很长,还?要再走上大半天,一会你?歇好了再自己走。”
一息间他肩头就落了薄雪,霁非晴实在不舒服,道了声谢就靠在他肩头,他肩头有点凉,她拂去他肩上的雪,眼前雪景倒退,背着她的人快步在山路穿梭。
霁非晴睡不着,索性盯着杨铮后脑勺看,视线莫名跃至他微红的耳垂,没由来的,她想起方拜入寒山门下,他也是这么?背着她上了山。
“师兄,还?记不记得第一次你背我上山是甚么?时候?”
杨铮越过闻诸亭,忽略纪思齐贼眉鼠眼的眼神,轻声道:“我当然记得。不止那天,连我们初见那日,我全都记得。”
“初见?”
“头一次见面就为我受了伤,师兄待所?有人都那么好,都那么温柔么??”
杨铮踩过脚下的雪,听得雪堆“沙沙”声,他垂眸,轻轻的“嗯”了一声,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
不是的。
他可以对所有人好,却只能给她一个人温柔。
将近行至一半,尖锐啸声从山顶飘来,天空忽而暗沉如?黑夜,横亘在山顶的漩涡突然转动,几道金光在其中亮起,天幕骤亮,众人纷纷认出那是秦淮剑派,惊道:“不好,肯定是天灵教以阵法催动通道,我们快上山支援。”
杨铮背着霁非晴匆匆跟上山,但?峰顶交手引得山体震动,杨铮举步艰难,再顾不上旁的,只得祭出沧海剑抱着霁非晴飞上峰顶。
仙音楼两位长老,及高师伯比他们更快到。
三四十名黑衣人在山顶坐列有序,口中念念有词,在他们身旁飘荡沉浮玄光隐约成一幅细碎的巨兽之像,似沉沉永夜笼罩他们,秦淮剑派浩瀚如?海的剑势竟无法插入分毫。
黑衣人中间站着一个身量很高的人,霁非晴立时认出这个身影,一定是前两次出现的魔修。
仙音楼、太初观和寒山三派加入其中,蓝、金、粉等五颜六色的光交错,仙音楼左光远长老绕至后方祭出法器九天月神琴。
九天月神琴是仙音楼开山老祖留下的法器,其音声声化作前程往事,如?仙音织梦,勾起情丝千缕,是求不得,爱别离,是心中难忘苦痛。
其声乍然一响,场中短暂静一刻,天灵教众亦停下口诀,渐有仙音如月如?梦缭绕耳畔,再渗入其心,牵你所?思,勾你之欲,是为九天月神琴。
沧海剑芒散去,黯淡落于地上。杨铮心神被牵引,恍惚间眼前出现一幕幕似梦的场景。
小师妹牵着他手一道走在山路上,她回眸一笑,竟比山路两旁漫山遍野的木槿花还要好看。
小师妹穿梭在木槿花里,弯月似的眼注视他,白衣翩然,落英缤纷,他一时分不清该看花,还?是小师妹。
这些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可杨铮很清醒,因为他知道——那天生辰,小师妹在陪宁师弟练剑。
他那时在山下漫无目的走着,看?远处万家灯火,忽然哪里都不想去了。
有一个声音在逼问杨铮,在耳边愤怒嘶吼,心底倏然燃起一团火,但?那团火还没来得及越烧越烈,就被他自己扑灭。
因为从始至终,每一条路都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杨铮睁开眼,左光远长老正赞赏望着自己,杨铮侧目望霁非晴,她也望着他,目中很清明。
兴许是灵力在体内翻江倒海,霁非晴没受半分影响,左光远弹奏的曲子,竟和魏行弹奏的沧海月明有些相似。
天灵教众渐失控,玄光散去小半,局势正缓慢扭转。
那首仙音未弹尽,忽然古钟声起,嗡嗡浑厚钟声惊醒众人,晏不孤摇着手里的九相钟,他一声令下,教众口诀声快了不止两倍,漩涡仿佛被撕裂一道豁口,越卷越深,渐有飞石草木被狂风卷进去,消失在虚空中。
各派见状举力攻破挡住他们的墨光,墨光颤动一瞬,旋即数十道以吞山之势的锋芒砸来,数百道,数千道蜂拥而至,墨光再撑不住,轰然破碎,晏不孤手上的宝塔也碎成齑粉。
晏不孤见势不对,一把扯过教众挡下飞来的剑光,那教众吐血惨死,晏不孤嫌恶丢下尸体,就欲飞离此地。
霁非晴早就盯上晏不孤。
从他刚飞起那刻,她便尾随而上,这里魔气众多,就算用起吞噬也不惹人怀疑,再加上体内汹涌灵力急需发泄口,她一掌猛的打在晏不孤左肩上,晏不孤面色一变,急速御起法器往外走,但?霁非晴如影随形,二人越飞越高,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霁非晴缓慢吸食体内灵力,抓住她的手就往漩涡飞。
霁非晴霍然劈下一道剑光欲脱离晏不孤,晏不孤帽子早被吹落,完完全全露出那张妖异的面庞,他勾唇冷笑:“你?以为我会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霁非晴心一紧,体内灵力暴涨,一掌尽数打在晏不孤身上,晏不孤疼痛难忍,吐出一口血沫,偏偏那只手仍执着拉着她,仿佛要相连在一起,她使上全身气力都挣脱不得。
他们离漩涡太近,霁非晴身形已不稳,狂风拉扯着她,仿佛要真真劈成两半,脚下的月明剑猛的被巨大吸力卷入漩涡,她脚下一空,身体立时悬在半空,头上是那只紧紧缠住她的手。
那个疯子拖住她,执意要往漩涡去。
“小师妹!”杨铮回首见这幕肝胆俱裂,登时御剑而来,二人实在太靠近风口,杨铮只要在走近一步,怕也是有去无归。
虽说通道相接魔界,但?从无人踏入一步,其实连晏不孤都不知道,穿过这个通道会到哪里。
狂风像凌厉的刀刮遍全身,杨铮浑身隐隐作痛,他一步一步艰难过去,紧紧攥住霁非晴另一只手,他们三人身形一点点逼近漩涡,黑色阴影仿佛一个吃人的滔天巨兽,让三人毫无招架之力。
霁非晴对头顶的晏不孤恼恨交加,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晏不孤似乎看穿她刺骨恨意,反而愉悦笑了几声,更觉身下两人有趣至极。
霁非晴转过头来,沧海剑几次险被吹走,“大师兄,没用的,你?救不了我。”
杨铮修长的指节反而握得更紧,他甚么?都没说,可他的眼神,分明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实上次在客栈,霁非晴看着少年害羞的眼神,便明了他对自己的情意。
可她不能回应。
晏不孤兴许是玩够了,兴许他自己也撑不下去了,被狂风猛吹向漩涡,顷刻间三人卷入巨大漩涡之中。
狂风吹卷下,漫无边际的黑暗忽而化作鲜明色彩,霁非晴身子忽而一轻,耳边是飞鸟相鸣之声,旋即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她抬眸,红英落下,正对上魏行淡然的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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