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刀二十年

作者:三纸梨

青绿鲜嫩的草是郦昭山的天然绿衣,参差不齐的多样树种令这里生机盎然,半山腰上有一户人家,清芳阁是江湖上家喻户晓的神女居住处,时常会有人来此寻治怪病。

见过户主的人都被神女那沉鱼落雁的容貌迷得神魂颠倒,对于她能治好绝症的妙手回春之术更是赞许有加。

神女医治好的人们下山后,大肆宣扬,很快被美言天下,江湖传言更是汹涌澎湃,都说郦昭山有美貌神女,只要看一眼神女,什么怪病都会不治而愈。

江湖中还传出了歌颂神女的曲谣:

美貌神女如天仙,巧手医治无后患。

媚眼明查病因出,柔声细语痛全无。

身姿养眼赛佳人,笑颜迷人媲宫妃。

只盼病情晚些好,才能长睹美人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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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桂花又开了,氛香袭人。

桂花一夜满庭芳,树前美人独自留。

轻叹望月蹙蛾眉,谁晓心结万千愁。

“小姐,身体初好,秋夜天凉,回房歇息吧?”身着米白素纱的双髻女子担忧的询问。

“小玥,莫要撵我入房,这星繁月明,领我心旷神怡,让我再贪恋一会儿。唤我舒儿就好,这是第几次提醒你了?”话语间,闭眼浅笑的女子,手持一枝清香的桂花,在鼻尖轻嗅。

自称舒儿的女子,巧手通透白润,指腹粉嫩如花,手里那枝清香的桂花如同插在釉质莹润的白瓷器皿中。单看那精致小巧的鼻,就勾勒出标志佳人的侧脸弧线,连那触在鼻尖朵朵绽放的桂花也望尘莫及。

没有高调的瑰器华服装饰,她宛若青莲出水,一身素雅的浅蓝裙衫清丽脱俗。微卷的睫毛顽皮如蝶,在眼前翩翩起舞,两只微闭的细眼也似笑非笑,光凭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就足以动人心魄。

“这,唉…这披肩搭上吧。”小玥伸手为赏花女子搭上一件绒白披肩,已不记得是今天的第几次催促了,吧唧一下,嘟起了小嘴正要离开。

浅蓝的裙摆拂转,宛若天仙的女子转身从桂花树下走来,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小玥的肩上,她有些撒娇的说:“桂花很香,你闻闻,别气哦,小心有皱纹呢!”

舒儿笑魇如花,温柔地抬起小玥的手,那枝清雅芳香的桂花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小玥的手心里。

“知道你讨人喜,身子要紧,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倒是门外那位跪在门口一天了,伤得不轻,劝也不听。”小玥皱眉朝院门看去,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叩响院门。

那张如花似玉的美颜总是令人无法抗拒,小玥心中的委屈仿佛被治愈,心窝暖暖的,郁结已经烟消云散了。

“由他去吧,等他不行了,自然会走。”语气平缓轻柔,女子缓缓仰头望天,良久,脸上渐渐泛起淡淡的忧愁。

小玥虽然心疼,但也不敢反驳,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把玩着手里那枝桂花,偶尔蹙眉回头去望院门。

敲门声还在继续,仔细听可以辨析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催促不停,好像叫着:“姑奶奶们,开门吧?”

舒儿并没有为之动容,不慌不忙道:“回房吧。”

也许是害怕小玥发现自己的愁绪,突然转变主意的她轻抚耳边发束,眼眸里有闪烁的星光。

她提裙离去,渐行渐远。

院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清芳阁。

深灰,天朦朦亮。黄毛骆驼大嚼树旁的嫩草,显然已经饿坏了。

他也不记得跪在院门口多久了,脚已经失去直觉。长途跋涉已是口渴难耐,身负重伤,左肩还插着那把短匕,整个肩部都浮肿起来,头也昏沉,好想躺下睡去。

“不,我不能放弃,还有机会的。我都找齐了,不试怎么知道!一定可以,他不能离开我,不能死!”凌尘心里不停重复地想,紧紧拽着自己的手里的包囊,双膝跪地。

漆黑的大门仍然紧锁,黑的让人绝望,凌尘感到窒息,仿佛看见许多人把他推进一个黑色的大洞,不断下跌,他呼喊着伸手求助,人们只是在洞口指指点点,无人援助,绝望疲惫,凌尘轻轻闭上了眼,待自己一沉到底。

黑暗里出现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小少年牵着凌尘的手,笑如暖阳,化开凌尘心里的郁结不顺,他的笑让人觉得温暖。

“哥,你刚刚好神气啊,等我长大了,也教我这招凌绝飞刃好吗?”小少年一脸崇拜。

凌陌的声音,是凌陌?哥回来了,哥教你,你等着!

凌尘往前伸手想去拉住那只小手,可是发现自己满手鲜血,触目惊心。小少年伸手拍开了那只血红颤抖的手。

“我恨你!你不是我哥,你这个凶手!”小少年已成青年,撕心裂肺的对着凌尘大喊。并且趴在地上,搂起一名中年男子泪流不止。

那中年男子,是他们的父亲。

凌尘已经看不清凌陌的脸,凌尘从血泊中,走向他们,拔出了砍在父亲身上的斩炎刀。没有留一句话,独自离开。

就算所有人误解,我也不会伤害你。

街边,凌尘脚下有人乞讨“行行好,给口水喝。”不是别人,这是凌陌。

“你?”

“是你?……你走!就算我死也不想再见你。”凌陌浑身是伤,嘴唇青乌。

“你中毒了!?”

“少慈悲,与你无关!”说完最后一句,凌陌就昏死过去。

凌尘想抱起凌陌,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完全沦陷在黑暗里。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去找穆舒吧。”这里是?黑暗被什么撕裂了,透出一束强光,是门开了!凌尘侧身倒地,没有一丝力气。

有一双绿色绣花鞋出现,越来越近,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好想睡,凌尘忍不住微微闭眼睛,朦胧间看见,齐平脚踝的淡蓝色裙摆慢慢掩住了鞋。

闭上了眼的凌尘呢喃着:“穆舒,我知道你会开门的。”他微弱的闭上了干裂的唇,沉沉睡去。

温润甜蜜,凌尘闻到了久违的桂花香,嘴里还有苦苦的怪味,好像是草药?好烫,猛咳,喷了出来。

睁眼,他看见林玥满身汤药。此时他已经在古香古色的卧房软床上躺着。

“谢谢你的回报!”林玥有点生气的把端着剩下的那碗汤药放在床头,走到穆舒身边耳语。

卧房里古朴简约,有张古旧的圆桌,那里坐着穆舒。头挽玉钗随云髻,耳吊碧玉月牙弯,绒白披肩,一身清蓝翠纹裙,正品一盏最爱的桂花茶。

凌尘发现自己使不上力,裸着上身,微弱至极的喊出:“穆舒……”

“你好意思直呼其名?看光了舒儿的身子,这次你要厚着脸皮来以身相许吗?”林玥语露不快。

凌尘费力辩驳,声音小得可怜:“谁知道她在山下湖里洗澡?我也在洗澡,啥都没穿……我也被她一览无余啊,扯平好吗?何况她都不计前嫌开门救我了。”

穆舒有点脸红,垂眼没有看他,一直盯着圆桌上的那把弯牙短匕。

林玥狠扣掌心愤愤不平:“你不是死皮赖脸?看看穆舒给你的药方,上面清楚写的是一年之内带回所有药材。现在都两年了,你弟弟只能等死了,你为何不走……”

“小玥,你先回房吧。我会处理的。”穆舒感觉林玥有些激动,打断了她的话,林玥不甘心,白了凌尘一眼走出卧房,合上了门。

在合门后,林玥的神情有些失落,好久不见,应该好好对他,为什么还是说了这些气话,果然我还是放不下。

凌尘奋力想起身,却感觉胸部闷疼,他看见穆舒直视着自己。

“刚刚你喝下去的是七味凝气汤,药性刚烈,一时半会你是无法随意移动的。”穆舒拿起桌上的匕首仔细端详起来。这是一把银刃利匕,金丝楠木柄上有精细的雕刻,柄底刻有一个字。

“我弟弟还有救,你一定可以救他的!”凌尘坚信这一点。两年前,他带着中毒半死的弟弟到处求医,医师药师都束手无策,凌陌也好像成了植物一样,失去了神志,大家都说只能等死了。就在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一个云游的神医告诉他,去郦昭山,那里有位妙用毒术的姑娘,可以救活你弟弟。

“如果你早一年带回这些药材,是能救活你弟弟的。不过你一去就是两年,现在很难说……”穆舒摇头叹气,语气真诚。

凌尘扣住床沿拼命用力,坐起上身嘶喊:“那林玥呢?当初她比我弟弟危重太多,她都几乎死掉了,现在她活的很好啊!”他知道是穆舒将垂危的林玥起死回生的。肩部的伤口再度撕裂开,鲜血沁出纱布。扶住胸口,刺激太强,眼里泛起一层涟漪。

穆舒蹙眉:“再失血,你也危在旦夕了,那就真没人救你弟弟了。你告诉我这把匕首是谁留下的,我就想办法救他。”

他哭丧的表情翻脸就笑了。

“在沙漠,我与越氏家族的四岂治搏斗时,寒裳留下的。”满头大汗地说完。

“嗯,我会想办法救你弟弟的。你好生休养吧。”穆舒拿着匕首,若有所思的走了。

刀子嘴豆腐心,还单相思,以后难嫁呢!凌尘咧嘴一笑,疼的呲牙,还是躺下身去。想想漂泊多年,那时带着弟弟来到这里求助,就是这个桂花芳香的季节,得知有救后,如释重负。

除了弟弟,她又何尝不是牵挂的对象?

前年。凌尘也来到过这里。

第一夜,伴着淡淡花香在这里安稳的睡了。

这里的花香,让他沉醉。

第二夜,他怎会不记得那夜?幽月蒙云,晚风凉爽,放下心里的包袱,前所未有的舒畅,出院散心。在转出一片竹林后,发现了微波荡漾的湖泊。清澄明亮,褪去了所有服饰,步入湖里想痛快的畅游。

水很凉,凉到了骨子里,但很舒服,让人清醒。竹林沙沙作响,微风拂面,宛若洗刷掉身上的所以冤屈。他觉得自己是彻底明净的,随即,埋头潜水,似乎水里有什么?他很仔细的看,发现竟然是一名裸身女子。

肤白如雪,腰细如柳,身材娇小,但胸臀丰满凹凸有致,长发浮漂散在水中,纤细的身子微微蜷缩,眼睛是闭上的,半悬浮在湖水中心,并没有沉入湖底。

不会死了吧?凌尘浮上水面,猛的抬头以为是错觉,但再次潜入水底,还是看见了那名女子,轻柔的如同一簇棉花,轻捏就会受伤,顿时心生怜悯,有种心疼的感觉。

不会死了把?这个念头再度浮现,顾不上许多,快速游去,一把环抱住她。这一抱惊吓到了女子,她瞪大眼睛再也憋不住气息,有气泡从她嘴里滚出飘走。她极力想推开凌尘,也许是呛水身子越来越沉向下沉去,失去推开的力气,表情难受。

凌尘见她快要溺死,俯身亲吻了她的唇,为她换气,真似棉花般柔软,有股淡淡的甜腻,尤其像一种花香,比如桂花。

女子无力,感觉好点了,看清了眼前这个夺吻的男人,乌发浓眉,深幽的双瞳里平静如水,俊美的让人惊叹。眼熟但想不起来,臂膀宽阔,手臂结实,赤身光溜,也不敢多往下看。

凌尘搂着奄奄一息的女子浮上水面奋力游去岸边。上岸了,才发现对方是穆舒,有感冒犯,凌尘转身把自己丢在岸边的衣服递给她,再没看一眼。

穿上衣服后,两人有些尴尬,一句话也没说,各自回房。

穆舒的房间灯亮了一夜,她对这个闯入她生活的男人,措手不及,脸烫的能煮熟鸡蛋,一想起他居然还会有心跳的感觉,可是她觉得自己的心早就被冰封起来了。

她决定遏制住自己疯狂的念头,其实算不上疯狂,她有点喜欢凌尘,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帅。她想起一个人,觉得对不起他,那是她的青梅竹马,那是她苦苦单恋的对象,那是她放在心底的人,也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她在心里暗暗的想,对凌尘应该只是有点喜欢,对那个人应该才是爱,这么多年一直在没停止过对他的想念。

凌尘回房后,很快就睡去了,有种甜蜜的感觉,这让他无法忘怀。

这里的人,也让他沉醉。

第三夜,穆舒在桂花树下请他喝茶,是新鲜桂花泡的茶。清香扑鼻,他心情大好,穆舒向他讲述了一个单相思的故事,他心里暗自难受,只好使劲喝茶,整整一壶茶都被喝的干净。

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喜欢桂花的清香而已。

……

直到第五夜,拿着药方的凌尘准备离开。他说,会通知友人接走自己的弟弟,一年之内找齐这些药就会来找穆舒。

那天,穆舒眼看凌尘离开,手持长刀,风飘白衣。

谁知两年后,才找齐药材。对于凌尘来说,他已经倾尽全力了,只是药方上的十五味药都是千难万险,可遇不可求的。

九月,就会怀念这里的桂花树,会怀念这里的桂花茶,可能也会怀念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