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刀二十年

作者:三纸梨

恍然如梦。

卯时。

微微扬起半睡半醒的眼,凌尘很难想象这是自己两年来睡过的第一个安稳觉,好眠这个行为已经被他列为珍藏瑰宝系列。有一缕黑发斜散在额头的伤口处,新生的肉芽已经覆盖了伤口,只能隐约看出有细微的色差,英气的剑眉微蹙,混着平稳的心跳和呼吸声。

弯细半闭的乌眸是一阵混沌后的清亮,这会映入眼帘的是素色的床帘,偌大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纱织银纹罗帐,帐上有银线勾勒的绢花,此时他平静安定的心情,竟有闲情细看周身环境,仿佛置身清云软塌的舒心。

塌上枕着穆舒特制药香枕,有淡淡的草麦谷味沁入鼻息,伴着他两年唯一睡好的满足心情,此刻,如坠云幻海般安宁舒适,这一切都因即将炼好的药,和一想到马上就能医治弟弟,终于能了却自己出生入死的牵挂了。

起身,穿着,佩戴,持刀。

敞开镂空的雕花红木房门,灰蒙蒙中,有房沿洒下的细碎晨光。一同出入卧房的,还有那只玲珑小巧油亮黄翠色的鹦鹉,它先是停在凌尘的右肩处留下一句:“无名小卒。”然后扇翅一跃,飞走了。

随意散步中,院里桂花的清香让他心悦欢畅,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穆舒翩如碟啄的唇香,心痒难挠。

那个女人真有毒,是偷心勾魂毒。

转念中,他带着怀念的心思,不知不觉向前年夺吻穆舒的湖泊走去。

湖泊像被揉皱的绿绸缎,晨光映射在水波中,好似铺上的一层盈盈发亮的细银。天空的颜色已退掉灰朦,有浅蓝的明亮之势。

凌尘手持斩炎刀,在湖泊边顺风练武,不多时,周遭的水面波澜不已,由岸边向湖心扩散出一道道浪纹。虽然凌尘的动作很快,但是察觉力和听觉度都是高度集中的,他的肩部已经完全不痛了,大概是治愈到位,一点也不影响他练武的发挥。

湖面忽而出现一块石子,一下,两下,三下,跳跃在湖面上翻飞,然后沉入湖底。

凌尘停了下来,以为看错,四周平静下来只剩风声和潺潺的流水声。

砰,砰……呯。

湖面又出现一块石子,一下,两下,三下,敲击在湖面如同震鼓般令人警觉,沉湖后,凌尘转头望去。

不远处,站着一位与自己穿着雷同,一席白色裙裳的女子。

白衣女子正是寒裳,冤家路窄,她早已经观看凌尘舞刀多时,也很明白此时自己的穿着打扮,凌尘是万万认不出来的,好几次她都想上前夺刀,不过一想到穆舒也许能轻而易举的拿到这把刀,就抑制住抢夺斩炎刀的冲动,自己毫发无损的笑纳宝刀岂不美哉。

“你……”凌尘先开口说话。

他收回悬在空中横刀的姿态,徐步向白衣女子走来,并试图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此女相貌。

寒裳未动其身,风吹起她裙裳的边角,飘散开的白色裙摆,投影出晨阳的朦胧感,她没戴黑面纱,没有帷帽,也没有表情。漆黑长发顺直齐腰,发似流泉,只有简单的白色发带挽起耳侧两边的发束,绕成花发辫同系于头部左侧,如同一朵盛开的百合花般嵌在耳畔。身后的顺直长发随风往两侧飞扬着,和白色翻飞的裙裳形成一道美轮美奂的风景线。

“你就是穆舒让林玥照顾的那人,你是她朋友吧?”靠近离她仅有几米的距离,凌尘发言。

此刻,他已看到了女子的面容,高冷中有种傲气逼人,端庄大气,眉目如画。定晴细看,神态中有一股轻灵之气,双目犹如一泓清水,高寒清雅不可方物,冷傲灵动中颇有神秘吸引力。粉色厚唇如桃花绽放,有颗浅痣好似桃花花蕊的印记,散落在标志的下嘴唇右瓣,粉唇上的浅痣让他眼熟,但却回忆不起哪里见过。

她顺着凌尘的问题回答道:“是。”

简不多言。

寒裳的心态多了几分涟漪,顿感十分有趣,自己自从换掉越氏杀手的行装后,穿上穆舒准备的白色裙裳后,好像变成了另外的自己,不谈女人味有否,但可以与不同人闲谈是她以前从不曾做过的事情。每次刺杀任务都是简单交代几句,随后劫杀走人,很少与人交谈,就算对话也仅是停留在命令,必要胁迫的对话。能够与他人闲谈,这样感性的自己也会激起心里的兴趣?这是她一直不敢直面的另一个自己,柔弱的自己。

“你舞刀的招式挺棒的。”寒裳像一个寻常女子般,说出一句带有崇拜情绪的夸奖话,自己都惊住了,一动不动有些尴尬的羞涩。尴尬的是自己居然说出一个小女人的话,没穿杀手黑色行装,好像释放了第二人格般,没了那股坚韧高冷的气场,成了渴望守护的柔弱小女人。

凌尘见她夸完自己又愣住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泪来,这个傻愣的羞涩女子,刚刚高冷的傲气被这尬羞一扫而空,显得几分可爱。

他眼里带笑,忍不住靠近,伸手用中指轻轻弹了一下寒裳的脑门。

寒裳退后两步,这才回神,道:“你别动我,我……会杀了你的。”

凌尘望着眼前这样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子,口口声声说会杀了自己,笑的更欢了,他怎么都不能联想到身前慌神中还带着娇羞的人,会是前两天沙漠中与他势均力敌的隐身杀手寒裳。

“我说真的!”寒裳被他的笑容激慌,皱眉嘟嘴,斜眼看着他,满脸尬容恨不得一掌送他见阎王。

凌尘见她怒不敢发,就像装老虎的小喵一样可爱,又不正经的伸手想用中指弹她的脑门,这次被寒裳撇脸躲开了,还附带着一个少女惊慌的面红。

这种娇羞的感觉逗得凌尘更乐了,她越娇羞,他越想捉弄她,凌尘直接伸手捏住了寒裳微红的小脸。触感柔软,有点滚烫感,他捏着寒裳的脸,不自觉的透出宠溺的笑容。

而寒裳的少女心,就在这二十几年的杀手生涯中第一次被激发出来,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传遍全身的脉搏,她的脸已经滚烫到想落泪。望着凌尘英俊的面庞和那无故宠溺的笑容,有种温热如虹的情感悄无声息的淌入她的血液里,片刻的动心怎可是生为杀手可以拥有的奢侈?

但她此生最无憾的事情,便是如此情窦初开的时分,她希望这一刻时间能静止的美好。纯白色衣角,淡蓝的天空,好想能继续看到他嘴角的微笑,就这样白头到老,最好从这一秒,哪怕瞬间到老,哪怕对杀手来说爱情是致命的毒。

她如同滑入一个粉色甜蜜的梦里,寒裳已经听不清凌尘在说什么,只想记下他此刻的笑容。

“姑娘,你怎么呆住了,捏得太……用力了么?”

“姑娘,怎么称呼你?”

“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就给你取名叫白芽儿?”

“真不理我?我当你默认了……”

“白芽儿?”

凌尘自顾自答,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这次斜嘴一笑,用中指狠狠的弹了她的脑门,很用力的弹击感,寒裳这才被眉间的痛感拉回现实:“嗯……我。”

“白芽儿,你可算是回神了,傻妞。”凌尘还是那个依然软化寒裳心扉的招牌凌式微笑。

“白芽儿。”寒裳觉得凌尘给自己取的名字很有趣,不禁笑了起来,这是她变成杀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开怀的笑。

凌尘举起自己的斩炎刀,飞身开始舞刀,这次他跳跃空中扬起一阵旋风,脚下的青草被刀震出的煞气击飞飘散,空气里弥漫出青草混泥土的清新。他右手持刀,展开双臂,旋转九十度后,再双手握住刀柄,在飞向空中的最高点时,向湖面用力挥出一刀,湖泊里的水即刻被刀劈开一条水痕深不见底,两边翻滚起碧浪高过飞在空中的凌尘,向两边撒开,“哗……”的一声,两股巨浪再次沉落在湖面,激荡起层层水花。

安静下来后,凌尘走到寒裳面前,神色凝重的说:“这招叫凌绝飞刃。”

“凌绝飞刃,很厉害的一招。”

凌尘脸色释怀的在寒裳身边席地而坐,将刀立在身旁道:“白芽儿,你有弟弟吗?这是我弟弟一直想学的一招,只不过他现在学不了,以后也许有机会。”

“我没弟弟,我有一个妹妹。”寒裳也在凌尘身边坐下,两人一同望着前方徐徐升起的晨阳,微风和煦,有虫鸣鸟叫。

一听白芽儿也有手足,凌尘仿佛找到了可以吐露忠肠的红颜知己,迎着初升的暖阳,讲述了埋在他心里两年,关于寻药的因果,和他一定要救活弟弟的决心,也是完成父亲的遗愿。

“两年前,……我弟弟是被越氏家族引诱偷夺我的斩炎刀,但他不知道,没有内力的情况下,独用斩炎刀会走火入魔,都怪我没有及时制止他,他才发疯错杀了我们的父亲,如果当时我能管住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我要越氏家族付出应有的代价。”

“白芽儿,谢谢你听我说完闷了两年的牢骚,有你真好!”凌尘说完舒心的长叹。这是凌尘两年来第一次说出憋在心里的话,句句都听在了寒裳的心里。

寒裳的心里暗暗发誓要陪着他,这是她迷上的,也是唯一喜欢的男人,原来他不是无情之人,他也有他想要守护的亲人,就像自己想要守护妹妹一样的感情,她非常的理解眼前的这个无话不谈的男人。

“我会陪着你的。”寒裳淡淡的回答,心里早已风起云涌,越过了一场海啸。

不知是不是被这句陪着感动到了,凌尘很深情的望向寒裳,良久,嘴里吐出一字:“好。”

阳光洒在湖面上,暖阳把两人的背影拉长,默契的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印在天边的还有那句誓言“我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