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刀二十年

作者:三纸梨

微微凉的空气里,紫色的水晶葡萄被女仆摘了下来,装入青色琉璃水果托盘,晶莹水嫩。

经历过雨季的植物果实都格外清透,不带一丝灰尘,她端着这叠水果往凌尘的卧房送去。

近日,凌尘在胡洛阳的引导下,处理了凌盟派中繁杂的事物,抽不开身。一时半会儿,竟然开始怀念在外闯荡的日子,果然还是喜欢自由自在,一个人的闲云野鹤。安城的盟中之事,若可交由凌陌去打理也是心中所念。

端盘女仆进入凌尘卧房时,他正在伏案看盟文,正拿着毛笔书写。

女仆把水果轻放在他安前的灯盏左边,然后为他点亮灯芯。暖鹅黄的圆弧灯旁边就放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凌尘提笔在文纸上用小楷写字,字如其人,端正大气,犹如他的武术身法。凌尘能文能武,若是他爹生前就能如此乖巧,想必也会无比欣慰,如今他希望照顾好弟弟凌陌,虽是失忆也算是活下来了,凌陌能健康,也算是对父亲的一种寄思了。

“凌盟主,小少爷他饭也不吃,在大堂一直嚷嚷着要见你。”女仆正要退下时,向凌尘禀报。

凌陌确实被治好了,自从喝药丧失了记忆,就恢复了年少时对哥哥的依赖,忘了失去父亲的那段的凌陌,又变得活泼开朗了,每天都要粘着哥哥,让他教自己学武,虽然有点粘人,但凌陌希望他弟永远不要再回想起那段不堪的回忆。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便放下手中的笔,然后回道:“转告他,我看完这文书,马上就去见他。”

女仆退下后,手里还剩半叠文稿没有看完,他将笔又拿了起来,一边写文一遍对照文稿批注。

一个时辰过去,他已经全数完成了手头的事务,为了快点去见弟弟,也是够拼的。早先送来的新鲜葡萄也只剩下了葡萄皮和葡萄籽,吹灭了灯盏,这时他才起身准备去大堂找凌陌。

凌盟派的大堂十分气派,有硕高达顶的红柱,红柱上漆着金凤,悬梁上也雕刻着金龙纹。宽敞阔亮,内里布置的家具都是上乘的材质,精致华丽,富丽堂皇。堂内的壁画都是出自名人之手,内饰设计感十足,连室内盆栽都是安城最好的花匠打造,盆景颇有意境,若是经过都会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每日都配备了专门奉养盆栽的女仆。

这金碧辉煌的凌盟派大堂,相比起凌尘一身白衣的素锦朴质,这个年轻继位的大盟主竟然如此清新雅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凌尘走到金碧辉煌的大堂外,看着眼前的一切产生华而不实的念头,更有一种自己不该属于这里的心境。

他年少曾想要的执刀闯天涯,此前他寻药也已走遍千山万水,一切就像一场劫后重生的梦境,而如今只剩穆舒赐予自己的良驹泡沫了。有时他路过盟里的马圈,看见泡沫不喜吃食,就会寻思这马儿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想念天涯,想念它的家和穆舒。想念在翠山青叶的清芳阁与她喝桂花茶赏桂花。他想忙完凌盟派的一切就去见穆舒,如果可以,也想接她来凌盟派来住些时日,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哥,原来你在这儿!快进来呀。”

正在意想之中的凌尘,耳边传来弟弟的呼喊。他那飞远的七魂六魄,被凌陌突如其来的呼喊声给拉回,然后朝着大堂内走去。

凌陌正坐在一把金雕玉琢的椅子上吃水果,手里拿着刚剥完的葡萄往嘴里送,乐呵道:“哥,我们院里的葡萄可甜了,今早上就是我让女仆别送买来的水果,去院里把它们摘下来送给大家尝,可比市场上那些葡萄还好吃。你尝了吗?”

“我都吃完了,甜!你送的我都爱吃。”凌尘望着眼前笑如孩童的弟弟,感到心暖,想不到自己还能再次见到弟弟清澈笑容。

凌陌抓起手里的一串葡萄就要起身递给他,还说:“过几日就是凌盟派成立纪念日,他们要我们必须参加。其实我想去那天的灯会,哥,你可以带我先去看灯会,然后再参加盟里纪念会吗?”

接过弟弟递来的葡萄,凌尘宠溺的微笑起来:“如果时间不冲突,就依你啦。”

凌陌开心的马上就开怀大笑,还挑了一个眉,稍稍俏皮的偏着头说:“不冲突,当然不冲突,我们看完灯会再回来,刚好可以赶上。”

失忆后的凌陌,又恢复了小时候跟凌尘的感情,开朗又调皮,完全不像之前恨他入骨的样貌。有时会让凌尘有种不真实感,但仅仅是一会儿的抽离,很快又会被弟弟的笑貌感化掉。

他刚吃了手里几颗葡萄,副盟主胡洛阳就来了。

胡洛阳的表情并不是十分高兴,他的身后还有几个小小的人影。待胡洛阳走到凌尘面前后,才看清后面的几位。

走在前面的是伍途,他笑里藏刀的样子就是有种违和感。他身后还有两人,一人是从小就跟着伍途做事的侄子伍斯,另外一人便是刚来盟里不久的御剑护卫统领叫俞浪。

这位御剑护卫说来神奇,本是生怀绝技,但他就仅仅来盟里求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当时,副盟主胡洛阳一口拒绝了,胡洛阳就疑心他是不是心怀不轨。后来有次,在安城的大街上,胡洛阳路遇劫匪,就是这位御剑高手俞浪出手赶走了劫匪,将胡洛阳的钱袋给追回了。经历这次,胡洛阳觉得他的武功确实不错,也不像谋财害命之人,也就答应让他来盟里当担护卫,也算是还他这个搭救人情。

俞浪一来凌盟派,就被盟里的武术高手调谑,不过他都不怎么在意,也不轻易出手。所以其他人都笑他,认为他没啥本事靠副盟主走后门给安插进来的。

有次盟里举行武术切磋大会,为得就是让练武之人崭露头角,从中选出一名新任护卫统领,不声不响的俞浪就报名了。有人说就等着他去出洋相,是骡子是马终于要出来溜溜了。他却很淡定,不到他出场,完全都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一副势在必得的坦然感。后来轮到他上场,他才拿上了佩剑,嘴上出现一个邪邪的笑容。

跟他对决的人是盟里赫赫有名的高手,已经连胜五场了,大家都认为那人当定了护卫统领,就俞浪的小身板,铁定上去就被打趴。结果众失所望,他异常的厉害,还居然会御剑之术,剑在他手里宛如青龙,十分有灵气。几招过后,那位连胜大将也扛不住了,还差点丢了性命,但因是切磋,俞浪及时停手,战事落幕。那位连胜大将倒是输的心服口服,大家也对俞浪刮目相看了。而后上场的选手都被俞浪战胜了,于是护卫统领非他莫属,由于他的御剑之术在盟派里名声大噪,此后大家也就纷纷都管他叫御剑护卫统领。

这几个人进来大堂后,后面又出现一些人,黑压压的一片朝大堂走来,凌尘也没顾上仔细去看。

凌尘出盟派寻药前,俞浪还没来凌盟派,这是他第一次见俞浪,所以格外留意了几分。

俞浪长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很有傲气感,身材适中,且不说他有何可令人畏惧的地方,但单凭他的眼神就足以震慑一位敌手。他的眼神里满是一种孤傲感,就像天下剑术都已尽藏他眼底。

其他人见到凌尘都是笑颜陪衬,说着一些客套的话,伍途依旧是满满的恭维感,还是老样子,盟主一在屁也不敢放一个,盟主不在就为难副盟主胡洛阳。只有俞浪不说话,也不迎合凌尘这个盟主,只是很本分的在偌大的华丽大堂中,找一个靠旁僻静的桌位坐下,喝着桌上早就布置好的茶水,然后薄凉的观察着大堂里的变化,百事尽收他眼里。

“盟主,我还没给你介绍我们新来的御剑护卫统领。”胡洛阳凑近凌尘的身边,然后示意凌尘跟自己过去大家照个面。胡洛阳在公众场合都管凌尘叫盟主,私底下有时叫他大少爷,有时叫他尘儿。胡洛阳其实就是想跟凌尘避开人群说个话,找个理由开脱。也就俞浪坐的位置远,所以说过去介绍一下他,方便他们私下交流。

凌尘跟着胡洛阳避开众人,往去见俞浪的方向走去,一边走胡洛阳一边观察四周有没有人跟着他俩,放心没人跟着才用小到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天伍途可是有问题的,他带着伍斯差人潜入,把咱们盟里的账务本给拷贝走了,账务刚才偷偷给我报的信,我不知他是不是有什么证据在账本上,想要查探好毁灭证据?”

“恩,这账务我会去查的。”凌尘小声回复,然后又伪装成跟胡洛阳像是没有交流过的样子,胡洛阳紧随其后。

快走到俞浪面前的时候,俞浪就站起来了,他说:“凌盟主,有些帐,该理的时候就得理。”

凌尘跟胡洛阳被俞浪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惊住了,胡洛阳还没来得及介绍他,但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已经被凌尘深深记住了。

俞浪从老远的地方,就能从他们的口型分辨出他们交流的内容,会口语的能力隐藏至今不被人发觉,就跟当初他会御剑之术一样深藏不露,不到万不得已,从不显山露水。他想要让别人记住自己,总是一个回合就让人不容小视。

他此番作为,凌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是有那个胆直接说穿他们的悄悄话,胆识非比常人。二是会隐藏自己的能力,必要时一出手,让人措手不及。

凌尘马上意识到,日后俞浪若是帮他,必定是个强劲盟友,若是与他为敌,那可是个棘手对象。能够傲不招摇,绝对不是鼠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