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偏偏对面的萧烟,不仅仅心黑,那双漂亮的水眸,也只是个糊弄人的摆设。
她还故意笑着询问:“我怎么看杨小郎君的面色不对呀!不会是真有断袖之癖,不好意思说出口吧?我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即使杨小郎君有断袖之癖,我们也不会对你有偏见的,放心吧!”
杨峥气得脸颊涨红,怒气冲冲道:“我没有!我不是!萧二傻子,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萧烟皱眉:“杨小郎君也未免太无礼了!便是眼下在这大街上,随便拽住个三岁的稚童,也知道这‘二傻子’的称呼不雅,怎么杨小郎君还比不上三岁稚童不成?”
顿了顿,她眉眼一挑,瞥向言正成和王雨站的方向,慢悠悠道:“何况,这言郎君和王女郎都在,怕是不太好吧?我向来是宽宏大量,不乐于与人斤斤计较,可这若是不小心传到我阿母岳阳长公主的耳朵里,或者甚至传到圣人的耳朵里,这……”
萧烟的话语未尽之意,分明是威胁杨峥,要将这话传扬出去。
杨峥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不着调惯了,但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况且是如他的阿父杨大将军那般,信奉鞭子下出孝子的迂腐之人。
杨大将军不仅在军营里惩罚犯错的士兵冷血无情,而且回到府上,还把他这个儿子当他手下的士兵教训,责罚起来根本不会心软半分。
杨峥每每犯错回府,从他阿父的铁鞭下走一遭,几乎能去了半条命。
这还是在他慈爱的祖母和柔弱的母亲庇护下。
若是让岳阳长公主和圣人知道,他阿父知道,就是早晚的事了。
杨峥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杨峥缓了口气,努力装作淡定的模样,规矩地屈身行了个大礼,能屈能伸道:“刚才是杨峥说错了话,还望萧女郎海涵。”
萧烟看着杨峥难看至极的脸色,内心不知又多欢悦,不过她也怕变化得太过明显,让杨胖子气吐血,还是勉强忍住了些。
她笑道:“当然,既然杨小郎君道歉,我这个人,又是全长安城最宽容大度的人,自然不会与杨小郎君一般,乐于与人斤斤计较。那我就原谅你便是了。”
杨峥冷嘲热讽道:“那杨峥还要感谢萧女郎宽宏大度了。”
还宽宏大度?
要是萧烟都宽宏大度,那长安城所有人就都是活佛转世,个个都是大善人了!
偏偏面前的萧烟,一脸欣悦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我原来觉得杨小郎君性子高傲,现在看来,也不尽如此。原来杨小郎君还有双善于发现的明眸,即使我再掩藏,也能看出来我这个人宽宏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
底线,就这样一步又一步地被打破。
若是不是亲眼瞧见,杨峥还不知道,萧烟的脸皮子这么厚!怕是城墙都及不上了吧?
那边,王雨小声地询问身畔的言正成道:“萧女郎的性格就是如此吗?”
言正成不好意思地垂眸,浑身都有想吐槽的欲望,但是他十几年饱读圣贤书的教养,让他开不了口说半句萧烟的不是。
最后,言正成只能抿唇不语。
谁料,王雨艳羡道:”阿雨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萧女郎这般的奇女子,阿言你好生有福气,有萧女郎这样的好友。”
言正成疑惑地抬眸。
杨峥忍不住抱怨道:“不会吧?表妹,我知道你常年在闺阁中,不方便见外人,可也不能这般识人不清吧?萧烟?奇女子?你确定?”
王雨小声道:“那我也觉得表兄是好人,表兄也认为我的想法错了吗?”
杨峥:……
现在的小姑娘都眼瞎吗?
萧烟倒是难得碰到王雨这般直接夸赞她的人,尤其是女子,一时也觉得王雨亲近了些。
至于刚才的抱怨,自然被她抛之脑后。
她笑着过来拉住王雨的手,两人一起在软榻上坐了。
不过几句话,两人就觉得对方是可结交之人,尤其是王雨,一直在闺阁中,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萧烟这般张扬的女子。
热烈得仿佛火焰般,生机勃勃,傲娇却让人觉得可爱,王雨几乎坦诚相待。
萧烟也觉得王雨性格单纯,她没过几句话,就将她的苦恼套话了出来。
原来,言正成和王雨两人,竟然是瞒着家里,私下相见。
而且,王雨的父亲,户部尚书王进林,反对这门亲事。
王雨无奈道:“只是阿父想让王家与杨家联姻,而现在王家的适龄未婚女子,只有我和二姐,只是二姐已经和谢家的谢必文定亲,所以,现在只剩下我。”
萧烟道:“据我所知,言小郎君是言太傅的儿子,王尚书也未免太小瞧人了吧?”
太傅,可是正一品的官职,位列三公之一。
而户部尚书,是正三品,两人怎么也差了两级呢!
言正成不好意思道:“太傅不过是虚职,根本又没有实权,我阿父他又为人清正,不爱结交朝臣,根本没有几个好友,而且太子的性子又是······懒散了些,我又只是白衣,并无在朝中有官位,王尚书嫌弃,是显而易见的。”
他话语未尽。
毕竟,若是将杨峥与言正成相比,杨将军的幼子,太子的表弟,皇上的外甥,自然比言正成这个白衣要强上千百倍。
更何况,王尚书一向就是追逐名利之人。
言正成这话说完,不好意思地瞥了眼不远处的王雨,“阿雨。”
王雨道:“我阿父向来就是那样的性格。”
萧烟忍不住拍了拍王雨的手,以示安慰。
“杨小郎君,正成有一事相求,还望杨小郎君谅解。”
杨峥道:“何事?”
言正成不好意思道:“我和阿雨的事,是我们两人私下相见,还望杨小郎君能帮我们二人保密。”
顿了顿,他眼眸瞥向了萧烟:“还有萧女郎,望你们能帮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萧烟道:“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们管定了,是吧?杨胖子。”
杨峥吹鼻子瞪眼:“你什么意思,你答应的事,我可不管。”
只是,他的眼眸不经意间与表妹王雨对上,瞥见她失落的眼眸,叹了口气道:“算了,算是我倒霉,这个忙我应下了便是,只是该如何做呢?”
萧烟怔了一下,掀起眼皮子往杨峥脸上扫了一眼,唇角微扬:“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杨峥没忍住,右眼的眼皮子跳了好几下。
他怎么都觉得,萧烟那厮不怀好意呢!
萧烟慢悠悠地卖着关子:“其实,我有个万全之策,就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话一处,众人皆是一愣,尤其是言正成和王雨两人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之色。
王雨道:“听阿烟的意思,是有什么对策不成?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言正成也跟着附和地点头,一幅夫随妇唱的模样:“就是,萧女郎有什么良策妙计,只管说来便是。”
萧烟看着面前两人这幅情真意切的模样,又扫了杨峥一眼,意味深长道:
“只是,这事还需一人鼎力相助,不知,杨小郎君意下如何呢?”
杨峥满脸懵懂,觉得她这话说得毫无道理。
什么叫他意下如何?现在她是什么主意都没说出来,反而询问他的看法,怎么就让人莫名觉得不对劲儿呢?
以他以往与萧烟十几年打交道以来,此事必定有诈。
他龇牙咧嘴:“那若是小爷不帮呢?”
旁边,王雨几乎潸然落泪,颤抖着声调道:“表兄?”
萧烟爽朗一笑,将鎏金茶盏端起到掌心,摆明了举茶送客的架势,“那杨小郎君请便。”
她这话说完,竟是毫不理会于他,步履缓慢地走了几步,与王雨和言正成凑到一处,与他生生隔出一丈多的距离来。
杨峥出身勋贵世家,其父杨国公手握兵权,位高而权重。
杨峥是杨国公府最小的儿子,从小病弱,被府里的人娇宠着长大,从来没有人敢忤逆他半分。
长安城里的世家子们,向来是舔着脸与他结交。
也就是萧烟这厮,数次落他的脸面。
杨峥心有不甘,装作没看懂她送客的架势,赖在软榻上不起来,“小爷就在这里歇歇脚,你们不用管我便是!”
那边几人一阵嘀咕,杨峥凑耳细听,可惜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他根本就听不清楚,没过多久,他便不耐烦起来,烦躁道:“萧烟,你到底有什么鬼主意,说来听听便是!”
那边,萧烟唇角微扬:“这么说,杨小郎君是答应了?”
她眼尾含着笑意,鸦羽色的睫毛轻轻颤动,那双桃花眼潋滟生辉,竟然生出三分艳丽、两分魅惑出来。
杨峥这个时候右眼抽搐了几下,而后左眼也跟着一起,狂跳个不停,只让人脑仁疼。
虽说,男人的第六感是瞎扯淡。
但是,以他与萧烟多年打交道的经验,这个情况,怎么都让人感觉不太对劲儿!
于是,杨峥并没有直接应承下来,而是留了个心眼,询问道:“那萧女郎可否说一下,到底要小爷答应何事?”
萧烟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在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声,这才慢斯条理道:
“要我说,既然咱们这婚事,你是拒绝的,不妨就舍己为人一次,也算是做善事了!”
杨峥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萧烟笑吟吟道:“你不妨说自己有这断袖之癖,再向王侍郎府上提亲。依着王侍郎那好面子的性子,他即便是真的想攀附权贵,也不想被旁人直接道明出来!”
“而后,只要言郎君站出来,向王府提亲。此时,碍于世人的眼光,王侍郎无论如何都会应承下来,到时候,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吗?”
杨峥皱起眉心,反问:“怎么就两全其美了?”
萧烟略微屈肘,绣着折枝牡丹纹饰的宽大袖口慢慢下坠,漏出半截皓白的手腕,她葱白的指尖指着自己:
“这既成全了我们两个被家人逼迫成亲的烦恼。”
接着,她又挑了挑眉,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含着笑意,眼尾略扫,睨视对面两人。
“又成全了阿雨和言郎君那对苦命鸳鸯,何不乐哉?”
杨峥气得咬牙切齿,双眸宛如淬火的利刃,恶狠狠地瞪着她:“这分明是你们几个得利,又有小爷什么乐事?你当小爷我是傻子吗?”
他平日里,只是随便惹出件芝麻大的小事,阿父就对他又打又骂、拳脚相加。
要是被阿父知道,他有什么断袖之癖的荒唐癖好?
杨峥心神恍惚地想:
他阿父又不知道,他的断袖之癖的说辞,是诓骗之辞。
到时候,他这个人能不能在世上活着,还是个问题?
而他在长安城结交的那些个狐朋狗友,估计暗地里不知怎么笑话他呢?
想到这里,杨峥脸上的怒气更深了几分,冷笑道:“萧二愣子,你好恶毒的心思!”
旁边王雨看两人谈崩的阵势,再也忍不住了,插嘴道:“表兄,阿烟姐姐刚才并不是这样说的。”
杨峥诧异地抬头,“额?”
萧烟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傻子,你还真当我和你一样蠢吗?王侍郎是何等聪明敏锐之人,他既然能以白衣之身,沉浸官宦十几载,就能做到三品大员,自然有他的计谋在。咱们这些小聪明,骗骗你这样的蠢人还好,若是遇上像王侍郎那般心思缜密,浑身心窍的聪明人,岂不是一眼就被识破了?”
“况且,真真就这样欺瞒他们,若是没有被识破还好,若是不小心被认识破,那岂不是耽误了言郎君和阿雨的终身大事?”
杨峥皱眉:“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又要提出来?”
萧烟莞尔一笑,慢悠悠道:“当然是本人闲来无事,糊弄一下某个傻子玩玩喽!”
杨峥:“……”
他双拳攥得紧紧的,那双星眸染上了愤怒的火焰,直勾勾地瞪着她。
看着就让人发怵!
王雨怕他们两个再吵架,凑过来打圆场,“刚才,阿烟姐姐说,过几日的皇家猎场,她能帮言郎拔得头筹,届时皇上大喜,赐下婚事,阿父定然再无拒绝的道理!”
杨峥忍不住扭头去看萧烟,却见她眼尾微挑,冲他扬了扬唇角,正色道:“到时候,还望杨小郎君多多相助!”
杨峥眼皮子跳了好几下,静默了一瞬,而后沉声道:“这是自然,阿雨是我的表妹,我自然会相助于她!”
萧烟略微诧异地看他:“难得,杨小郎君良心尚存,实在是绝无仅有的大善人!”
杨峥挺直了腰板,精神抖擞,整个人跟小白杨似的,连眼稍沾着笑意,却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哪里哪里。”
看来萧二愣子,也还有几分可取之处。
那边,萧烟的清润的嗓音,继续传了过来:“不过,吾以为,若是加上它,与杨小郎君,才更是相配。”
话音甫落,杨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只癞皮狗,靠在墙根处。
杨峥看过去的时候,恰好与那癞皮狗四目对上。
那狗仿佛极通人性,“汪汪”吠了几声。
另一边,萧烟笑盈盈和冲着王雨和言正成告辞,走出去的时候,被满脸感激的言正成塞了一匣子茶叶,她推辞不过,只能无奈地捧在怀里,一同带了出去。
杨峥盯着她的背影恍了神,百般思索。
加犬?
左犬右良。
狼心,狼心狗肺?
杨峥骤然色变,咬牙切齿。
萧!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