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而几乎一院之隔的萧烟,也被岳阳长公主提溜到面前教训。
岳阳长公主凤眼微挑,气势汹汹道:
“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竟然在宫里就和人动起了手!听说你后来还嫌不够,又专门去茶楼找杨家那小子打了一架?”
身边的姚驸马,温和地劝慰道:“阿烟她年纪小,咱们再多教育教育,总能改好的!”
姚驸马是出身书香门第,其父是礼部尚书,其母出身以礼法闻名的韩家,他性子温文尔雅,与岳阳长公主的脾气互补,相敬如宾,夫妻感情颇佳。
只是在教育孩子的这件事上,夫妻的看法迥然不同。
岳阳长公主强调严厉打击,而姚驸马则是想以理服人。
也因此,弄得岳阳长公主对自己的女儿下不去狠手处罚,而姚驸马的理论,又说服不了萧烟。
萧烟舔着张脸,一如既往地赔笑道:“阿母,我错了!”
每次闯祸,她都积极承认错误,不推辞、不避讳,只是,她承认也仅仅是承认而已。
萧烟:我错了,但是我以后还敢!
岳阳长公主:“……”
她怎么就有这样一个女儿?
也不知道脾气像谁?脾气倔成一头驴,还死性不改!
岳阳长公主无奈地叹气:“算了,抄《礼记》百遍,抄完后递到我房里来。”
萧烟蔫蔫地应承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她阿母和阿父相携着离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回到凤兮院,姚驸马看着妻子蛾眉紧蹙的模样,忍不住抬手过去,轻轻抚平了她眉梢的隐晦,劝慰道:“公主,阿烟她还小不懂事,你别跟个孩子计较,反而,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岳阳长公主凤眸微挑,一双美目潋滟生光,灼灼地看向驸马,反问:“那姚郎是嫌弃本宫小心眼了?”
姚驸马愣了一下,看着她使着小性子,明艳惑人的模样,忍不住脸色一红,一时看呆了。
他支支吾吾道:“公主,为夫不是这个意思。”
看他那副愣头愣脑,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岳阳长公主忍不住低低一笑,娇嗔道:“你这个呆子,开个玩笑而已。”
姚驸马还是害羞,岳阳长公主也没再取笑他。
“只是可惜阿烟,不像咱们俩一样,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结为连理。”姚驸马还是心软了。
岳阳长公主却没有在意,一本正经道:“我们皇家的人,又有几个能事事如意?便是我那皇兄,当初那么喜欢皇嫂,现在不也是为了朝堂之上所谓的平衡,冷落于她吗?”
“便是你,当年为了我,不也是放弃了仕途,只在编纂院,做了个不大不小的虚职吗?”
当初姚驸马也是长安城的风流人物,相貌好、家世高、又有才,本来有着大好的前途,可惜为了她。
只是因为她是尧山军营的掌管者,只能甘心做了她背后的男人。
这是岳阳觉得最对不起姚驸马的地方。
姚驸马反而风轻云淡,拍了拍她的手,不在意道:“都过去了。”
岳阳坚定道:“你不记得,我替你记得。阿烟既然是我的女儿,便躲不过这些是是非非。”
她说到这里,身上显露出长公主的气度来,满脸高傲:“再说,有本宫这个母亲在,谁也不能欺负到她!”
姚驸马退了一步,“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依你便是,只是有一点,你万万记得,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岳阳将头靠在姚驸马的肩膀上,眉宇间的凌厉之色慢慢褪却。
即便是为了他和阿烟,她也会谨慎再谨慎。
月光透过精致的描绘着牡丹纹饰的雕花窗牖,在屋内留下斑驳稀疏的影子,隐约能窥见一对璧人交颈缠绕的倒影,阴云遮蔽了半边的月亮,层层叠叠绣着藤蔓的幔帐慢慢垂落。
花好月圆夜,夫妻密语时。
而另一边,萧烟正伏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地开始抄写《礼记》。
蓦地,外面传来几声惨叫声,惊起寒雀无数只。
萧烟愣了愣,吩咐青冬道:“你去打听一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青冬想到自家女郎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怕她闲不住自己跑出去,忙不迭应承下来,“奴婢这就去。”
不过一炷□□夫,她就去而复返,兴冲冲道:“女郎,您知道吗?听说杨国公府的小郎君,被杨国公追着打,好不凄惨!”
“哦?”萧烟来了兴致,催促道:“直接说重点。”
青冬斟酌了一番,回禀道:“听说这杨郎君刚一回府,就被杨国公爷举着长刀,追着喊打喊杀的,后来被府上的老夫人和夫人劝阻,这才退而其次,拿了裤腰带,把杨小郎君教训了一顿。听说,几乎整条街上的人,都看见了!”
萧烟满脸诧异,“怎么会?”
青冬回道:“怎么不会?杨小郎君从府里跑了出去,杨国公也跟着追了上去,当时在大街上的人,都瞧见了。那场面,别提多吓人了!”
萧烟若有所思,“吓人吗?我觉得应该是有意思才是,只是可惜了……”
青冬好奇道:“您可惜什么呢?”
萧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只是,可惜了,那等场面,她生生错过了,没有亲眼瞧见。
萧烟遗憾了一下,又在脑补了下杨胖子被打得哭爹喊娘的模样,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笑个不停,“真是老天来眼,杨胖子怎么就那么惨呢?”
她话虽是这么说,可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只见她眉眼弯弯,巧笑倩兮,美目顾盼,娉娉袅袅,脸颊上难以遮掩的少女娇憨,倒是有了几分豆蔻少女的模样。
青冬在心底暗叹了一声。
果然不愧是殿下的女儿。
莫不说,她们府上的女主人,岳阳长公主,二十年前,就有长安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引得无数少年为她痴迷为她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
岳阳长公主公主出降那日,艳阳高照,公主的车辇过朱雀街时,忽地一声轰鸣,暴雨骤然而至,众人都感叹这是长安城悲痛不已的郎君们落下的泪珠子。
而萧烟是岳阳长公主的女儿,相貌自然是不俗,一双与生母极为相似的桃花眼潋滟。
若不是萧烟那纨绔的性子,现在岳阳长公主府上的门槛,怕是被求亲的媒人,给踩塌了。
“伺候我更衣,咱们一起去杨国公府凑凑热闹!”
青冬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可、可是您还在受罚,若是被殿下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烟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你不说,我不说,阿母怎么会知道?”
“再说,便是阿母知道了,能看杨胖子出糗,也是值了!”萧烟若有所思,“或许,咱们还能赶上最后的场面呢?”
青冬见劝不动,只能跟着她一起出了府。
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出了大门,就看到了迎面狂奔、落魄得仿佛丧家之犬的杨峥。
紧随其后的,是拎着长鞭,怒气冲冲的杨国公。
萧烟眼睛一亮,看好戏般跟身后的青冬感叹:“看,咱们这不是正赶上这场好戏。”
不远处的杨峥,当然也看到了萧烟,他脑袋轰隆一声,仿佛被雷电劈过一般,心神恍惚。
啊啊啊为什么是萧烟?
如今他这幅模样,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萧烟那个面目可憎的死对头。
可是,他的面前不远处,就是活生生的萧烟。
她穿着鹅黄色高腰襦裙,将乌黑的长发挽起了松松的发髻,带着红宝石的簪子,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好像还生怕他没有看见他,还特地冲着他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呀,杨小郎君,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真是很想你呀。”
杨峥:“······”
谢谢,但他一点儿也不想见她。
尤其,还是现在这个,他最倒霉无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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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楼的事,还有之后的杨国公鞭打不孝子的事,直接在长安城里传散开来,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当然也传到了皇宫里。
太极宫。
崇安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下的狼毫一顿,浓墨泼洒,粘稠成一团,在洁白的宣纸上渲染开来。
乌黑的墨团,极为扎眼。
原本一幅誊写好的字,也一下子成了残次品。
崇安帝索性将那宣纸揉成一团,随手丢掷于地,抚须长叹,“阿峥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毫无长进!”
高安见主子虽然嘴上抱怨,面上却毫无怒色,甚至唇角微扬,看起来颇为愉悦的模样。
于是,他心中大定。
看来主子这是并没有厌恶杨小郎君,反而对他闯祸的行为,极为赞同的模样。
想着杨国公府与岳阳长公主府的亲事,高安决定卖个好给杨小郎君。
他笑眯眯地奉承道:“若是旁的朝代,碰上杨小郎君这样嚣张的外戚,还不知怎么处罚教训,也就是圣上宽厚贤明,对杨小郎君多有优待。”
崇安帝感慨道:“孤只是爱惜杨爱卿大半生征战沙场,好不容易,晚年才得了这么个独苗苗,多看顾他几分罢了!”
杨国公掌握长安城兵权,岳阳长公主掌控着尧山军营一半的兵权。
他们的孩子,一个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一个是人见人怕,比男儿郎还要浪荡不羁的女郎君。
若这其中,没有圣上的手笔,说什么高安都是不信的。
然,他的主人是崇安帝,他这个做奴仆的,也自然是向着自己的主子说话。
高安恭敬道:“这也是杨小郎君他的福气。”
崇安帝呵呵一笑,目光恍惚,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杨峥幼时的模样--
白白胖胖,整个人仿佛个发胖的包子一样,仿佛察觉到有人靠近,小包子蓦地睁开了双眼,然后,他白嫩的小手,一把勾住了他伸过去的手指。
软绵绵的,仿佛像棉花一般。
他一下子呆住了。
那个时候,他还住在太子府,刚刚加冠,为了等杨大将军娇养在闺阁之中的幼女,身边也只有两个没有身份、寂寂无名的妾侍,也自然没有孩子。
杨峥是第一个这般亲近他的稚儿,在崇安帝心里的地位,就是其后出生的大皇子,都比不了的。
可杨峥,偏偏是杨国公唯一的儿子,注定了他们这场舅甥的缘分,掺杂了权谋。
崇安帝思绪稍顿,尔后叹息道:“其实他这个性子,也好。”
若是个勤勉向上的性子,待他收回兵权,让杨国公解甲归田之时,必定会心生不满。
高安劝慰着:“圣上若是不放心,等杨国公离了长安城,多赏赐些金银钱薄,让杨小郎君安安生生做个富贵闲人便是。”
崇安帝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一声女子娇媚的声音传了进来,“圣上可在里面?”
崇安帝眼眸幽深了几分,吩咐道:“这次杨国公府的事,再派人添几笔。”
高安抬头看着圣上威严的面孔,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帝王家果然无情,面上却是谦恭的模样,“奴这就找人散布消息。”
说完这些,崇安帝似是疲倦了,他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淡淡道:“告诉贵妃,孤累了。”
这是打算不见贵妃娘娘了。
高安点了点头,“奴这就请娘娘回去。”
殿外,李贵妃穿着最时兴、以裙琚红艳如石榴而闻名的大红色石榴裙,浅红色的洒金薄纱披帛盘绕于两臂之间,露出半截雪白的臂弯,肤如白釉,妩媚惑人。
她额心点缀以梅花花钿,妆容精致,明艳得仿佛绽放的芍药。
此时,李贵妃见高安出来,笑盈盈问:“高安,圣上可是要宣本宫进去?”
高安答:“圣上说累了,让娘娘回去。”
“什么?四郎竟然不想见本宫?”李贵妃娥眉微蹙,往殿里睨视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挪了步子,“算了,本宫明日再过来。”
殿门口的小宦官,眼瞅着李贵妃趾高气昂地离开,拧紧眉头,“义父,这贵妃娘娘脾气越发大了,这竟然不将您老人家瞧在眼里。”
高安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笑眯眯道:“飞得越高,摔得越狠!”
这李贵妃,原来还算懂事守礼,自从二皇子入了朝堂,性子越发张扬了。
要是再这样下去,总会有她的苦头吃的。
小宦官敬佩地看着自己的义父,感叹道:“还是您懂的多。”
高安没有因为他的奉承,而有任何喜色,反而吩咐:“去找几个口齿伶俐的人过来。”
“您找人做什么?”小宦官满脸好奇。
高安冷冷道:“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小宦官耷拉着脑袋走了,高安却盯着被风中摇摆的树梢,若有所思。
眼瞅着,微风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