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死对头

作者:浮期妄年

013

树林萧瑟,影影绰绰,俄而从黑布隆冬的林子传来几声野兽的嘶吼声,听着就渗人。

萧烟的胆子再大,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低垂眼睑,葱白的指尖攥得紧紧的,在娇嫩的掌心烙下两枚浅浅的月牙。

旁边的少年眼眸微闪,睨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你怕了?”

他其实心底也有几分发怵,可是碍于面子,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萧烟几不可察地蹙起眉心,不想让身边的人小觑,强装镇定道:“才不是,我可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萧烟,如何会被这般小事吓住?许是你怕了才是?”

话音落下。

小姑娘半扬着脑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怎么到现在,她还嘴硬?

少年无奈地摸了摸鼻尖,身子却往她站立的地方挪了挪,低叹道:“没错,是我怕了。”

萧烟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抬眸睨视他,脸颊尚有几分质疑,“你确定?是你怕了,而不是我。”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这般嘴硬的模样,杨峥忍不住低低一笑,惋叹道:“没错,是我怕了,而不是你,这般,可容我这个贪生怕死的人,靠近您一些?”

萧烟大度道:“可。”

两个又靠近了些,几乎是肩膀碰到了一起,互相取暖。

杨峥眼眸微敛,抿唇不语。

若是其他的世家女郎,现在怕是早就吓得哭鼻子,也只有萧烟,会这般强硬得仿佛山间的顽石,任由风霜雨打浑不怕。

这让杨峥仿佛想起与萧烟的初见,彼时,他不过是四五岁的稚童。

杨峥现在虽说是出身杨国公府,姑母是掌管后宫重权的皇后,他是府里的长房嫡子。但是,在十多年前的时候,杨国公府里还尚是他祖父掌家,那时,二房尚住在府上。

杨峥的叔父杨成翼,是继室所出,祖父疼爱幼子,将杨峥的父亲杨成武丢进尧山军营,杨峥出生的时候,他娘亲怕孩子跟着他们受苦,便将孩子留在了府上。

杨峥从小是府里的婆子看着长大,继房的老夫人,是小门小户出身,偏偏又好面子,怕别人说她虐待继孙,对他呵护备至,养了一副肆意妄为的性子。

杨家自古便是以武起家,武将与文官不同,府中的男丁,无不从三岁时,便开始五更起,开始习武,至入夜方可停,春夏秋冬、寒暑酷冬、无一例外。

可想而知,后来杨峥五岁时,去了尧山军营,该有多痛苦。

杨峥的父亲杨成武望子成龙,谁知嫡子竟然在府上被老夫人给养废了,碍于礼数他也不能抱怨长辈,只能一门心思培养嫡子。

杨峥在府上习惯了将近午时才从床榻上起身,未料到,到了尧山军营,不到卯时,天刚鱼肚白,他就被自己的生父给掀了被褥。

杨成武怒气冲冲道:“孽子,还还不跟我出去练武?”

在国公府的时候,杨峥随便撒泼便能引得一大帮婆子婢女们呼天抢地,可到了这里,没有了疼宠的祖母和母亲,即使杨峥扬言去死,他那性格冷如顽石的阿父,眼皮子都没有掀开半分,还嗤笑一声:“那你就去呀,我杨成武没有你这样的窝囊废儿子。”

杨峥满腔的委屈和不甘,最后只能一股脑地咽进了肚子里。

摊上这般的严厉生父,他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如何?

彼时正是数九寒冬,滴水成冰,杨峥被他的生父提着领子,丢到了练武场的泥沙里,他一头栽到了泥沙里,口齿间都是冰渣子和泥沙,还没有清理好脸上的污泥,就被练武场上的一大群武将们围住,哄笑一团。

那是杨峥此生觉得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可也就在此时,他那英勇威武的生父,指着练武场上,拎着长鞭的稚童,“你瞧瞧,你这般不争气,还不如比你年幼的女娃娃!”

她穿着红色的锦绣袄,白净的脸上还尚带着稚嫩,那双桃花眼澄明清澈,却没有半分柔弱。

她短胳膊短腿,小身子摇摇晃晃,却用小手抓着长鞭,一遍又一遍地甩着小胳膊。

那是长安城世家贵女没有的坚韧。

萧烟一门心思纠结于长鞭练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蓦地笑弯了眼眸,回头奶声奶气唤道:“杨伯父?”

杨成武爽朗一笑,眼眸里是他从未在自己这个儿子时的赞叹,一把将小女娃抱在了怀里,哈哈大笑。

杨峥瘫坐在地上,痴痴地盯着这一幕。

或许,他们之间的仇怨,从那时便结下了。

他怨恨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娃娃,夺走了他生父的注视。

而她,却无所察觉,练完了长鞭,便跟在他这个大哥哥身后,乖巧又柔顺,但是杨峥却从来没有给过身后的小“拖油瓶”一个眼眸。

直到太皇太后病重,岳阳长公主带着萧烟匆匆回了长安城,他们再无瓜葛。

而后几年,他们之间再没有打个照面,可“萧烟”这两个字,却在杨峥心底烙印下深深的烙痕,丢不下、甩不掉。

即使是后来,再次在长安城里相遇,他也是一门心思将她视为了此生最大的死敌。

杨峥这样想着,这才想起来,萧烟比他还小一岁。

也是,他原本就比她年纪大,理应该让着她三分。

回忆戛然而止,杨峥眼眸沉了沉,再看旁边的人时,却见她已经双眸紧阖,靠在他肩膀上,赫然是已经熟睡的模样。

杨峥抬眸看了眼昏暗的夜色,踌躇许久,慢慢也随之坠入了酣睡。

**

皇家园林,岳阳长公主大半日都没看见爱女,口里提了一句,奴仆们这才发现,萧烟已经许久不见了,而这个时候,人们也发现杨小郎君也不见了踪影。

皇后娘娘略微慌了神,她仅仅因为自己的私心,害了人命,那可不是小事。

李贵妃好不容易抓到皇后的把柄,哪能轻轻放下,她指着跪在地上的宫女,质问道:“皇后娘娘你是什么意思?这萧女郎和杨小郎君不见了,您为何阻止这婢女去寻人?”

堂下,穿着粉色宫裙的婢女失声痛哭,“圣上,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奴婢也只是听主子命令行事。”

李贵妃扶了扶鬓角松松的发髻,话头里含沙带影,“不知那两个人怎么得罪了皇后娘娘,您竟然如此行事?”

皇后气冲冲道:“李贵妃,你什么意思?杨峥可是本宫的亲外甥,而阿烟又与阿峥定了亲事,本宫疼宠他们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他们?”

李贵妃道:“这臣妾就不知道了,不过臣妾听说,大皇子还曾抱怨您太过关爱杨小郎君,只是不知道与这有没有关系?”

皇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询问旁边的岳阳长公主:“阿姐觉得意下如何?”

后宫之斗,生生在自己面前展开,岳阳长公主无奈,制止道:“本宫只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阿烟的下落,至于两位娘娘如何,这是陛下的家务事,臣妇无权质疑。”

皇上叹了口气,“就依皇姐所言,来人,将守卫的侍卫,派出一半人出去寻找阿烟和阿峥的下落。”

岳阳长公主从软榻上起身,恭敬道:“臣妇谢过陛下。”

随后,她步履匆匆地带人,骑马穿过了营帐,往树林而去。

一个时辰后,仆从禀告道:“殿下,奴婢找到了小娘子的下落。”

岳阳长公主当即下令:“走,咱们马上过去。”

话音甫落,岳阳长公主从马上一跃而下,疾步而行。

仆从举着火把,照亮了洞穴的一切--

他们找寻的两人,宛若金童玉女的般,头靠着头,双眸紧阖,赫然是熟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