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萧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现在这种情景。
她原本以为杨峥会大闹一场,做好闹腾得满城风雨,到那个时候,这纳采礼自然就作罢,那所谓的亲事也就自然可有可无。
可是,现下的情景,分明是杨峥那厮妥协了!
萧烟道:“走,随我去杨国公府瞧瞧。”
青冬面带犹豫,欲言又止。
公主殿下可是吩咐下去,不让自家的女郎出门。
萧烟疾步而出,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穿着靛青色衣裳,圆脸、肤白、眉眼温和、发髻一丝不苟的婆子,忙不迭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女郎,老奴奉殿下的命令,守在这里。”
萧烟桃花眼微闪,看着面前的李嬷嬷,抿了抿唇。
她阿母可是真真不想让她踏出府门口一步,否则,怎么会将李嬷嬷安置在这里。
这整个岳阳长公主府,谁不知道李嬷嬷是个犟骨头,除了她阿母的命令,谁的话都不听。
萧烟唇角微扬:“嬷嬷,阿烟只是在屋子里觉得闷得慌,出去走走,您就让我出去一次吧?”
李嬷嬷神色未变,淡淡道:“还请女郎不要为难老奴。”
李嬷嬷是她阿母身边伺候的老人,当年北疆之战时,她阿母力挽狂澜,救下无数边塞的南朝子民。
而李嬷嬷就是其中的一个,听说李嬷嬷原本是江南富户家的千金,后来远嫁到了北边儿,她的夫君是武举出身,又破通晓文墨诗书、为人旷达,夫妻婚后恩爱不断。
只是一朝北疆战事起,李嬷嬷的夫君交友甚广,为了救好友,被北疆的士兵当场砍死,听婢女们说,当初她阿母将李嬷嬷救下来的时候,她一个柔弱女子,手持菜刀追着那北疆的士兵,浑然没有半分柔弱之气。
后来,李嬷嬷就成了她阿母身边的婆子,据说是李嬷嬷江南那边的亲人觉得自己女儿丢脸,李嬷嬷气性大,也索性就当没有娘家人,在岳阳长公主府一呆就是十几年。
李嬷嬷性子倔得像头牛一样,除了岳阳长公主,谁的话都不会听一句。
萧烟回头淡淡地扫了青冬一眼,转而装作震惊的模样,看向李嬷嬷的身后,“阿母,您怎么过来了?”
青冬也盈盈一拜,“见过公主殿下。”
李嬷嬷忙不迭转身,恭敬地行礼,“老奴见过公主殿下······”
李嬷嬷身后的婢女也纷纷垂下头,恭敬行礼。
在她们都没注意到的地方,萧烟仿佛一阵风一般,从李嬷嬷身旁穿身而过,大跨步往府外而去。
青冬也拎着裙摆,小跑着跟了上去。
前面许久都没有人应声,李嬷嬷觉得不对劲儿,忙不迭抬头,她瞥见的就是只有青冬那个小婢女的裙摆一角,稍转即逝。
李嬷嬷这才意识到自己受骗了,她马上吩咐身后的婢女道:“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拦下女郎,千万别让她进了杨国公府。”
两府的亲事可是整个长安城的大事,岳阳长公主殿下早就叮嘱过要看好这个女儿,如今却让女郎溜走,这样的责任,李嬷嬷觉得她自己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的。
另一边,青冬满脸敬佩道:“女郎,还好您聪明,要不然李嬷嬷就拦住我们不让我们出去了!”
萧烟道:“你也别拍我的马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向杨胖子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会儿记得帮我拦住李嬷嬷,我去去就来。”
青冬快速地点了点头。
要说跟着她家女郎这么久了,别的不算什么,就这应变的能力,她也算是学了个皮毛。
“门房的人听着,拦住女郎!”
李嬷嬷边跑边喊,她年纪大了,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只能停下来歇歇再走。
门房的事三两个瘦弱的侍卫,个个都是老弱病残,均是从尧山军营因伤害退下来的将士。
他们瞧见了萧烟的身影,神情大变。
李嬷嬷追赶上去的时候,青冬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嬷嬷,你身子可还算好,奴婢可是听说,前几日夜里您吹了风,染了偏头疼的病症,要不要请府上的大夫瞧瞧。”
青冬拽住李嬷嬷的袖口,东扯西扯,就是不让李嬷嬷走。
偏偏李嬷嬷年纪大了,一时挣脱不开,只能一边让身边的小婢女帮着挣脱开青冬,其余的婢女去拦住女郎。
这也不过是瞬间的功夫,恰恰晚了一瞬。
也就是这瞬间功夫,萧烟攀上了府门口的高墙,一跃而下。
临走之前,萧烟还冲李嬷嬷笑了笑,“嬷嬷,放心,阿烟处理好杨府的事,自然会亲自到阿母院子负荆请罪。”
李嬷嬷气得直跳脚,却无济于事。
李嬷嬷眼睁睁地看着萧烟远去的背影,恨恨地瞪了拦住自己的青冬:“你还是自去殿下身边解释吧。”
青冬袖口下的手攥得紧紧的,暗暗祈祷自家女郎一切顺利,面上却是装作垂头丧气的模样,耷拉着脑袋,不发一言,生怕再惹恼了李嬷嬷。
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动不得气,万一给气出个好歹来,她这个小小的婢女,可担当不起。
就这样,青冬被李嬷嬷派小婢女拖着,一起径直去了岳阳长公主的院子,禀明了此事。
岳阳长公主闻言,凤眸微挑,她正在饮茶,也没有直接将茶碗搁置到一旁,而是润了润嗓子,才慢悠悠道:“算了,就由她去吧。”
反正看现在这个时辰,她那个女儿去了,也只是无济于事。
李嬷嬷欲言又止,斟酌了一番,才支支吾吾道:“可、可依着女郎那暴脾气,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岳阳长公主不置一词,反而询问道:“阿烟去猎大雁的事,可有人知道?”
李嬷嬷道:“老奴听说,女郎在回来的路上,恰好碰到了成安王家的萧十七郎君,而后萧十七郎君在长安城的翠玉轩大放厥词,说是咱们家女郎竟然亲自去猎大雁,就是为了迎杨小郎君进门,说什么咱们女郎威武之类的,要不老奴派人掩饰一二,要不然,怕是杨国公府会有意见。”
萧十七,正是成安王府的庶子萧乐。成安王即使老了,也沾花惹草不断,成安王府的孩子数上名号的就有十几个,更不用说那些没名没性的,都不知凡几。
萧十七因为总是跟在萧烟身后,岳阳长公主府权势滔天,萧十七也勉强沾了光,在长安城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也是,虽然明武帝是南朝的女帝,从那时起女子的地位上升,女子可读书、可经商、可做官,不再拘束于闺阁之中。而岳阳长公主也因为是明武帝最宠爱的长女,所以才能以女子之身,执掌整个尧山军营。
只是,这成亲之事,毕竟不能等同儿戏。
若是留言传了出去,怕是杨国公觉得面子上不好看。
岳阳长公主爽朗一笑:“阿烟是我的女儿,这流言,她自然是不惧的,传本宫的命令下去,这谣言,本宫非但不阻止,还要让人大力宣传一番。”
李嬷嬷心领神会,“殿下,您是要······若是如此,这亲事,无论如何,女郎都拒绝不了了。”
这样的流言传出去,众人只会说萧女郎对杨小郎君上心,至于其他的事,自然不会再提。
李嬷嬷暗自感叹,果然是长公主殿下,非她们这些寻常人能比得上的。
李嬷嬷满眼敬佩道:“殿下果然是我等不能比得上的,若是明武帝还在,您就是做了这朝堂之上的宰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嬷嬷道:“老奴明白了,这就吩咐下去。”
岳阳长公主怔了一下,鸦羽色的睫毛颤了颤,那双潋滟的凤眸飘忽了些,她浅浅一笑:“若是阿母还在,阿烟也不用非得与杨府结亲,是我这个阿娘没用,只能牺牲女儿的婚事,来保全我岳阳长公主府。”
明武帝在的时候,岳阳长公主是她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千娇万宠,什么都是最好的,即使后来的崇安帝出生,也没有越过这个长女。
那个时候,朝堂之上议论纷纷,说明武帝太过爱护这个女儿,那些守旧的臣子甚至怕南朝下一代的君主,还是女皇帝,纷纷上奏请命嫡皇子为太子。
岳阳长公主年少的时候,肆无忌惮惯了。
她从小就在皇宫长大,教习她的夫子也是南城颇负盛名的谢之辞,从来没有因为女子的身份,比男子低过半分。
所以她那个时候很不理解,为什么仅仅因为她是女子,便要天然地比自己的弟弟低上三分,明明她的阿母,也是女子,照样以女子的身份登基为帝,南朝物华天宝、海内太平。
于是,她做了生平第一次忤逆之事,也因为这件事,像一根刚针一般,扎在她弟弟的心底。
待到后来崇安帝继位,岳阳长公主手中的权势、她的声望、甚至于她的尧山军营,都成了当今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嬷嬷是伺候岳阳长公主身边的老人,自然懂得她的心情,只能劝慰道:“殿下,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么多年,您都坚持下来了,以后也必定会守护住公主府,再说,咱们家女郎也大了,她若是知道真相,定然会理解您的苦心。”
岳阳长公主眼眸飘忽了一下,轻声叹道:“希望如此。”
······
萧烟并不知道岳阳长公主这边的事,她从府里出来后,一刻也没有停歇,径直去了杨国公府。
门房的仆从见过萧烟,自然是不敢阻拦。
于是,萧烟就这样通顺无阻地进了杨国公府。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里面杨峥的声音--
只听杨峥道:“萧二愣子是吃错了哪门子药不成,怎么小爷说不猎大雁,她偏偏还就上赶着猎大雁,是不是偷偷摸摸暗恋上了小爷?”
他身畔的那个唤玄羽的仆从闻言,忙不迭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郎君,你这么大的声音,若是让萧女郎知道了,她可不是会暗自生了烦恼,万一她找您的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杨峥手里拎着把紫金玉扇,权作装饰,此时,他握住扇子往玄羽脑门上敲了一下,好笑道:“你这个呆子,不是你说,萧烟被困在了院子里出不去,那她是什么时候去猎的大雁?是不是你专门隐瞒于我?”
玄羽理亏,捂着脑门痛呼了一声,委屈道:“郎君,奴也是没有办法,国公爷吩咐了,若是谁将萧女郎猎大雁的事告诉您,谁就会被赶出国公府,您也知道奴还有个年迈的寡母,尚且年幼的弟弟,若是奴被赶了出去,那奴可真是就活不下去了。”
杨峥微微皱眉,而后叹气道:“那就算了,你也不容易,这次就饶过你一次,下次你再敢隐瞒我,不用父亲出手,我直接命人将你赶出府去。”
玄羽擦了擦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子,满脸庆幸:“多谢郎君体谅,奴定然为郎君当牛做马,不再会欺骗您一次,若是奴再欺骗你,就天打雷劈,让奴不得好死。”
杨峥摆了摆手:“算了,这件事没有这般严重,不过,你说,小爷已经放话,若是想结这门亲事,小爷不想猎大雁,需要让萧烟亲自猎大雁,你说萧烟为何按照小爷的要求去做?”
玄羽眼珠子溜溜转,慢吞吞道:“难道,萧女郎仰慕郎君,所以才不辞辛苦,亲自去城外猎取大雁?”
杨峥闻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他这般品貌,若是萧烟真的仰慕于他,也说得过去。
至于之前萧烟曾经说得对他不感兴趣的话,也被杨峥抛之脑后。毕竟,他可是听说过,那些小娘子们害羞,说的话都是反话,尤其是面对倾慕的郎君,这种情况更是多不胜数。
杨峥笑着看着赵媒婆:“你去跟萧烟说清楚,小爷知道自己相貌出众,但是你的的女郎,还是放弃吧!”
萧烟越看越看不下去,她忽地从大跨步进去,扬声道:“杨胖子,你说什么?我仰慕你,你脑袋被门板子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