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壁炉燃着温暖的火焰,窝在壁炉旁睡觉的黑糖雷打不动,无人能吵醒。尼雅给小海伦用牛奶泡了麦片吃,小家伙看来是真的饿了,坐在尼雅的餐桌边,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尼雅请哈利温太太和管理员富勒围坐在壁炉边,她则去煮了自己唯一的一罐便宜茶叶,端出茶水招待他们。可二人捧着茶杯,却也不低头去喝,仿佛想着什么心事。
尼雅坐下来,望向他们,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想知道,戴维斯太太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你们是否对此有所了解?”
富勒看了一眼哈利温太太,意思是让她来说,毕竟戴维斯家租的是她的房子。哈利温太太嗫嚅了片刻,终究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戴维斯家本来是一个十分和睦的家庭,两年前来我这里租房时,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美好。虽然贫困,但一家人相亲相爱,戴维斯夫妇也都是虔诚的大地教会信徒,他们是善良的一家人。”哈利温太太似是在极力辩解着什么,接着她话锋一转,道,“可是就在两个月前,一切都变了。其实我不确认真正发生变化是在什么时候,也许更早,至少我察觉的时候是两个月前。那天也与今天一般,阿米莉亚身体不舒服,不过并不是小海伦来找的我,而是阿米莉亚自己,她说她下身疼,整个人都在冒虚汗。那时她刚查出怀孕三个月,而前一天,她的丈夫杰弗逊刚刚离家前往矿区。我就问她,是否是与杰弗逊行房了,她承认前一天他们确实行房了,但杰弗逊是个性格十分温和的男人,他从不强迫她。本来她怀着孕很容易小产,医生就叮嘱过他们不要在最危险的孕期行房,但杰弗逊这时却十分反常地强迫了她,行止甚至有些粗鲁。阿米莉亚说,也许他在矿区憋坏了,她心疼丈夫,便也没有反抗。
我是一名护士,尼雅,我在医院产科做了三十年的护士。于是我把阿米莉亚领回了自己的屋子,帮她做了检查。但我并没有查出什么异样,她只是有些红肿,我让她好好休息,很快会好。阿米莉亚是上午来找我的,下午她似乎就恢复正常了,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到了夜晚,她突然疼得在床上打滚,小海伦哭着来喊我,我连忙找了医生来上门看诊。阿米莉亚说着疯话,说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肚子里,可是医生和我一起检查她,她真的没有任何异常。我们用听诊器听她的腹部,胎儿的动静也属正常,不至于会让她疼成这样。
医生给她服用了镇静剂,她才睡过去。后来医生与我说,她可能有心理上的疾病,疼痛是一种幻觉。自那以后,阿米莉亚眼见着就瘦了下去,整个人都干瘪了,我陪着她去医院看了好多次,始终没能查出什么,她只是营养不良,腹中胎儿的发育倒是很棒,似乎抢走了妈妈的营养。
让人觉得不对劲的是,阿米莉亚似乎越来越神经质了,她会把小海伦关起来,似乎会对小海伦施暴。每到月曜日,小海伦就害怕地躲在楼梯间里不敢回家,因为她妈妈每到月曜日都会发病,原本是疼,后来不疼了,她越来越异常,有段时间会不停地用头撞墙,在你前面的那位租客就是因为受不了她撞墙的骚扰而搬走的。
今天又是月曜日,她又开始撞墙,不过是在你走了之后才开始的。我和富勒听到动静就来到门口去看她,但我们不敢进去,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如果踏入她的家门,她就会歇斯底里地发疯咆哮,冲过来把我们赶走,富勒的手臂被她用门夹过,到现在还没好全。我们吓坏了……小海伦也曾目睹过她妈妈驱赶我们的画面,不知道是不是后来她妈妈告诉她不允许我们进去,她这次充当了门卫。如不是有你在,尼雅,今天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说到这里时,哈利温太太眼中闪烁着恐惧,颤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庞。富勒卷起袖子展露自己的手臂,他左臂靠近肘部一片青紫,十分骇人。自尼雅入住公寓时,他的左手臂就奇怪地蜷在身侧,看来伤到现在还没好全。
尼雅一直安静地听着,等哈利温太太差不多叙述完,她才开始提问:
“富勒先生,你的手臂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哦,医生……我如果有那个钱的话。”富勒含混地说着,“但我也只有买点膏药抹一抹的钱了。”
尼雅愣了一下,随即不禁叹息,她的思维还停留在前世那种人人起码有医保的概念中,“受伤了自然就会去看医生”是她的思维定式,她忽略了这个世道中很多人根本看不起医生。
但富勒的手明显是骨折了,若不及时固定矫正,他的手臂会彻底残疾。
“我给他上过夹板了,他的手也差不多就只能这样了。”哈利温太太道。
尼雅心想,这个时代的产科护士恐怕对急救和骨科知识都不甚了解罢,否则治疗骨折怎么会如此草率?为了继续推进话题,她暂时回避了这个问题,继而问道:“你们说如果有人在月曜日试图踏入她家中,她就会把人暴躁地赶走。但今天我进去了,她也只是躲在卧室里,这样的情况以前有过吗?”
“没有,没有过的尼雅,因此我也感到很神奇。因为你来了之后,她就从外面的门厅退回了卧室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她似乎害怕你。你试图推门时,她才有所抵抗,这很被动,与以往那种主动攻击的状态完全不同。”哈利温太太连连说道。
戴维斯太太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尼雅一头雾水,随即想到莫不是因为自己被黑糖用灌顶大法变成了拥有猫之特技的超能力者,所以戴维斯太太害怕自己?
不……这太中二太无厘头了,尼雅内心否认道。也或许因为自己是死而复生之人?不得而知。
“那戴维斯先生呢?他是否知道自己太太目前的状况?”
“我有尝试和杰弗逊联系,我给矿区发了电报,还写了信,但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两个月前是杰弗逊最后一次归家,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我最后一次联系矿区是在七天前,矿区的人说刚发生了一起坍塌事故,杰弗逊在矿下失踪了,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哈利温太太显然对杰弗逊失踪的事心怀畏惧,这实在太巧合了,感觉像是一场有预谋的侵害。
“我们还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阿米莉亚,这实在是个太过沉重的打击。而且……杰弗逊那小子可能在此之前就中邪了,否则他怎么会对自己怀孕的妻子施暴?他本温顺得如一头羊。我听说矿区邪门得很,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因为奇怪的矿道事故莫名失踪,零星能从矿道中爬出来的人,后来也成了疯子,进了精神病院。”富勒神经质地说道。
尼雅只觉得脊背发寒。
“那哈利温太太,你准备怎么应对戴维斯太太和小海伦呢?”她最终问道。
“哦,我当然可怜这对不幸的母女。但……我也只是个老太太,尽管寿数不再长久,我也得继续生活。要应对这样恐怖的事,我实在力不从心。如果阿米莉亚没办法支付房租,病情又进一步加重,我只能联系大地教会的善堂来处理了。”哈利温太太一边辩解,一边最终还是说出了她的意图。
“教会善堂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尼雅又问。
“恐怕阿米莉亚会被送进医院待产,进一步观察,如果她继续恶化,她就要被送去精神病院。而小海伦还有她尚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可能就要被送去孤儿院了。”富勒直言了当。
“那就只能这么处置,我们确实无能为力。”尼雅耸了耸肩道,作为一个目前月月光几乎难以保留一点存款的穷人来说,尼雅就算再怎么好心,也不可能负担得起照顾这一家人的重担。既然有福利机构能够接收这一家人,那把他们送去福利院就是她能做的一切了。对此她也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哈利温太太和富勒见她也这么说,暗地里松了口气。
屋内又陷入了沉默,黑糖好像醒来了,换了个姿势,又蜷起身子继续睡。小海伦吃东西很慢,她好像很舍不得吃完那一碗麦片,对她来说这是难得的美味。大人在谈什么她懵懵懂懂,只是偶尔投来迷茫的目光。在谈话的过程中,尼雅多次观察她,只觉得这孩子身上有种奇特的神秘气质,幽然空灵,实在难以用语言去形容。
“可是……今天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观察阿米莉亚的状况?”富勒打破了沉默,“总不至于今晚就去请教会吧,本就是月曜日宵禁,咱们也没办法出门。”
哈利温太太想了想,抬起灰色的眸子望向尼雅,道:“亲爱的尼雅,你是个好心的年轻人。既然阿米莉亚害怕你,我想你应该能短暂压制住她,还请你今天帮帮忙,看着阿米莉亚。等明日,我就去拍电报给托斯塔执事,让他尽快过来瞧一瞧。”托斯塔执事应当是管辖这一片区的大地教会执事。
尼雅挠了挠下巴,陷入了纠结的境地之中。这事儿她该不该插手去管?理智告诉她必须得置身事外,可她的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正旁若无人,专心致志吃麦片的小海伦,这孩子还这么小……她母亲眼下发了疯,父亲又失踪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且不论戴维斯太太到底害不害怕自己,为了这个孩子,她也不能冷漠到啥事都不管吧,这让她作为政法系准检察官的良心往哪儿摆?也就是一天的事,等明天日曜日,这事儿就归教会管了。
“那好吧,我乐意帮这个忙。”尼雅点头道。
“太好了尼雅,你真如天使一般善良!”哈利温太太赞美道。
尼雅嘴角抽了抽,心道:感情这个世界的宗教传说之中也有天使这种生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