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葙在极度的燥热与迷乱中挣扎。
恍惚中只觉得近旁就有一处清凉的所在,她努力想要靠近,抱紧了贴住了,好得到一丝纾解,身体里的火越烧越旺,她需要更多,却又不知该怎么做,直急得泪水涟涟,呢喃着央求着:“热,我热……”
裴寂无处可躲。
她像没了骨头似的,整个身子都攀着他贴着他,严丝合缝,不给他一丁点逃脱的机会。她的手指白皙纤长,却并不娇嫩,几乎每根手指的关节处都有薄薄的茧子,甚至连拇指的指腹上也有,蹭着他的肌肤划过时,带起一缕缕不可抑制的战栗。
裴寂像溺水一般,沉沉地吐着气,又忽地想到,这双手看起来,要么是拿惯了笔,要么就是,弄惯了琴弦。
她是哪一种?
绯衣掉落在地,破碎的红纱衣跟着落下,肌肤似雪,耀花了裴寂的眼睛,裴寂立刻转开脸,余光却瞥见松开的诃子底下,正当她心口处,那一点夺目的红。
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痣,与他脑中所见,一模一样。
像是被劈开顶盖骨,当头浇下一盆冷浆,裴寂的目光移不开,身体也无法转动分毫,只是死死盯着那颗痣。
二十多年来总觉得鬼神之事虚无缥缈,却在此刻,原本的想法被彻底打了个粉碎。
难道真有前世今生?
难道他的前世,便是这般与她爱恨痴缠?
沈青葙却突然合身贴上来,手指哆嗦着,扯开了他的衣带。
内里是白纱中单,她胡乱扒开了,滚烫的肌肤贴上去,嫣红的双唇只是往他脸前凑:“热……”
鼻端嗅到她暖热的女儿香气,圣贤书,君子操,一刹那间涌上来,一刹那间又褪个干净,她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唇,生涩迟疑地磨蹭着,裴寂只觉得脑中嗡一声响,撑了多时的理智彻底崩坏,一低头捧住她滚烫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却在最后一刻又极力止住,只是沉沉看她。
红唇香舌,尽在掌握,眼前是无底深渊,亦是无限极乐。
裴寂闭上眼睛,不曾存在过的画面一幅接着一副从脑中闪过,都是她与他,各种纠缠,各种缠绵。
肌肤相贴,呼吸一点点混乱,她生涩又热情的动作刺激着他,亦令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中了媚药。
他若此时要了她,根本就是趁人之危。
他裴寂,几时成了这样的卑鄙小人?
裴寂一咬牙,硬生生挣脱罗网,一扯地上的绯衣盖住她,喑哑着声音叫道:“郭锻!”
车外应声答道:“某在。”
“回去寻解药,”裴寂长长地吐着气,“她中了媚毒。”
“郎君,”一囊水从车帘缝隙里递进来,郭锻声音低沉,“凉水或者能缓解,某这就去取药!”
裴寂接过水囊,送在沈青葙唇边,她神志不清,并不知道去喝,他只得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耐心去喂,冰凉的水一旦入口,体内的燥热突然得到缓解,沈青葙等不得,伸手去抓水囊,急急吞咽。
裴寂握着水囊的手就这样被她握住了,她灼热的体温透过掌心传递给他,让他也燥热难耐起来。
他看见一滴水顺着她唇边滑下,流过修长的脖颈,落在绯衣上,浅绯的颜色突然变成深绯,像无底的深渊,拉着他拖着他,要他不断沉溺,直至没顶。
裴寂呼吸一滞,不得不拿过水囊,送在唇边吞了一大口。
“水,我要水……”凉意突然消失,沈青葙急了,胡乱摸索着,指尖突然碰到了水囊,连忙凑上去喝。
于是香腮红唇,猝不及防地贴上了裴寂的唇。
裴寂在一息的沉沦后,拼尽所有意志,终于推开了她。
又让她靠坐在车壁上,往手心里倒了点水,轻轻洒在她脸上,想帮她清醒一些。
她身上那样热,凉水洒上去,几乎瞬间就消失了,唯有女儿的体香被热气一蒸,越发馥郁浓密,无孔不入地包围着他。
沈青葙觉得身体里有把火一直在烧,似乎要烧尽她的血肉,烧成烟化成灰,飘飘摇摇地离她而去。
那处清凉就在近旁,可他偏不让她靠近,偏不让她解脱,沈青葙难捱到了极点,低低哭泣着,只是要往他跟前凑:“郎君……”
裴寂徒劳地抵挡着,沉沦就在顷刻,终于听见了郭锻的声音:“郎君,药来了!”
车帘一动,一个小瓷瓶被递了进来,郭锻在外面说道:“取一丸,化开吞服。”
裴寂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其他。
车里没有器具,他便取了一丸药放在手心,就着手掌用水化开了,送到唇边去喂她。
她柔软的唇蹭着他的手,闭着眼睛一气喝干,有几滴没来得及咽下,顺着嘴角流下来,裴寂便用拇指去擦,却突然被她含住了。
一缕媚情透过指尖,迅速传遍周身,裴寂觉得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一刹那间情不能已,重重将她搂进了怀里。
“郎君,”郭锻声音在外面响起,“齐将军砸了刘四娘家,虐杀了一个妓子。”
“齐云缙只怕是被惠妃差遣去云州的,惠妃与东宫一向不合……”跟着是崔白忧心忡忡的声音,“无为,这女郎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要为她与齐云缙起争执?”
裴寂微微闭着眼睛,久久不语。
不错,在这时候,在这地方碰见齐云缙,也只能是为了云州那桩贪墨案。
十多天前,圣人接到密报,太子妃的兄长、云州刺史杨万石盗卖义仓储粮,圣人即刻命御史前往云州查察,人刚到云州,义仓便已起火,数百万石储粮化为乌有,还烧死几名管仓的官吏,烧毁附近十数处民宅。
起火之时,杨万石的部属、云州长史沈潜和儿子沈白洛都在义仓,圣人得知后大为震怒,立刻下令将杨万石、沈潜、沈白洛等相干人等阖家押往长安,御驾亲审。
结果杨万石试图逃跑,跌破了头,昏迷不醒,沈白洛又杀死两名抓捕的武侯,自己也被重伤,生命垂危,因此一行人至今还滞留云州,无法启程。
消息传到长安后,原本准备避嫌不问的太子察觉有异,命他和崔白带领亲卫,立刻赶往云州探查。
裴寂心中突然一动,垂目看向怀中的沈青葙。
他素来过目不忘,犹记得来此之前看到的卷宗中,提及沈潜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十一娘,在抓捕时逃脱,下落不明。
她姓沈,看起来似乎是及笄之年。
“郭锻,”裴寂扬声问道,“你方才过去刘四娘家时,可曾问过这女郎的来历?”
“问过,”郭锻应声答道,“四天前被人装在麻袋里卖进来的,卖她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长安口音。”
四天前。算算时间,恰好对得上。
是她吗?
裴寂看着她,她比方才安静了许多,软软地靠在他胸前闭着眼睛,似乎要睡着的模样,想来那解药已经起效,克制了她体内的毒。
可她娇嫩的嘴唇依旧含着他的拇指,偶尔一动,像是温存吮吸一般,带起他一阵阵不由自主的颤抖。
沈青葙,云州案。
裴寂屏着呼吸,抽走了拇指。
却又下意识地攥了拳,将拇指紧贴着手心,牢牢藏好。
他将她半躺半靠地放在车厢中,盖好绯衣,撩起车帘钻了出去,郭锻连忙递上一件外袍给他披上,裴寂翻身上马,沉声道:“连夜赶往云州,明天一早进城!”
二更时分,一行人在距离云州五十里处一个破庙里落脚,佛前的琉璃灯摇摇晃晃地照着,裴寂合衣睡在干草上,在乱梦中苦苦挣扎。
依旧是安邑坊的大街,龙首渠的一条支流从坊墙下缓缓流过,她握着匕首的柄,毫不留恋地对他说:“裴寂,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他怔怔地问她:“沈青葙,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不远处一辆七宝香车,车边等着个男人,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裴寂看不清那男人的脸,只能看见他紫衣乌靴,腰间金鱼袋明光耀眼。
即便是在梦中,嫉妒不甘仍旧那么强烈,裴寂拼尽力气想要追上去,可脚步怎么也迈不动,只能看见鲜血顺着匕首的刃,一滴滴落在黄土地上。
裴寂在极度的痛苦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就睡在旁边的干草堆上,眉头舒展,红唇微翘,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颊上投下一小片朦胧的阴影。
没有梦中那激烈的爱恨,她此时神色安详,像笼在圣光中的菩萨。
左胸处越发疼得难耐,裴寂蹙眉扯开衣襟,映着昏黄的灯光,突然发现心口上多出了一个暗红的斑。
模样形状,就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位置又恰恰在梦里她捅下匕首的地方。
裴寂怔住了。他记得清楚,在此之前,并没有这么一个斑。
他迟疑着伸手摸了一下,手指触到的地方光滑平整,并不是伤疤,只是一个红斑。
可在这一连串的怪事之后,这个斑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为了向他证明,他所见到的,并不是一个荒诞的梦。
裴寂沉沉地吐着气,半坐起来,去看沈青葙。
他梦见的,是与她的前世吗?
她亲手伤他,是为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是谁?
像是被他惊动到,沈青葙的睫毛颤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目光触到裴寂,她在片刻的怔忪后急急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绯衣在慌乱中滑下,她猛然发现自己穿着男人的衣袍。
昏晕前的一幕瞬间划过心头,沈青葙一张脸顿时变成煞白,他知道她是谁,她中了媚毒,她如今,穿着他的衣服。
绝望是无底的深渊,拖着她不停向下,却在这时,又听他低声叫她:“沈十一娘。”
最后一丝侥幸随之破灭,他果然知道她是谁。
她没能逃出去。
沈青葙交叉双臂护在身前,止不住地颤抖着,低低地应了一声。
耳边听到她的答复,裴寂犹自不敢相信,追问道:“闺字青葙?”
耳边再次听见她低低答应声,裴寂沉默了。
竟然真的是她,沈家十一娘,沈潜那个逃脱了的女儿。
难道他与她,真的是前世夙缘?
琉璃灯光焰摇晃,佛龛后睡着的崔白呼吸绵长,却在此时,突然见她转头看向庙门,神色绷紧了:“郎君,有人马正往这边来!”